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指責

　　蘇澄沒想到事情這般順利，揣著五百大錢便趾高氣揚地躥出了節(jié)度使府。他在外面買了些吃的，等到傍晚人少的時候，又從圍墻外面翻了進來，悄悄摸到了小侍女藏身的那棵樹下。

　　“莫怕，是我?！碧K澄輕輕爬上樹去，溫聲說道。小侍女緊緊裹在披風里，縮在樹杈之間，陡然見到人影，不禁嚇了一跳。

　　蘇澄又示意了一下，她才反應過來這是把她救出來的那人，這才點了點頭。蘇澄抱起她來，輕身躍出了節(jié)度使府邸。

　　蘇澄本想展開披風，把她縛在背上，想了一想，恐怕不甚穩(wěn)當，便仍是抱在手中。

　　蘇楊早告訴過他，若是師兄弟來了，會住到哪個酒店去。蘇澄在朔州城里的房頂上奔行一陣，向孫茳下榻的客棧找去。

　　“公子是俠客營的大俠嗎？”蘇澄奔了一陣，小侍女突然開口說道，還把蘇澄嚇了一跳。

　　“是?！彼牟辉谘傻貞??！安挥媒泄?。”

　　“嗯。”小侍女點了點頭?！拔以日J得一個孫少俠，他也有一件這樣子的披風。”

　　“那不是正巧？”蘇澄長出了一口氣?！安徊m你說，我?guī)闳フ业娜耍闶俏粚O少俠。你認得的孫少俠是哪個？是不是孫茳？”

　　“我不記得啦?！毙∈膛肓讼?，“孫叔叔的名字，那個字……我不認得。”

　　“那就是了。”蘇澄笑了笑。“你可別叫他叔叔，叫哥哥就成了?！?p>　　“好。”

　　“那公子……哥哥怎么稱呼呢？”

　　“我是孫哥哥的師弟，我姓蘇。”

　　“嗯。哥哥莫非就是……蘇澄？”

　　“你這才多大年紀，也聽說過我？”蘇澄回過頭打量了一下。

　　“我已經十一歲啦?！蹦切∈膛f道，興許是不喜歡蘇澄嫌她年紀小?！皞b客營都說‘章門二蘇’，那蘇楊似乎是個年紀很大的叔叔，不像哥哥這么年輕。詹……他總是說起你們兩個?！?p>　　“蘇楊是我大哥?！碧K澄苦笑道?！八膊焕习?？詹超怎么說我們兩個？”

　　“他說，你們兩個很厲害，總是讓他很頭痛。還說……這代俠客營青代弟子雖然硬手扎堆，但若是……若是除去你們兩個，便至少少了三成威脅?！?p>　　“那他倒是太高看我了。不過少了我大哥確實是不行?！?p>　　“那，哥哥真有他說的那么厲害嗎？”

　　“他只是害怕而已。我也不過是肉體凡胎，再強能有多強？”

　　“嗯……”

　　說著說著，兩人已經到了孫茳下榻的客棧之外。蘇澄跳到客棧房頂上，把小侍女放好，對她說：“你在這里躲著，我下去找找那個孫哥哥，好嗎？很快就上來。”

