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約定的日子后,蘇澄找了個由頭,從節(jié)度府中溜了出去。
朔州城離北海長城還有一段距離。蘇澄和肖炍先在朔州北門外匯合,然后再乘馬北上。
蘇澄現(xiàn)在冒充的是富家子弟,按說應(yīng)該有自己的坐騎。他的蛤蟆倒也算得上不錯(是蘇澄當初抄了洛州一家大地主的家之后,一擲千金買下的),可惜放到朔南聯(lián)絡(luò)點去了。
好在肖炍倒是體貼,前幾天專程說自己備好了坐騎,讓蘇澄只需要走到城門就好。
蘇澄到城門外時,見到路邊一隊人馬,足足有二十余騎。肖炍眾心捧月地立在中間,身旁是一匹無主的坐騎。周圍眾人除了他之外,都是勁裝結(jié)束的江湖漢子打扮。
“賢弟來了。”肖炍笑道,回過頭去朗聲說道:“各位,這便是我那楊肅楊賢弟?!?p> “久仰久仰?!彪x蘇澄近的幾個人都抱拳道。
“抱歉讓各位久等了?!碧K澄原想只有他和肖炍兩個人,現(xiàn)在有些意外。他鞠了一躬,趕快上馬,免得耽誤旁人的時間。
“好,那我們就出發(fā)吧?!毙我粨P馬鞭,道。雖然肖炍的語氣平和,但其他眾人似乎都尊他為主,當下都打馬奔騰起來。
“賢弟,抱歉之前沒和你說?!北娙笋Y了一會兒,肖炍對蘇澄說道。“現(xiàn)在北境已經(jīng)有些不安全了,最好人多一點再去。這些弟兄都是北境游俠,愚兄交結(jié)多年,均是真誠可靠的好漢。愚兄請他們陪咱倆一道去轉(zhuǎn)轉(zhuǎn),不僅保險,也能省下不少工夫?!?p> “原來如此?!碧K澄點了點頭,“兄長有心了?!?p> 肖炍爽朗地一笑,繼續(xù)專心馭馬。
眾人奔馳了兩個多時辰,終于看到了守望著帝國北疆海岸線的北海長城。長城以南有不少營寨,眾人尋了一處地方,安頓好坐騎,便向長城上走去。
一路上,肖炍沒口子地夸贊蘇澄,稱他文武全才,直說得蘇澄本尊都赧顏無比。肖炍那些朋友,一看都是桀驁的江湖之士,蘇澄真怕肖炍說得夸張了,讓那些人心中不服,要和自己比拼一番。
果然,怕什么來什么,蘇澄還沒來得及設(shè)法讓肖炍停下,就有幾個人忍不住好奇,要來試試他的斤兩。
“楊公子,”一個極為彪壯、九尺出頭的大漢向他拱了拱手,“公子既然習武多年,不知可否賜教一番?”
“老關(guān),別鬧。”后面一個看上去穩(wěn)重很多的人拉住了他,不過這人看上去還是不肯退下。
“關(guān)兄,”罪魁禍首肖炍這才反應(yīng)過來,趕忙上前撫慰起來?!敖裉煸蹅兪莵砜疾毂本城樾蔚模@么做不妥。若是讓長城戍卒看到咱們斗毆,免不了要生出是非來?!?p> 那老關(guān)還是不肯放棄,又激道:“楊公子要在北境打拼,身手若是不夠好,豈不是反而要遭?不如便讓關(guān)某來試試,看看楊公子能不能在這兇險之地立足。”
眾人勸了又勸,這老關(guān)就是不松口,蘇澄最后實在沒有辦法,上去作了個揖,道:“那小弟不才,便請關(guān)兄賜教一番了?!?p> “賜教是不敢當?shù)??!蹦抢详P(guān)不愧是個莽人,聽到蘇澄愿意和他動動拳腳,當下便喜笑顏開,紅光滿面。
他從人群中鉆了出去,跳到旁邊的空地上,擺開一個起手式,朝蘇澄招了招手。
蘇澄苦笑一聲,也跟了上去。
“朔西關(guān)代,向楊公子討教了!”那老關(guān)說完話,便一拳打了上來。
蘇澄不想做得過火,當下打定主意,只表現(xiàn)得比這人稍稍強一點就成了。他作勢不敢硬接這一拳,閃到一邊,一掌劈了出去。
他這一掌漫不經(jīng)心,虛軟無力,那關(guān)代自然盡能防得住。兩人你來我往,打了三四十回合,蘇澄這才一掌推在他胸口,把他向后打得倒退出一步去。
緊接著,他趁關(guān)代腳下不穩(wěn),伸腿一絆,這才將關(guān)代絆倒。
周圍其他人見蘇澄獲勝,鼓了鼓掌。不過他這些招式平平無奇,眾人也并不十分熱烈。
關(guān)代垂頭喪氣地站起身來,低著頭回到了人群中去。
