卻說第二日,白薇因昨日發(fā)了一通火,今晨起來身上便不大爽利,精神倦怠,四肢酸軟。
請季冰來一看,季冰說她是心火郁結(jié),思慮太過。于是給開了一個益氣養(yǎng)榮的方子。張嬸忙忙的便去抓藥了,午時那藥就煎好了。張嬸端來給白薇服下,白薇道:“季冰呢?”
那張嬸答:“在院里練武呢,好家伙拿著把劍唰唰唰的,真?zhèn)€英雄出少年。”
白薇道:“你叫他來?!?p> 張嬸說:“叫他干啥呀?有什么事兒您和我說,我替您辦妥了;或有什么話要吩咐的,等喝了藥,我一并替您告訴了?!?p> 白薇接過藥碗來,道:“你去叫他來吧,藥我自己喝?!?p> 張嬸見她始終面色淡淡的,對自己頗不在意的樣子,竟是連個眼神也懶得施舍。心里便直犯嘀咕,想是沒受過如此冷遇,很有些不自在。
出來屋子,叫了季冰,便自去廚房擇菜了。
季冰收了劍,也道:“她找我干嘛呢?”邊想邊來了屋里,見著白薇坐在榻沿上,面色比早上時好一些了。季冰問:“你找我何事?”
那白薇垂眸道:“想求一副落子湯?!?p> 季冰皺了眉,道:“你此前身上就有虧,此時落子,恐怕日后有傷根基?!痹瓉砩洗谓o她診脈時就診出了這白薇脾胃不調(diào),氣虛血虧。季冰心想若真叫她落了此子,恐怕影響日后健康。
那白薇抬頭道:“現(xiàn)在都管不了了,誰還管以后呢?”
季冰嘆息一聲,想著醫(yī)者仁心,今日倒是務(wù)必要尋個說法來打消她這落子的念頭了,于是思索片刻,道:“事已至此,你若真是那等愛名譽(yù)的,早在受辱時就該自己了斷了性命,也好叫別人贊你一聲貞潔烈婦!但你既然沒有這個勇氣去死,那就該好好活著,不把外邊的一些污言穢語放在眼里,如何好像你這樣兩頭倒的?現(xiàn)在反來糟踐自己的身子!”
白薇聽了這疾言厲語,心中羞愧,且又想到近日種種的不幸,不禁大哭起來。邊哭邊道:“你這樣說,那就是我的錯了!是我不夠貞潔!如今我竟成個淫婦了!我倒不如一頭碰死在這兒,也省了這許多的口舌是非!”
季冰忙攔住她,道:“你碰死在這里有什么用?古人說‘人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輕如鴻毛’。你此時死去,你父母親族不知你死,使你受辱的人不在乎你死,可見你是輕如鴻毛的死了!”
白薇聽了這話,一發(fā)覺得振聾發(fā)聵,撲在季冰的懷里大哭起來。季冰勉強(qiáng)撐住她兩個肩膀,以期能夠使她保持點距離,又道:“你心需放寬些,心里有你的人,只會疼惜你曾經(jīng)受過的苦難,決不會反以此來作為刺傷你的武器……況且你又是宰相的女兒,哪怕你就是這輩子不嫁了?也能夠富貴一生啊!也比這世間的大多數(shù)人都要過得好了。所以還有什么過不去的,非要來糟踐自己的身子呢?!”
那白薇淚眼迷蒙,道:“心里有我的人……那你心里有我嗎?”
恰這時張嬸進(jìn)來收之前的藥碗,見白薇撲在季冰的懷里不知干嘛,便道:“哎喲喲,這是怎么了?大正月里的什么有沒有的???”
