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的大門口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熱鬧了,被圍的水泄不通。
大門口的松樹下,廖大奶奶穿著一件赭色的褙子,松松挽著頭發(fā),坐在大門口拍著大腿嚎啕大哭,嘴里不忘了喊叫:“我可憐的妹子呀,你真慘吶,死了夫君,這些挨千刀的狠心鬼還不放了你,不叫你回家好好做人,這樣拖累著你,什么時候是個頭?。∧銈兲K家今日要是還不放我妹子回家,我就一頭撞死在你們家門口!”
有那看熱鬧不明事理的人聽得這話便也應(yīng)和起來,竊竊私語道:“也是,蘇大奶奶年紀(jì)小,嫁妝豐厚,往后什么好人家沒有?”
“瞧瞧,人家這嫂子多好,一心為小姑子謀劃!”
“你們知道什么,聽說廖大奶奶一直將蘇大奶奶當(dāng)做親女兒疼愛的!”
“聽說蘇大姑娘一向不喜歡自己的嫂子,哥哥去世的時候就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了蘇大奶奶不該這樣不該那樣,現(xiàn)在又不叫嫂子回家,必定是沒安好心!”
有人立刻應(yīng)和:“誰說不是!看著漂漂亮亮的一個小孩子,做事情卻這樣惡毒!”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驚呼了一聲,眾人抬頭去看。
粉妝玉琢的女孩子在仆從的簇?fù)硐拢兄饝厝诵牡臍鈩?,不慌不亂的停在了嚎啕大哭的廖大奶奶面前,仿佛看的是一場別人家的鬧劇。
蘇幼儀冷漠的看著廖大奶奶。
聽說這位也是書香門第的女子,規(guī)矩禮儀一向不錯,沒想到有一日竟然也會做這樣的市井潑婦模樣,在大庭廣眾之下撒潑打滾。
她淡笑著道:“您這是做什么?”
廖大奶奶沒有想到又是蘇幼儀這個女孩子出來,她仿佛沒有聽見蘇幼儀的話,擦著眼淚嚎啕大哭道:“把我妹子還給我!”
“大奶奶已經(jīng)群途末路了嗎?這種事情也做的出來?我說過叫你小心一些的,你怎么還敢找上門來?”
肉嘟嘟的小臉蛋上一雙亮燦燦的眼發(fā)出攝人的光芒,冷冷的盯著廖大奶奶,廖大奶奶竟然感覺到了徹骨的寒意。
廖大奶奶滿眼陰冷,還是繼續(xù)哭:“一個黃毛丫頭也敢威脅我?!”
蘇幼儀叫人端了一張椅子過來坐在廖大奶奶的對面,慢條斯理的整理好衣裳,顯得格外的精致,廖大奶奶忽然想到自己此刻的模樣,面上忽的一紅,越發(fā)的尖刻起來:“叫我家雅兒出來說話!”
蘇幼儀淡笑著道:“既然大奶奶把這件事情放在了明面上來說,那就是要叫眾位鄉(xiāng)親來評判的意思,如此咱們將這事情一件件的捋一捋如何?”
廖大奶奶尖刻的冷哼了一聲:“捋什么?你一個心思歹毒的丫頭不叫嫂子改嫁,無非是想霸占嫂子的嫁妝為自己將來某個好前程,你也好意思在這里說大話!”
人群因為這一句話看向蘇幼儀的眼神滿懷了惡意,今日的事情如果解決不好,從此連蘇幼儀的名聲都要壞了,廖大奶奶的心才是真惡毒。
蘇幼儀仿佛沒有意識到這些,在那一張黑漆的太師椅上坐的雖則規(guī)矩到位卻莫名生出了一絲閑散慵懶的貴氣,襯的地上的廖大奶奶越發(fā)的不堪。
“大奶奶要我嫂子改嫁,聽說連人也找好了?”
“可不是?沛水王家,何等光耀的門第,進(jìn)門就是當(dāng)家奶奶,偏你這小丫頭不放人,要叫我妹子在這里受罪!”