“什么嘛老關(guān)?!逼渲幸粋€人說道,蘇澄剛剛放松下來,又心驚膽戰(zhàn)起來,生怕再生出什么事端?!拔疫€當你多厲害來著。”
“那你厲害,你去?。俊标P(guān)代不服氣地道。
“我去就我去?!边@人躍躍欲試道,從人叢中蹦了出來?!皪{口史敬,請楊公子賜教?!?p> 蘇澄極力推脫,肖炍也看不下去了,出來好言相勸。眾人好說歹說,最后達成妥協(xié),這是最后一場。
既然是最后一場,那依這些江湖好漢看來,自然是最強的先上了。這史敬被極不甘心地拽了下去,一個姓杜的和一個姓盧的爭執(zhí)了半天,最后那個姓盧的終于獲勝,得意洋洋地站到了空地上。
“河內(nèi)盧密,請公子賜教。”這人興致勃勃地說。
“盧大哥,咱倆是老鄉(xiāng),還請你多多留手。”蘇澄討好地笑道。
那盧密敷衍地一笑,便劈頭蓋臉地打了上來。這人果然本事不俗,蘇澄一開始假打了幾招,險些當他不住。
蘇澄慢慢加大力道,出招也快了很多。那盧密大叫過癮,下手也越發(fā)大開大合起來。
最后,蘇澄不得不用了七八成功力,才穩(wěn)穩(wěn)壓得住這人。盧密勉力支持了六七十回合,向后跳出圈子,大口喘起氣來。
“楊公子,你這身手絕了?!彼亮瞬梁梗澋?。
周圍眾人原本見蘇澄打個關(guān)代也拖泥帶水,自然對他不感興趣,現(xiàn)在見眾人之中功夫最高的盧密都被他全程壓著打,不禁都肅然起敬,七嘴八舌地湊上前來,和他說了起來。
“小弟原想朔州瀕臨大海,盛產(chǎn)魚鹽,沿海應(yīng)是一副繁華景象,卻不想這般蕭索?!?p> 蘇澄好容易應(yīng)付完了熱情的江湖大漢們,和肖炍找了一處堡壘,登上去眺望道。其他人在下面零零散散地坐著,一些人還拿出帶著的酒肉大快朵頤起來。
蘇澄雖然話里說的是假設(shè),但他其實是把現(xiàn)在的景象和自己小時候進行對比。朔州外海漁鹽之利極佳,而漁民和鹽戶的聚落又不用受耕地限制,所以彼時長城外圍的村落極為密集。
“原本自然是這樣的?!毙螕u了搖頭?!皫啄曛?,長城外面的原本居民基本就被殺戮殆盡了。現(xiàn)在零散的漁民大多都是老弱的實邊募民,青壯勞力都被本地豪強瓜分得一干二凈?!?p> “那現(xiàn)在經(jīng)營漁鹽的,只怕都是節(jié)度使之類的豪強了吧?”
“正是?!毙魏吡艘宦暋!肮馐沁@兩樣進項,就不知道把他們喂得多么肥壯。如今人人都道北境入不敷出,那是因為北境的小民早已沒了活路,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和商業(yè)大多都得托庇于各路豪強。豪強們有辦法逃避賦稅,自然財政上入不敷出?!?p> “北境節(jié)度使能夠養(yǎng)寇自重,無非是看著亞波種胸無大志,只知燒殺劫掠。只是他們這般揮霍國本,未必不會重蹈前朝覆轍?!碧K澄沉痛地道。
瑭朝的前朝瑨朝,便是因為后期地方軍政混亂,被彼時還盤踞在夜河下游的木精靈群落找到機會,連敗幾戰(zhàn)后才最終覆滅的。
當時中央朝政也不甚明朗,當時是大將軍(瑨朝最高武職)的秦崎和太傅(最高文職)的褚無忌被革職并驅(qū)逐出境。當時除去他倆之外,瑨朝大軍腐敗透頂,戰(zhàn)力低下,被木精靈連連擊敗,甚至首都洛城也一度淪陷。
好在后來民間義軍興起,秦崎、褚無忌又先后回國,終于把木精靈以及隨后趕來的九黎、亞波種和滅土汗國先后擊敗。
其中,木精靈遭到帝國報復,被一路從夜河流域擊退到了海東道東面的定界山東部,九黎九部也損失了四部的領(lǐng)地,帝國的疆域面積擴大了一倍有余。
“說到這個,賢弟覺不覺得,剿除節(jié)度使這等外患,比擊退亞波種??荜P(guān)鍵得多?”肖炍問道。
“那是自然?!?p> “那說到這個,愚兄正好有個事情,和賢弟講一講?!?p> “兄長請講。”
“前一陣子,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劉開舉眾叛亂,朝廷就近調(diào)遣洛州的高武,命他率軍平叛,賢弟知道吧?”
