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澄一溜煙兒地溜出了齊庭家,回到了節(jié)鎮(zhèn)府去。
齊庭的把柄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諒他也不敢造次?,F(xiàn)在要緊的是抓緊布局。
這幾天,孫茳原本還是應(yīng)該留在朔州城的。只是他不小心暴露了行蹤,又得照顧那小侍女,所以近期不能再留下。
好在狗蛋兒就在旁邊的朔方。朔方和朔州雖然分屬河朔和幽云兩道,但相距很近,就在兩道的交界之處。接到消息后,他從朔方返回到了朔州,頂了孫茳的缺。
“那個肖炍的底細(xì),你打聽得怎么樣啦?”
這天,蘇澄去了狗蛋兒住的客棧。狗蛋兒自從那天拿了蘇澄一錠三斤多重的大銀之后,生活闊綽了許多,這回住的客店都是套間。
“不是朔方肖家的,不過也應(yīng)該是個有錢人?!惫返皟航行《松蟻硪淮笞姥缦?,盡情吃了起來。
“這我都猜到了。你說說怎么個有錢法?”
“肖炍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在朔方?!惫返皟撼鹨恢回i蹄,若有所思地說。“不過宅子里還是有人打理,井井有條。他那府里人數(shù)很多,還有不少護院,會家子不少?!?p> “肖炍確實不在朔方。他一直在朔州?!碧K澄說道?!八沂鞘裁辞闆r?有些什么人?”
“我沒見到他父母?!惫返皟簱u了搖頭?!靶问仟毦樱钦永锖孟穸际浅怂投际窍氯?,還有個妹妹,但也不在家里。”
“這就奇了?!碧K澄道,“你也沒打探到他父母是什么人嗎?”
“我連著三天,天天在他家里換著人偷聽?!惫返皟簢@了口氣?!八蚁氯说故翘崃瞬簧?,但也僅限于他和他妹妹,壓根不說肖炍的父母是什么來頭?!?p> “那好吧?!碧K澄嘆了口氣?!靶蔚氖聝呵蚁炔蝗フf他。我這有個大買賣。”
“聽著像是那事兒有眉目了?!?p> 蘇澄的“那事兒”,他的同門師兄弟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便是抓到北境節(jié)度使戕害邊民的罪狀。俠客營門下弟子都是從各地收養(yǎng)來的孤兒,不過像蘇澄那樣有著凄慘遭遇的還是少數(shù)。
再加上,蘇澄差不多是章侗最小的弟子,同門師兄們對他多加照顧,自然也知道他的心結(jié)。蘇澄天賦出眾,是當(dāng)今俠客營青代弟子中當(dāng)之無愧的翹楚。他提前三年加冠,放棄繼續(xù)進(jìn)修的機會,一來是因為他學(xué)得差不多了,二來也是想盡早前往北境,找到機會盡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為北疆邊防做出貢獻(xiàn)。
他先在內(nèi)地江湖上闖蕩了一年多,十八歲后便長期漫游北境。一來是和亞波??苤苄环?,二來就是搜集節(jié)度使和他們手下的罪狀了。
他最初只是針對亞波???,后來才發(fā)現(xiàn)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他遇到的亞波??芤灿泻芏嗖ǎ切┊愖宸x種雖是窮兇極惡、茹毛飲血,但論起軍事實力來卻未必是什么強得難以對付的對手。
這樣一來,各鎮(zhèn)節(jié)度使每每“屢戰(zhàn)屢敗”,就是個頗值得懷疑的事情了。果不其然,蘇澄逐漸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北境水深火熱的因素,十之七八是在帝國內(nèi)部,而非外來。
所以,現(xiàn)在蘇澄的執(zhí)念,便是找到足夠有力的罪證,讓北境節(jié)度使的種種滔天罪行暴露在全天下的睽睽眾目之中。這樣一來,削藩之事不得不為。
到時候,先鏟除掉這些居心叵測之輩,再在北境勵精圖治、厲兵秣馬。幾年之后,北境兵強馬壯,區(qū)區(qū)亞波???,自然是覆手可滅。
他的這個計劃自然是極為宏大,實施起來自然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打住的。所以現(xiàn)在兩年過去了,蘇澄只是摸清了他們操作的脈絡(luò),離拿到足以說服第三方的證據(jù)還差得很遠(yuǎn)。
他今年靈機一動,前去參加科舉,也是希望通過陳述自己在北境的見聞,來直接說動當(dāng)朝皇帝。只是后來發(fā)現(xiàn),效果實在是不好。
所以,現(xiàn)在能讓蘇澄煞有介事地說出來的“大買賣”,必定是和節(jié)度使能搭上邊的。蘇澄行事一向謹(jǐn)慎神秘,雖然也有輕率冒進(jìn)之舉,但總的來說還都是有把握才出手的。他既然說了出來,既然就是要到關(guān)鍵時刻了。
“差不多?!碧K澄點了點頭,把齊庭的信件掏出來給他看?!澳闱蚁瓤纯催@個。”
“這是……啊,厲害呀?!惫返皟嚎戳似饋怼!澳惆颜渤庀绿氐牡鬃佣及浅鰜砹恕窃儆羞@樣幾份陳述書,那給詹超定罪就容易多了?!?p> “不止如此?!碧K澄一想起來齊庭當(dāng)天的諂媚之態(tài)來,就覺得心中好笑。那人居然還發(fā)誓說只要背叛蔡枔就天打雷轟,他現(xiàn)在離投效蔡枔還有十萬八千里,也不知道那等毒誓會不會應(yīng)驗。
“那倒霉太守當(dāng)我是蔡枔派來挖墻角的,和我說了好多?!?p> “還有些什么?”狗蛋兒道。
“除了其他詹超手下的口供,還有兩條線。”蘇澄回憶道。“一個是找到被他們戕害的邊境百姓,這些人戶籍登記明確,能夠成為有力的證人。另一邊就是找些和節(jié)度使、還有各家豪強有商貿(mào)往來的商家,找到他們給這些人府邸供貨的憑證,這樣就可以知道他們實際上收攏了多少人口。”
“那不錯?!惫返皟狐c了點頭?!斑@個我們只需要有幾個人同時行動,集中在某幾天突擊搜羅一番就好?!?p> “沒錯。這些天我就去那些大官兒家里蹲蹲點,再看看他們平時和那些商人聯(lián)絡(luò)?!碧K澄點了點頭?!拔以谒分莶粫袉栴},不如你先告知大哥,讓他早做準(zhǔn)備?!?p> “沒問題?!惫返皟狐c頭道。
“還有另外兩件事?!碧K澄估摸著狗蛋兒很快就要動身,干脆一塊兒和他說了?!耙粋€是,你幫我打聽一下,竇師叔在……延和六年還是七年……六年十月初一在干什么,是不是和個姓時的書生有關(guān)?!?p> “延和六年,十月初一,時書生?!惫返皟狐c了點頭。“直接問嗎?”