白薇忙與季冰分開了,季冰被張嬸這么一取笑,也覺羞慚,忙低頭出了屋子。季妮在外也聽見了言語,尋思這張嬸也是多嘴,如今白薇懷著孩子,若憑張嬸這樣言語無忌的,卻是不妥。只是若要搬出去另住,在這城里又未必還能再找著一個能安心住下的地方……
此話不提,只說經(jīng)季冰這一勸,白薇果然強(qiáng)打起精神來,胃口也好了不少。
只是時常催著要回洛陽,這一日又和季妮提及,“我在這兒吃也吃不慣,睡也睡不慣,且十分想念爹爹媽媽,你再不叫我回去,我看你干脆就一劍殺了我吧!總比這樣慢刀子磨人來得痛快?!?p> 季妮總說要過了正月再走,如是云云。
這一日天清氣朗,惠風(fēng)和暢。
街市坊間都傳出一個消息來,那便是梅心山莊易主了,現(xiàn)在的莊主梅冰林要在下月初七廣宴天下群雄,同時舉行自己的繼任儀式。
說來也怪,聽聞那梅心山莊的原莊主梅鑠還有一個大兒子梅琪,去年快到年節(jié)的時候突然失蹤了,這才把位子傳給了女兒梅冰林。只是這梅鑠也正當(dāng)壯年,不知如何卻生了這退位讓賢之心?
此話不提,只說這日季妮等人雇了馬車總算要往洛陽去了。雇來的馬車停在城外的野地里,季妮等人在呂蒙的庇護(hù)下掩人耳目的出了城,這才駕車走上了往北去的官道。
路上夜住曉行,饑餐渴飲,忽忽然便已到了渝州最北邊的不歲城。
入城以后,三人尋了個客棧住下,這客棧今日卻不尋常,但見來人多數(shù)都身負(fù)武藝,或拿著刀的,或背著劍的,不一而足。
季妮等人剛洗了一身風(fēng)塵,準(zhǔn)備到樓下來吃點東西,季冰說要出去先買點干糧以備上路,便叫季妮和白薇兩人先吃,自己拿了點銀錢出門去了。
季妮和白薇兩人坐下,命小二上了一盤牛肉,一碟花生米,并兩碗陽春面。正吃著時,只見客棧內(nèi)又進(jìn)來了幾個穿著白衣的道姑,仔細(xì)一看,原來是峨眉弟子。
當(dāng)中為首的一個,小眼睛,窩瓜臉。聽后面的人喊她是二師姐。這幾人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離季妮等也不遠(yuǎn),但聽得她們那桌聊的什么……
“這次我們來參加梅心山莊莊主的繼任儀式可是師傅她老人家特意吩咐的,如今禮被人給偷了,還不叫人笑話死我們峨眉派?這可咋辦啊……”
“說起來還不都怪燕曉青!要不是她非要吃什么糖炒栗子,我們怎么能遇上那一伙賊人?”
“行了行了,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曉青不是已經(jīng)去找那個偷行李的賊人了嗎?興許這會已經(jīng)找到了也說不定?!?p> “找?往哪兒找?這是大海撈針?。 ?p> 季妮耳力極好,在旁聽得這些話,便道這些道姑想必是被人扒了行李,又尋思道,這梅心山莊不正是梅冰林她家嗎?于是上來打聽,道:“敢問各位仙子是要到那梅心山莊去參加新莊主的繼任儀式?”
那些道姑們側(cè)目看她,當(dāng)中一個道:“正是,你也是來參加新莊主的繼任儀式的嗎?”
季妮說:“我有一好友就是那梅心山莊里的人,適才聽你們說新莊主即位……敢問,這新莊主是哪位?”
“梅冰林,你知道嗎?”
季妮聽了一時既驚又喜,道:“我朋友就是她!想不到她當(dāng)莊主了??!“
峨眉弟子問道:“你既然是她朋友,怎么這樣大的喜事,她不給你發(fā)封請柬呢?“
季妮道:“我是個無根的人,在外漂泊了許久,也沒有個固定的居所,她就是想給我發(fā)封請柬,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找我吧!如今我既得知了這樣的喜事,倒一定要去恭賀恭賀了?!?p> 正說著話呢,忽聽客棧外喧鬧起來。季妮出來一看,卻見外邊一穿著跟客棧內(nèi)峨眉弟子們一樣衣著的姑娘正扯著季冰罵爹罵娘的,嘴里說什么“賊!抓賊?。】彀寻み€給我!”
被她扯住的季冰道:“你怎么證明這是你的包袱?”
