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同病相憐

　　蘇幼儀早早起來去了廚房親自收拾早膳。

　　這幾日的事情十分的順利，齊睿那邊派來的一位曹姓的先生已經(jīng)進(jìn)了家門坐鎮(zhèn)。

　　因為家中一應(yīng)物件都要一一清點，或者入庫或者變賣，所以下人們也都起的早，天邊還是墨藍(lán)色，整個蘇府都已經(jīng)忙了起來。

　　嫂子身子不好鑫哥兒正在長身體，都該吃些好的，只有這些人好了她才能好。

　　她往常雖然擅長膳食，但卻不屑于這些。

　　現(xiàn)在卻覺得有想要為誰做一頓膳食是如此幸福難得的事情。

　　初春時節(jié)江南的美味數(shù)不勝數(shù)，春筍更是美味中的美味，用春筍和鮮、咸五花肉片一起煮湯，做成腌篤鮮，口味咸鮮、湯白汁濃，肉質(zhì)酥肥，筍清香脆嫩，鮮味濃厚，是春日里杭州人最愛的一道菜。

　　經(jīng)過冬日凌冽的河水浸泡春天的螺螄十分干凈而且肥嫩，刀魚產(chǎn)卵之前特別鮮美肉嫩，是初春的江南必備佳肴。

　　三月江南簡直遍地是寶。

　　蘇幼儀忙了一早上，備好了早膳天邊也不過魚肚白，廖清雅和鑫哥兒都起來了，蘇幼儀陪著兩人用了早膳，給廖清雅和鑫哥兒加了一碗碧梗米，盛了小碗的腌篤鮮，又挑了幾塊螺螄肉放在了廖清雅的碟子里，笑著道：“這時節(jié)這些東西都是最美味的，嫂子嘗一嘗?！?p>　　廖清雅蒼白的面頰上因為欣喜染上了紅暈。

　　低頭嘗了兩口只覺得鮮美異常，忍不住贊嘆道：“沒想到我們阿幼的手藝竟然這樣的好！”又給蘇幼儀家夾菜道：“你也快吃些，這些日子都瘦了不少！”

　　一家人親親熱熱的用了一頓早飯，待得吃完了，清茶漱口，廖清雅拉著蘇幼儀的手起來道：“難為你下廚，嫂子若不給個物件，到有些說不過去?！?p>　　小葉捧了個絲絨盒子出來，廖清雅從里頭翻出個赤金蝦須鐲給蘇幼儀套在了手上，沉甸甸的壓手腕。

　　嫂子自來財大氣粗，一頓早飯得了一對價值千金的桌子！

　　蘇幼儀掩嘴輕笑：“到是我賺了！”

　　廖清雅也跟著笑起來，不知道為什么只要跟蘇幼儀說上幾句話，就能叫人覺得心情愉悅。

　　廖清雅因也正在收拾東西，從自己的嫁妝里翻出來不少上等內(nèi)制造的好料子，里間的地上擺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盤算著要上京了，不能叫外人小瞧了她們孤兒寡母的，要給蘇幼儀做日常穿戴的素衣，要新打一些銀首飾，又要給身邊的下人們換行頭。

　　拉著蘇幼儀去看，見都是一等一的杭綢蜀錦，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難怪廖大奶奶惦記嫂子的嫁妝，廖老太爺疼愛這個小女兒，確實是把好東西都塞了進(jìn)來。

　　這樣好的料子，連有身份的下人們也能得個一件半件的。

　　當(dāng)日在永寧侯府也不過是幾位得臉的主子才有。

　　后來嫂子去世，她都不知道嫂子的嫁妝去了哪里，多半也是便宜了葉家那群豺狼。

　　這一次再也不會了。

　　上一世進(jìn)京，她穿著打扮樸素，又是個孤女沒少叫那些人小瞧，這回她可不想在低調(diào)了，定要閃瞎了那些人的狗眼！

　　廖清雅比劃著一塊月白色繡牡丹的緞子道：“聽說葉公子這兩日，日日都去找曹先生說話？”

　　蘇幼儀笑了一聲道：“他當(dāng)天底下的人都跟他一樣，只認(rèn)銀錢，齊大人跟前的人哪一個不是人物，若是叫她這樣的人三言兩語就騙了去，豈不是叫人笑話？”

　　廖清雅聽得也高興起來。

　　蘇幼儀一力的哄著廖清雅舒心，高高興興的隨著廖清雅籌劃：“這塊寶藍(lán)色的給鑫哥兒做兩個褂子，這塊香妃色的蜀錦做裙子也不錯，軟煙落做的衣裳里子…….”