人群中轟然議論開來:“天吶,原來是沛水的王家,那可是個世家大族,祖上光宰相就出了兩個,進(jìn)士更是不計其數(shù),果然是門好親事!”
廖大奶奶聽著這些越發(fā)嚎啕大哭起來,蘇幼儀不過一個小丫頭片子,當(dāng)初廖大那樣一個爛攤子她都能收住何況現(xiàn)在,她要做的事情還從來沒有做不成的!
蘇幼儀冷笑一聲,目光也冷了起來:“大奶奶說的好聽,沛水王家多大的家族,您給我嫂子尋的又是哪一支?可敢說明白說清楚叫大家理論一番?”
廖大奶奶聽得這話瞧著蘇幼儀的神態(tài)仿佛是知道了什么,不免心中有些發(fā)虛,猛然跳將起來,指著蘇幼儀的面門破口大罵:“不知好歹的狗東西!自己不安好心就覺得天下都是壞人,我妹子的事情有你說的什么?!”
孫媽媽立刻擋在了廖大奶奶面前啐了一口:“大奶奶好歹也是書香門第,說起話來怎么這般無恥?我們大姑娘好言好語跟擬說,你怎么這般不知禮數(shù)?!”
同樣年歲的孩子如蘇幼儀這般閨閣嬌養(yǎng)的姑娘只怕早就被罵的滿面通紅,心神不穩(wěn),蘇幼儀卻滿目冰涼仿佛看的不過是個跳梁小丑,她拿著手中蜀錦的帕子微擋了擋頭上的光,向著眾人道:“鄉(xiāng)親們不知道,若是大奶奶一心為我嫂子籌謀我如何不肯叫我嫂子走人,只是這位大奶奶如今管家出了好大的窟窿,手中缺錢,正好看上了我嫂子的嫁妝,沛水王氏自然是世家望族,但大奶奶為我嫂子看的王氏雖在沛水可跟大家所言的沛水王氏相差十萬八千里,也是個尋常人家,這本也沒什么,可她千不該萬不該的要拿著我嫂子去給將死的人沖喜,那家的人答應(yīng)了,只要將嫂子嫁過去,不但不要嫁妝,還會給廖大奶奶厚厚的謝禮!”
“我哥嫂恩愛,我哥哥出事,嫂子悲痛欲絕根本無心此事,若是大奶奶好心也就罷了,她分明是為了一己私利,要叫我嫂子去死,你們說,我如何能答應(yīng)?”
“我們孤兒寡母,如今本就艱難,廖大奶奶卻步步緊逼至此,大奶奶,你行行好,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蘇幼儀一句句說,一句句落淚,簡直肝腸寸斷,聞?wù)邆囊娬呗錅I,原本還覺得是蘇幼儀刻薄,現(xiàn)在來看,這個廖大奶奶簡直十惡不赦!
廖大奶奶萬萬沒有想到蘇幼儀知道的這么清楚,剛剛還是滿目冰涼,這一會已經(jīng)哭的淚人一般說不出的可憐,外人看見都認(rèn)定了她是那個作惡的人!
怎么會有這么可惡的孩子!
這般的會演戲,比她還會演戲!
廖大奶奶氣急敗壞的要往蘇幼儀跟前沖,孫媽媽一把抱住廖大奶奶的腿跪在了地上哭道:“大奶奶,給我們奶奶和姑娘一條生路吧!”
圍觀的人群情激憤道:“廖大奶奶,做人不能沒良心!”
“不要欺負(fù)人家孤兒寡母!”
“快些家去吧!”
剛剛是一面倒的形式,現(xiàn)在也是一面倒的形式。
齊睿站在群人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關(guān)于廖家私鹽的證據(jù),這東西,到底是給還是不給?
初次見面可憐無助,再次見面隱忍不語,再一次見面進(jìn)退的當(dāng)有勇有謀,次次都不一樣。
齊睿最終將東西給了小六。
小六向如意招手塞給了如意,如意不敢怠慢,立刻送到了蘇幼儀跟前,蘇幼儀握在手里看了一眼,忽然笑了一下,身后那朱紅的大門下,小小的身體,卻乍然間顯得無邊的偉岸:“到今日,咱們兩家的情分盡了!”