　　小侍女點了點頭。蘇澄見她乍逢大變，還如此懂事，不由得心中一酸。他翻身從房檐下摸了下去，沿著墻開始逐個探起了窗戶。

　　很快，他便找到了孫茳的臥室。俠客營弟子時不時需要從房間里翻上房頂，所以他們住宿時往往選在頂層，現在找起來也不困難。

　　蘇澄敲了敲孫茳的窗戶，孫茳打開個縫，看到了蘇澄的臉。蘇澄和他對視一眼后又翻了上去，準備把小侍女抱進去。

　　他跳上房檐，突然覺得有種不舒服的感覺，仿佛如芒在背。蘇澄向前走了兩步，故意把錢袋落下，回頭撿起時用宇光一瞥，隱約見到身后的幾棟房屋后面有些情況。

　　他不敢托大，從兜里掏出面巾來，蒙住面部；然后快速向前一縱，抱起小侍女，又迅速退回身來。

　　蘇澄正要跳下房頂，幾枝弩箭破空而來。這些弩箭雖然勁道十足，但還傷不了蘇澄。但蘇澄現在有些內傷，也做不到抱著小侍女，從房檐上翻進孫茳臥室，同時保證萬無一失。

　　他向后一跳，回過身來，掏出匕首。那匕首是褚無忌所贈，鋒銳無比，在夜間又毫不反光。

　　孫茳也聽到了窗外弩箭之聲，又不見蘇澄下來。他猛地推開窗戶，翻上房來，站到蘇澄身邊。

　　“何人如此大膽？”他低聲問道。

　　“不知道。”蘇澄把小侍女放下，讓她站到自己和孫茳中間，又朝弩箭射來的地方看去。

　　“北邊有十二個?！睂O茳打量著弩箭射來的方向，沉聲說道。

　　“東四，西五，南三?！碧K澄簡短地道。

　　“兩位好眼力?！币粋€蘇澄熟悉的聲音傳來，伴隨著一陣掌聲，還隱隱有什么人的譏笑。蘇澄和孫茳緊緊盯著北面?！疤K少俠是老相識，就不說了。孫少俠是章統(tǒng)領門下三弟子，果然也不可小覷?！?p>　　卻見一個七尺三四寸高矮、身形纖瘦的蒙面黑衣人從陰影里走了出來，好整以暇地盯著兩人。這正是那蘇澄遭遇過好幾次的小偷。

　　“閣下對蘇澄陰魂不散，也有一陣子了?！碧K澄冷冷地道。“如今天色不早，不知又有何貴干？”

　　“貴干是談不上的?！毙⊥敌Φ??！爸皇嵌簧磉吥俏恍∶妹煤臀覀冇行╆P系。這位小妹妹聽到了些要緊的事情，若是傳揚出去，難免于弟兄們身家性命有礙?！?p>　　“她知道的，我也都知道?！碧K澄冷笑道。“北地盟和北境節(jié)度使沆瀣一氣，妄圖圍剿俠客營，還要干預朝政，這也未見得有什么稀奇。”

　　“俠客營立營兩千余載，也未見被什么人挑了。”孫茳也說道。

　　“啊，倒不是這事兒?！毙⊥禑o所謂地道?！皣藗b客營，那是場面上的生意，敝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不過訛詐節(jié)度使，那就是正經買賣了。少俠知道了這消息倒沒什么，不過這小妹妹，還是交給我們保管的好。”

　　“難不成你們還真是自導自演？”蘇澄譏諷道。

　　“和你說了也無妨?！毙⊥惦p臂叉在胸前?！叭舨皇巧賯b今天橫插一杠子，那老二帶這位小妹妹出去之后——”

　　“——就會遇到你硬生生把她劫走？然后還要栽贓到俠客營頭上？”蘇澄怒道。

　　“不錯?！毙⊥蒂澋?。“少俠腦子很快嘛。當然，這個栽贓，也要做到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若是真讓詹超以為是俠客營做的，那效果反而不美?！?p>　　“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睂O茳也大致明白了情況，冷笑道。

　　“所以，兩位不妨行個方便。你們盡管放心，這個小妹妹活著對我們的用處，比她死了要大得多。我們還要問她一些詹超府里的內部消息，傳出去讓詹超嚇一跳呢。”

　　“小妹妹，你愿意和這些人走嗎？”蘇澄回過頭去，夸張地問道。

　　“不愿意?！毙∈膛÷暤卮鸬?，幾乎微不可聞。

　　“很遺憾，閣下也聽到了?！碧K澄回過頭去，側了側頭?！叭思也辉敢猓乙矝]有辦法?！?p>　　“那么說，蘇少俠是決定來硬的了？”小偷冷冷地道。

　　“這好像也不是我挑起來的事情吧？”蘇澄反唇相譏。

　　“那孫少俠呢？”

　　“自然與我?guī)煹芤话??！?p>　　“我再最后奉勸兩位一次，現——衛(wèi)四哥你干什么？”

　　那小偷被身后一條大漢猛地一推，打了個趔趄。

　　“現在沒什么好說的了?！毙l(wèi)四哼了一聲?！吧希　?p>　　“俠客營蘇澄、孫茳在此，”蘇澄喝道，“罪不至死者速退！”

　　“四哥，咱們商量的可不是——”