　　又叫把莊子上新得的春筍往林府送了一些，又送了書信。

　　聽說朝廷派人來接林林若嬛林姐姐，林姐姐肯定也要上京，上一次葉家的人為了把持她的家財，她身邊一個相熟的人也沒有，這一回她會約著林姐姐一起進(jìn)京，她們命運相同，往后進(jìn)了京，彼此之間也能有個照應(yīng)。

　　林若嬛幼年的時候父母雙亡一直跟著祖父林繼忠生活，而林繼忠作為大周朝文學(xué)界的泰斗一直是文人的標(biāo)桿楷模，是大周朝千百年來難得一遇的人才，她自幼隨著祖父在麓山書院，聰慧敏銳飽讀詩書，在祖父所有弟子中天賦最好造詣最高，可惜是個女子。

　　祖父身前編纂《大周紀(jì)年》要為大周立一部文學(xué)巨著，可惜實在年事已高，才做了一半便駕鶴西去，只剩下林若嬛孤身一人。

　　祖父身前怕自己身后她無人照應(yīng)，向皇上去了奏折，愿意將自己為《大周紀(jì)年》所備資料全部貢獻(xiàn)出，但要為自己唯一的孫女某得一條生路。

　　皇上愛才，又十分看重這本《大周紀(jì)年》特命欽差李廣榮將林若嬛和所有書籍一并接回京城安置。

　　林若嬛依在窗前看了蘇幼儀這位閨閣密友的書信，忍不住微紅了眼眶。

　　世事變遷，誰知道眨眼之間都是家破人亡。

　　如今她孤身一人，竟然只剩下這個異性的姐妹可以說說心里話，就像蘇幼儀說的那樣，命運相通。

　　婆子站在林若嬛的額身后輕咳了一聲，林若嬛轉(zhuǎn)頭去看，那婆子立刻堆上了尖刻的笑：“姑娘，家里除過書本，那些個其余的物件怎么處置？”

　　林若嬛揉著眉心淡淡道：“賣了就是！”

　　婆子得了這話，響亮的應(yīng)了一聲，行禮出了屋子。

　　琳瑯氣的道：“這些個人，如今老太爺去世，全部翻了天，知道姑娘愛書如命，視錢財如糞土，就來討這個巧，到時候東西賣了多少錢，誰知道？姑娘往后……”

　　林若嬛閉上了眼，白皙的面容上脆弱而清冷的美。

　　琳瑯只能閉上了嘴，越發(fā)憂愁起來，老太爺養(yǎng)大的姑娘，往后該如何過活？！

　　李廣榮站在院子里雖在盯著下人們收拾物件，見一堆婆子要把東西搬出賣了，皺眉呵斥道：“放下！”下人們不敢造次，只能將東西放下，李廣榮轉(zhuǎn)身大步往書房走去。

　　三間大的書房里滿滿的都是各色書籍，比李廣榮這輩子見過的書還要多，門口兩株翠綠的萬年青，飽滿圓潤，溫暖的春光里淡淡的紙墨香氣飄散出來，是一種格外寧靜悠遠(yuǎn)的氣息，一身鵝黃長袍的少女手里拿著書卷，烏黑的發(fā)髻毫無裝飾，站在靠窗的位置，聽見丫頭說話，緩緩轉(zhuǎn)身，白皙清冷的面容在這樣浩瀚的書冊前，忽的多了一種穿破時光和不同于平常的美，鐫刻與春日的陽光里。

　　李廣榮微微一愣，站住了腳步，聲音也柔和了起來：“下人們糟踐東西，就這樣拿出去未免浪費了些。”

　　林若嬛轉(zhuǎn)身寫了兩筆將一本書放進(jìn)了匣子里，淡淡道：“李大人若是喜歡，我就贈與李大人?！?p>　　李廣榮一噎，向前站了兩步：“姑娘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p>　　林若嬛淡笑著轉(zhuǎn)身：“正好我也有事相求，若是李大人收了我的東西，我到是好開口了?！?p>　　李廣榮深吸了一口氣，他向來是個一點就著的炮長脾氣，只是面對林若嬛這樣的滿身才情的少女，到有些虎不起來，緩了半響只能道：“姑娘請講。”

　　林若嬛做了請的手勢，纖細(xì)的手指提起一把有些年頭的紫砂壺，茶壺微微一傾，茶水傾瀉而出，蕩出淡淡的輕煙，少女的聲音縹緲又蠱惑。

　　“改日去演一場戲。”