她說著話,擦著眼淚轉(zhuǎn)身站上了臺階:“念著你我兩家情分,若不是大奶奶步步緊逼,我無論如何也不愿意走到這一步,可是,人總要活著,我也不過是迫不得已!”
她說著話,向身后的李福家的冷聲道:“勞煩嫂子去一趟衙門,就說我手里握著廖家買賣私鹽的證據(jù)!”
蘇幼儀的聲音并不大,廖大奶奶卻聽的清楚,她猛然睜大了眼,瞧見了蘇幼儀手上的票據(jù),頓時像是個垂死掙扎的老人一般想要撲上來,卻被旁邊的隨從攔了下去,她一雙手無力的在空中揮舞了下去,越發(fā)像個垂垂老矣的老者。
這個黃毛丫頭,竟然真的有這樣的本事,將她的七寸捏在了手中!
明明是剛剛得的東西,卻演繹的如此重情重義忍辱負(fù)重,真是可惡可恨!
蘇幼儀淺笑著看著廖大奶奶,剛剛還耀武揚(yáng)威的廖大奶奶卻成了一個僵硬的雕塑,干干的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了!
她豁出去臉面以為可以博回一局,難道真的只能如此?!
廖成賢正在屋子里看書,下人慌張跑了進(jìn)來道:“公子,出大事了!”
廖成賢皺眉放下了書。
他到了蘇家大門口的時候,一群官府模樣的人已經(jīng)將他母親圍在了里邊,她母親瑟瑟發(fā)抖,早沒了往日的神采,他心里不經(jīng)一縮,抬頭看向了站在最中心的少女。
那可愛而人畜無害的模樣,尤其一雙眼,總是驚人的美麗,站在蘇家的大宅前,以一己之力,挑著這個家中所有的責(zé)任和危難,讓人心中猛然生出了敬佩之心。
雖然他知道,此時此刻不該有這樣的想法。
他邁步上前,站在了蘇幼儀面前,低低道:“鑫哥兒不能有個有瑕疵的外家?!?p> 蘇幼儀垂眸看向了廖成賢,這位未來的榜眼,果真是很有不凡之處,一句話就能命中要害。
她是恨不得這些人粉身碎骨,可人生在世總難免身不由己,她可以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鑫哥兒將來考慮。
她手里握著的把柄能把廖家打入十八層地獄,但她卻不能這樣做。
蘇幼儀淡淡的笑了笑:“是你們非要魚死網(wǎng)破的,怪不得我?!?p> 廖成賢握緊了拳頭,抬頭看了他母親一眼,他勸著母親收手,母親卻非要如此,這個小姑娘看著年紀(jì)不大,卻格外得有些能耐。
這下好了真的栽在了人家手里,他們家中本就勢力雜亂,母親出了這樣的事,二房那些人只怕已經(jīng)得了消息,正在落井下石的路上,一會就會來,等到人來了,母親的處境只會更尷尬。
他向著他母親的方向跪了下去。
蘇幼儀吃了一驚。
廖成賢一字一句道:“從今往后姑母婚嫁之事在跟我們廖家無任何干系,若廖家有背此言,必當(dāng)家破人亡,萬劫不復(fù)!”
春日的光芒里,書卷氣的面容上滿目堅毅。
這樣一個能屈能伸的年輕人,蘇幼儀到越發(fā)不敢小瞧了去,也不能和這樣的人做敵人。
她不著痕跡的往邊上避了避,淡淡道:“口說無憑,立個字據(jù)送過來,這事情便從此了解了!”