　　“少跟老子磨嘰！”衛(wèi)四咆哮道。小偷剛剛伸出胳膊想要阻止他，被他手臂橫掃，摔了出去。他的身形幾乎有兩個小偷重，看著也身手不俗，那小偷哪里能掙得過他？“老子弟兄們都是十惡不赦的大惡人，就不勞你們操心了！”

　　衛(wèi)四放完狠話，又向小偷的方向啐了一口。小偷似乎還沒緩過來，不再起身。衛(wèi)四便打了個手勢，帶著其他人一擁而上。

　　蘇澄看得分明，這小偷似乎沒想真動干戈；但他似乎也太人微言輕了一點，敵方的這點間隙全然無法利用。那二十幾人也都不管他的反對，一聽到衛(wèi)四的命令，便從東西南北四面一起圍了上來。

　　蘇澄伸出匕首，孫茳也拔出佩劍來。兩人背對背站好，把小侍女夾在中間，

　　這二十幾人帶了八九架勁弩，這幾人落在隊伍后面，沖鋒前先射出一波箭矢來。不過此時蘇澄和孫茳既然都有了準備，自然也不怕他。兩人用兵刃把弩箭盡數撥落。

　　馬上，衛(wèi)四帶著十余人沖了上來。他拔出一柄厚背長刀，直直朝著蘇澄劈了下來。

　　蘇澄的匕首多半能削斷這兵刃，但他匕首已經伸了出去，從側翼護住了小侍女，也來不及收回。蘇澄伸出左手，在衛(wèi)四刀柄上用力一彈。衛(wèi)四頓覺刀柄一熱，手臂發(fā)麻。他心中大駭，趕忙把左手也握上刀柄。

　　衛(wèi)四心中驚駭，蘇澄卻是有些惋惜。若不是現在有些內傷，又得分出精力護住小侍女，便可直接將這莽夫的兵刃彈飛了。不過衛(wèi)四一時手臂酸麻，也足夠蘇澄繼續(xù)出招了。

　　就這一瞬間，蘇澄伸出去的左手迅速變招，攤開手掌，平平推了出去。衛(wèi)四雙手都握著刀柄，右臂還酸麻不堪，一時放手不及。他剛感覺到蘇澄手掌印到自己胸口，便一陣劇痛，失去意識，倒著飛了出去。

　　另一邊，孫茳手中長劍上下飛舞。他絕不和敵人纏斗，招招都是運足力氣，猛砍猛斫。他的佩劍本來又是俠客營特質的精品，比其他人的兵刃要強不少。北地盟這些人往往剛一接戰(zhàn)，便被他劈斷兵刃，甚至連人帶兵器一道劈成兩截。

　　兩人背對背戰(zhàn)了一會兒，已經有十幾個人被干掉了。蘇澄和孫茳都很有獨自一人包圍對方大軍的經驗，當下做出一副疲態(tài)，免得剩下的人見勢不妙，嚇得拔腿就跑。

　　果然，剩下的人見有機可乘，不退反進。其中兩個一直在觀望的人還念起了咒語。不多時，這兩人一個運起五雷掌，一個運起掌心雷，攻了上來。

　　蘇澄沒忍住，發(fā)出了聽得見的嘲笑聲。這兩人不過是綠袍法師的水準，還是一個下品綠和一個中品綠，只比白袍和黃袍強一點；一般來說，沒有青袍水平的人出來實戰(zhàn)，對自己的危險要比對對方大得多。