　　外頭的裁縫進(jìn)來給蘇幼儀量了尺寸，準(zhǔn)備做衣裳，廖清雅的屋子里圍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娜?，正說說笑笑著挑揀布料，丫頭急急忙忙進(jìn)來道：“不好了，廖大奶奶找上門來了?！?p>　　蘇幼儀面色一冷，丫頭嚇了一跳，嘴里的話就咽了下去。

　　孫媽媽呵斥道：“沒眼色的東西，自己家里大呼小叫什么？多大的事情？”

　　丫頭低低道：“廖大奶奶在外頭說要是不讓她把大奶奶帶回去，她就一頭撞死在咱們家門口?！?p>　　廖清雅一下子白了臉，她在家中年紀(jì)小，因此跟這個嫂子也處過幾年，當(dāng)初覺得還好，誰知道如今父親去世丈夫又出了事，這些人就變了嘴臉，這樣強逼著她，又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她好，如今他們孤兒寡母的，多少人等著把他們吞下去，哪里經(jīng)得起廖大奶奶這樣鬧騰？

　　她便是死了也無所謂，可是鑫哥兒和蘇幼儀怎么辦？

　　廖清雅覺得又擔(dān)憂又傷心，整個人都綳的緊緊的。

　　蘇幼儀冷笑一聲站了起來。

　　她正等著廖家的人找上門來的，若不然她還不見得能下得了手，她安撫的拍了拍廖清雅瘦弱的肩膀：“嫂子不要管，這事情我自有主張！”

　　生怕廖清雅傷了心。

　　她這樣有氣勢，廖清雅微微一怔，到也舒緩了一些，但又怕蘇幼儀吃了虧：“你一個小孩子，哪里是她的對手，她要鬧隨著她去，咱們本也就要走了，你不知道她的，我父親去世，家里亂的一鍋粥，我兄長又是個不管事的，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她壓下來的，并不是尋常人?！?p>　　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動她的人！

　　蘇幼儀握緊了拳頭。

　　“嫂子不用擔(dān)心我，再說了，咱們能躲到什么時候去，總是這么躲著到讓那些人以為咱們好欺負(fù)，誰都想來踩一腳，咱們便是無所謂，往后鑫哥兒怎么辦？我只問嫂子一句，我若做的過了，嫂子會不會生我的氣？”

　　“我父親一死，那個家我早就不牽掛了?！?p>　　蘇幼儀笑了起來：“有嫂子這句話就好，嫂子只管在家等著！”

　　廖清雅一愣神，丫頭婆子們一眾人已經(jīng)簇?fù)碇K幼儀向外走去。

　　廖清雅站在門口瞧著蘇幼儀斗志昂揚的背影一下子落了淚，萬媽媽跟在身邊遞帕子，自己也跟著落了淚：“奶奶往后的日子有盼頭，大姑娘這樣一心一意的待奶奶，愿意為了奶奶的事情往前頭沖，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起來！”

　　自從丈夫去世所有的事情一下子都壓在了廖清雅的身上，不管外界的人怎樣逼迫她都能咬牙堅持，唯獨來自娘家的人欺凌叫她避無可避逃也無處逃，只能站在原地，被迫萬箭穿心。

　　前幾日她幾乎覺得要撐不下去了，若不是怕她走了鑫哥兒和蘇幼儀無人照應(yīng)，她恨不能一走了之。

　　現(xiàn)在，她總覺得還是個孩子的蘇幼儀忽然就站了起來，義無反顧的擋在她的身前，將她嚴(yán)嚴(yán)實實的護(hù)在身后，生怕她受一點的委屈和傷害，平時看上去可可愛愛的孩子，一旦有人對她不好，立刻就會亮出滿嘴的尖牙，恨不能把對方撕碎。

　　她覺得心頭漲的滿滿的，竟然生出了幸福感。

　　她接過萬媽媽的帕子擦了擦眼淚，抬頭道：“叫李福家的帶幾個粗壯的婆子過去，千萬別叫大姑娘吃了虧！但凡有什么事情快點過來跟我說！”

　　萬媽媽答應(yīng)著出去。

　　蘇幼儀邊向外走，邊向著孫媽媽低語了兩句：“叫來運往林姐姐家里傳話?！?p>　　孫媽媽心里清楚忙應(yīng)了一聲。

　　托了齊睿幫忙叫查廖家的家底，時至今日也沒有動靜，今日就算將廖大奶奶勸退了，卻不能徹底解決這件事情。

　　蘇幼儀并不怕麻煩，可是她的時間寶貴，她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