那女子道:“我憑什么給你證明?這就是我的包袱!你再不還給我,我就把你扭送官府了!”
季冰道:“你不要不識好人心啊!這包袱是我看見別人在那兒分贓我才拿住的,你一上來就不分青紅皂白地罵我是賊,還把那真正的賊都給放跑了,現(xiàn)在還要找我麻煩,你講不講理??!”
那女子十分刁蠻,道:“誰知道你是不是跟他們一伙兒的?”
季妮見了那女子十分眼熟,原來正是在那陸安城曾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峨眉弟子。季妮道:“這位姑娘,你想必是弄錯了吧。他是我徒弟,不是賊?!?p> 那女子冷哼一聲,道:“你又是哪根蔥?”
季冰喝罵道:“你說話注意點!”
兩人一時又爭奪起來,不防把個包袱爭落了地,包袱落地一聲悶響,將里面的一個楠木盒子摔了出來,盒上的鎖頭也摔掉了,但見盒里面躺著一把燃過的豆秸和一把豆子。
那女子見盒子摔了急得不行,這時客棧內(nèi)的那群峨眉女弟子們也出來了,見著那女子便道:“曉青!”
季妮想,原來她就是那燕曉青。
那燕曉青看見各個師姐妹們,忙站了起來,雙手背在身后,低著頭悶聲喊了一句:“二師姐……”
那位峨眉的二師姐便道:“這位兄臺,這個包袱確實是我們的,里面放著我們峨眉派要送給梅心山莊莊主的禮物,是我們掌門親自準(zhǔn)備的。你可以打開包袱看一看,裝禮物的盒子是一個楠木盒子,上面刻著梅花,還有我們峨嵋派的字印。”
季冰蹲身撿起包袱,打開一看,見里邊確實是一個刻著梅花的楠木金絲盒,盒上掛著一把小鎖頭,鎖頭上面印著峨眉二字。
季冰便道:“早這樣說不就好了,拽著我光知道嚷嚷。”說著把灑落在地上的豆子豆秸都撿一撿仍放在盒子里,把鎖頭掛上了,又道:“你們峨眉派送這樣的賀禮,都不嫌寒磣的嗎?”
季冰把那包袱一拋,燕曉青眼疾手快地接了。她聽了季冰這話,十分惱火的樣子,瞪了季冰一眼,走到了那位峨眉派二師姐的身邊去了。
那位二師姐笑道:“師傅的用意我們也參不透,讓兄臺見笑了?!?p> 季冰看也不看她,走到季妮面前,道:“師傅,快餓死了,進(jìn)去吃東西吧?!?p> 那峨眉二師姐在一旁聽了便道:“請見諒,我這個小師妹一向脾氣暴躁,多有得罪。還得謝謝你幫我們追回包袱,如不嫌棄,請到我們這桌來用飯吧。”
季妮心道峨眉送的這禮確實古怪,不過這位峨眉派的二師姐倒是性格很好,進(jìn)退有度,言語間也不失大派風(fēng)范。正要答應(yīng),這時白薇倚著客棧門框出聲道:“季冰哥哥,我已給你點了兩碗陽春面了,小二剛端上來,不吃豈不浪費了。”
季冰道:“那這樣我就先去吃面吧?!?p> 燕曉青在一旁嘀嘀咕咕道:“長得跟頭牛一樣,吃的跟個豬似的。還吃兩碗呢,撐不死你……”
她二師姐聽了便訓(xùn)道:“曉青,不可言語無忌!”
又與季妮兩人邊說邊笑,邊往客棧里去了。
眾峨眉弟子們也緊跟在后頭,只燕曉青一個氣的臉色發(fā)青,又不好發(fā)作,只得悶悶得跟在了最后頭。
真可謂是冤家路窄。
季妮心想,他倆到還算有緣,竟為此事相識了一場。
到客棧內(nèi)季冰去白薇那桌吃面了,季妮與峨眉幾人坐下吃飯,那位峨眉的二師姐原來叫胡瑞珠。季妮又問起那梅心山莊的事,略聊了聊,便約定了初七一起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