“知道。這不戰(zhàn)事很快就平定了嘛?!碧K澄點頭道。“只是不知為何,早就傳言這劉開有造反之心,想不到還真造反了。他有什么儀仗?就算他打出盈州,難道能打得過秦中書和褚丞相?”
“有人給了他很大的誤導唄?!毙卫湫Φ??!案呶淦脚阎螅⒆屗偷負蜗乱蝗蝿δ衔鞔ü?jié)度使。不過高武是個純粹的武夫,已經(jīng)連著好幾次上表,請求調(diào)回洛州去了。過一陣子,他說不定就又回去屯田練兵去了?!?p> “那現(xiàn)在盈州可是個爛攤子啊。”
“是啊。賢弟不妨猜猜,下一任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會是誰?”
“還請兄長告知?!?p> “十有八九,便是戶部侍郎荀茂?!?p> “荀茂?”蘇澄道。“便是那號稱‘天下第一美男子’荀侍郎?”
“荀侍郎首次科舉便高中狀元,又是難得的政才、文才,怎么外面都只傳他的外貌?”肖炍無奈地笑了笑,蘇澄也笑了一聲?!皼]錯,就是他。”
“以荀侍郎之才,必定能安定川中形勢。盈州沒什么可擔心的了?!?p> “對。”肖炍點了點頭。“不過現(xiàn)在川中形式詭譎。盈州除了劍南西川外,還有溢州黃寧、芭西王康二鎮(zhèn)。劉開起兵之后,這兩人行為曖昧,王康雖然裝模作樣地起兵征討,但莫名其妙就大敗虧輸,也不知道實際情形如何?!?p> “他們總不會愚蠢到準備和劉開同流合污吧?”
“說不好。不過朝廷這回也有準備?!毙魏韧晁且槐?,又倒了一杯茶?!败魇汤梢恢笔菆远ǖ南鞣桑液迷诤颓刂袝?、褚丞相無甚交集,又是士林冠長,陛下不得不考慮他的意見?!?p> “莫非荀侍郎進川,不僅僅是收拾戰(zhàn)后殘局?”蘇澄想到秦崎和褚無忌對自己提到的、西南可能首先展開削藩的消息。
“賢弟果然聰慧。”肖炍笑著贊道。“就愚兄的情報來看,荀侍郎可能是盈州刺史兼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到時候不僅要讓戰(zhàn)亂地區(qū)恢復生產(chǎn),也要尋機削除溢州、芭西二鎮(zhèn)。”
“好!”蘇澄拍案喜道。
“劍南西川一鎮(zhèn)兵馬,是川中三鎮(zhèn)最為精銳的。他們大多數(shù)都沒有戰(zhàn)損,直接投降給了高武?!毙我残Φ馈!昂螞r高武麾下的部隊,也要留下不少在川中。到時候荀使君手中兵強馬壯,盈州局勢自是明朗之極?!?p> 蘇澄用力地點了點頭?!叭裟茉谖髂祥_削藩之先例,全國各地的節(jié)度使也就都過不長久了。”
“正是?!毙蔚??!八晕髂暇謩?,未來必是各方關(guān)注的焦點。荀侍郎雄兵在握,戰(zhàn)陣征伐自然無虞。”
“兄長莫非是想推薦小弟去盈州,到荀侍郎麾下效力?”蘇澄問道。
“正是。”肖炍嘴角上挑,道?!霸拘珠L還沒看出來,賢弟身手這等不凡,只是單單覺得你我性格相契、見識相合而已?,F(xiàn)在才知道,賢弟既然德才兩全,愚兄自然要鼎力支持?!?p> 蘇澄正要出言謙虛一番,肖炍伸出手來制止了他,繼續(xù)說了起來。
“愚兄和荀侍郎,好算也有那么一點交集。這不,他現(xiàn)在準備出發(fā),身邊除了府中僮仆,也沒個體己人。你想川中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他到時候沒有親信,不好抓住局勢。愚兄雖然認得不少江湖好漢,但他們一來很多不通文墨,二來草莽氣太重,三來不得不說,身手也未必有賢弟這么好。”
他笑了笑,拍了拍蘇澄的肩膀。
“為今之計,若是西南能順利削藩,北境也就快了。賢弟不如先隨荀侍郎一道入川,那樣也是為國效力。若是立下功勛,順便也能搏個封妻蔭子,豈不美哉?盈州局勢雖然復雜,但未必就比北境艱難。”
“兄長此言甚是?!碧K澄道,“容小弟考慮考慮?!?p>
獨頑似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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