廖成賢微微松了一口氣,只要蘇幼儀還是講道理還愿意顧念情分,這事情就還有圈轉(zhuǎn)的余地。
春風(fēng)一起,蘇家院子里的桃花瓣都送到了墻外,少女烏黑的發(fā)髻上落了一瓣,忽的就多了幾分嫵媚之姿,廖成賢垂下了眸:“半個時辰之后字據(jù)就總過來,我母親和父親是廖家的掌家人,他們簽字畫押就行。”
蘇幼儀微微頷首。
不知為何,她到是愿意相信廖成賢的,也相信,往后的廖家會走上不一樣的道路。
她轉(zhuǎn)眸悲憫的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廖大奶奶,轉(zhuǎn)身入了大門。
廖家勢力錯綜復(fù)雜,很多人對廖大奶奶多有不服氣,今日因為廖大奶奶驚動了官府之人,廖家的那些人肯定會借此機(jī)會對廖大奶奶下手,到時候光是應(yīng)付廖家內(nèi)部的事情也足以叫廖大奶奶自顧不暇了。
她并不反對女子自立自強(qiáng),相反她很尊重那些能夠自立自強(qiáng)的女子,但自立自強(qiáng)不等于要踐踏別人的血肉!
廖大奶奶這樣陰狠的角色,叫她吃點虧,能長長記性也好。
彼時太陽已經(jīng)高高升起,廖成賢逆光看著,只能看到一個金燦燦的模糊的背影。
外頭的侍衛(wèi)模樣的人很快也就散了,廖大奶奶癱坐在地上抓著兒子的手尖刻道:“她是騙我的?找人做戲?!”
廖成賢苦笑道:“母親還看不明白嗎?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有把柄,她能請動官府的人為她演戲這些就不是咱們能動的人,何況那把柄確實是真的,您今日不過是做了那只殺雞儆猴的雞,給那些不懷好意,虎視眈眈的人上了一堂課,往后只怕再不敢有人敢隨意動蘇家的念頭了!還有,您更該擔(dān)心的是自己,出了這樣的事,二房三房她們只怕又要跟母親作對了?!?p> 廖大奶奶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喃喃道:“我不信!我還斗不過一個小丫頭?!”
廖成賢想,這樣的謀劃的這樣的氣勢又哪里是一個小丫頭能有的?
李廣榮坐在齊睿的下手,端起茶盞嗅了嗅道:“二哥這愛喝龍井的習(xí)慣真是走哪都改不掉?!?p> 見齊睿正在寫奏折,并不大理會他,便又自顧自的道:“聽說咱們的寧王殿下已經(jīng)在皇上跟前摻了一本,說二哥您私開糧倉?哼,這個老東西,把持朝政日理萬機(jī),忙的腳不沾地,咱們這里一點動靜他就立刻知道,忙成這樣也不怕閃了他的老腰!”
齊睿坐的筆直,黃花梨的大案前青松一般挺拔大氣。
李廣榮嘿的一聲又開了口:“林先生家的那位姑娘跟蘇澤的妹妹竟然是閨閣密友,早早就托付我演戲,難道是早就料到了會有今日的事情?才那么小點的姑娘,怎么會有那樣的謀算?你瞧她在門口那樣子,張弛有度,不急不躁一步步的把廖大奶奶逼近了深坑,此后廖家的當(dāng)家人怕是要換了吧!”
破石給李廣榮添了一口熱茶,低聲道:“小六還被匡著去做了一趟‘劫富濟(jì)貧’的大事,回來還特特沾沾自喜的向咱們炫耀了一番的。”說著就把小六收拾葉敬琦的事情說了一遍。
李廣榮愣了半響:“這分明是個女將軍!你說,林姑娘是不是也是這般的人?”
齊睿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紙筆,淡淡的撇了李廣榮一眼:“你這幾句話都不離林姑娘,可是瞧上了人家姑娘?”
李廣榮臉上驟然一紅,猛地站了起來,高聲道:“二哥,這里的事情也完了,咱們什么時候回?!”
齊睿微一思索道:“五日后,正好護(hù)送了蘇家女眷一塊進(jìn)京,也算是對蘇兄的交代了?!?p> 李廣榮微微松了一口氣道:“行,我去打點,外頭不太平,又有女眷,路上容易出事!”
趙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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