　　那個掌心雷有點難對付，蘇澄便先拿他開刀。

　　掌心雷使用時，施法者要現在掌中寫個“雷”字，念動咒語。然后張開手掌，便可釋放出強力閃電來。那閃電威力不俗，更是可以打到很遠的距離，因而不可小覷。

　　不過可惜，天下戰(zhàn)斗法師雖多，除了俠客營之外，卻大多都很忽視武藝的配合。這些人只練一些法術，身法卻笨拙得很，讓法術的威力無端少了大半。

　　蘇澄搶出兩部，那人手掌剛剛張開一半，蘇澄已經欺近身來。蘇澄呵呵一笑，直接用胸口頂了上去。那人手掌半握著，直直伸出，被他這一頂，手指和手臂頓時骨折。

　　那人痛號一聲，緊接著就被蘇澄一腳踹飛。

　　好快！另一個使五雷掌的不寒而栗。

　　他在旁邊也大致看清了。蘇澄剛剛這招式毫無花巧，就是速度快到了極致。他那同伴手掌原本只是輕輕握著，只需大致張開——都不用完全攤平——就能放出掌心雷來。

　　而就在這手指張開的一瞬間，蘇澄居然硬是搶出時間，不閃不避地撞來。須知若是他那同伴手掌張開，他蘇澄有沒有金光咒護體，現在不已經被烤焦了？

　　這人不寒而栗，頓時熄滅了活捉蘇澄的念頭。只是他還沒來得及撤退，蘇澄又是一步跨出，向他攻來。

　　這人渾身一激靈，手忙腳亂，便把兩只手掌齊齊推出。

　　按理說，他這種綠袍級的羸弱法術，蘇澄咬咬牙肉身都能接下來；就算不用法術和他對掌，也是勝多敗少。

　　但蘇澄顯然不會把精力浪費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他側身一避，匕首一劃，便聽那人痛呼一聲。褚無忌贈予他的匕首何等鋒銳，就這一瞬之間，已經把那人手腕腕骨劃出深深的口子來了。

　　蘇澄才不理會這人的哀嚎，一腳把他踹下了房頂。

　　現在敵人人數越來越少，蘇澄和孫茳也不用專門分心去護住小侍女了。兩人變靜為動，主動出擊，把最后幾個想要逃脫的漏網之魚一一解決了。

　　兩人對付完近身的敵人后，又向北看去。那小偷剛剛沒有隨著衛(wèi)四一起攻上來，還在北面那棟房頂待著。

　　“真是遺憾?！毙⊥祰@道?！皟晌簧賯b，我這些伴當沒見過兩位的面貌，不得已只好叫我?guī)е鴣韺つ銈?。只是他們不僅不知道二位相貌，也不知道兩位身手本領，在下也實在勸不住他們?！?p>　　“閣下倒是摘得干凈?！睂O茳不屑道。雖然這些人看著就是窮兇極惡之輩，但這小偷語氣中半點義氣也不講，讓他心中厭煩。

　　“少俠沒聽這些人說么？”小偷滿不在乎地道。“他們自己都說了，這些人身上個個都有該死的罪過。少俠若是不信，也可以明天帶著這些尸體，去衙門檢驗檢驗，看看是不是惡貫滿盈的通緝犯?！?p>　　“這就不勞閣下費心了。”蘇澄淡淡道?！伴w下是來請這位小妹妹的，如今人家不肯跟你走，還請閣下莫要自討沒趣，回去吧?！?p>　　“兩位少俠準備帶她到哪兒去？”小偷問道。蘇澄和孫茳自然不會回答這種問題，他便又問道：“二位不怕在下半途中把她劫走么？”

　　“閣下糾纏蘇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蘇澄跨上一步，嚴厲地道：“蘇某牢記師門教誨，既然未見閣下有偷竊之外的罪行，自然也不會下重手傷到閣下。但閣下若是一意糾纏，有意危及他人，那便休要怪蘇某手下無情了?！?p>　　“好一個師門教誨?！毙⊥低蝗焕湫Φ?。他原本屈腿坐著，現在突然一躍而起，握緊雙拳，盯著蘇澄?！疤K少俠師門是什么道德楷模，在下也湊巧瞻仰過一番。”

　　這一番話沒頭沒腦，蘇澄頓時不知道怎么接了。他扭頭看向孫茳，后者顯然和他一樣茫然無措。

　　“蘇少俠，給你提個醒?！蹦切⊥到又f道，語氣中滿是怨毒?！霸挷灰f得太滿，免得自己什么時候下不來臺?！?p>　　說完，他不等蘇澄回應，便轉過身去，飛身離開了。

　　“身法不錯?！睂O茳點評道?！耙暂p功而論，未必在我之下。”

　　蘇澄看了他一眼。什么叫“未必在我之下”，明明比孫師兄你好多了吧？都快趕上蘇澄我了。

　　“師兄知不知道這人？”

　　“不知道?！睂O茳搖了搖頭。“人家好像是和你有仇??？”

　　“我也不認得啊。”蘇澄無奈地看了看小偷離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