“要不試試旁敲側(cè)擊吧?!碧K澄猶豫了一下。
“行?!惫返皟郝晕櫫艘幌旅碱^?!傲硪患履兀俊?p> “你查查咱們營在盈州有些什么人。據(jù)說荀茂要去盈州赴任,有可能要在西南削藩。”蘇澄道?!斑@個消息是從兩個渠道傳過來的,有一個還是秦中書和褚丞相?!?p> “荀茂?那個‘天下第一美男子’?”狗蛋兒說道。他對這方面的事情不如蘇澄敏感。
“就是他。”
“他的八卦我知道一些,但是政治上的東西就不怎么了解了?!惫返皟和崞鹉X袋,沉思了起來?!昂孟袷莻€削藩派吧?”
“沒錯?!碧K澄點了點頭。
“打聽這個干什么?”狗蛋兒道?!澳堑鹊杰髅M(jìn)川之后,打探打探他的消息?”
“倒不是打探。”蘇澄解釋道,“我后來又遇到了肖炍,他說荀茂進(jìn)川身邊每個體己人,想介紹我去荀茂麾下效力。你想我身上一大堆事兒,怎么能脫得開身?不過這事也確實挺重要,咱們要能有人幫襯一下也是好的?!?p> “現(xiàn)在西南事情很多?!惫返皟簱狭藫项^?!澳氵@段時間信息不暢,不知道底細(xì)。最近盈州剛剛結(jié)束戰(zhàn)事,聯(lián)絡(luò)混亂得不行。再說,荀茂這人是個什么樣子還不知道,肖炍若是和他有關(guān)系,也愿意舉薦你過去,那只能是你倆的事情。其他人非親非故,要說幫襯也很難?!?p> “確實?!碧K澄點了點頭。
“要這么說來,你其實還真挺合適的?!惫返皟盒Φ?。“不如你就答應(yīng)他好了?!?p> “荀茂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動身呢?!碧K澄搖了搖頭?!艾F(xiàn)在我還是想集中精力應(yīng)付北境的事情。”
“也是?!惫返皟旱??!败髅窍鞣膊恢懿荒艹?,咱們這個未必勝算就比他低了。”
“那倒不一定?!碧K澄自己其實也沒太樂觀?!霸蹅冎皇前言撟龅氖虑樽龊?,其他的還得看朝廷決策之人拍板?!?p> 狗蛋兒也附和地嘆了口氣?!霸蹅儨?zhǔn)備得充分一點兒,到時候上壅能拍板的可能就大。”
“樂觀一點?!彼牧伺奶K澄的肩膀?!拔覀兌紩M力支持你的。”
蘇澄笑了笑。雖然從時機上來說,今年和去年、前年一樣,都沒有什么好的契機。但他在北境游歷數(shù)年,時時耳濡目染百姓的悲慘生活,自然要設(shè)法越早結(jié)束這事才好。
“那我就回去先踩點了?!碧K澄站起身來。
“好?!惫返皟狐c頭道。“注意安全?!?p> ———————————————————————————
從齊庭的經(jīng)驗來看,蘇澄之前還是走了點兒彎路。
想來也是,詹超自己就是朔州一鎮(zhèn)的最高負(fù)責(zé)人,但凡真有什么危險,必然是自己首當(dāng)其沖。這種情況下,他必然要慎之又慎,蘇澄想在他家里找出漏洞,機會確實不大。
不過他麾下的官僚就不一樣了。這些人是詹超的打手,不僅要親手去做一些臟活累活,而且還得防范自己的上司什么時候翻臉不認(rèn)人,對自己猜忌,或是找自己背黑鍋。
如今這年頭,官場上爾虞我詐的例子簡直不要太多。這些官僚留了一手也是情理之中;他們不留一手才是意料之外。
而且,他們還有個好處?,F(xiàn)在北境表面上一切照舊,詹超自然也不會有什么卸磨殺驢的舉動。這些人留下的那些罪狀陳述,一來他們平時未必想起來去檢查,二來就算丟了也不敢輕易聲張。
這樣一來,蘇澄就大有可為了。
他連著找了好幾天的由頭,在節(jié)鎮(zhèn)府中和牙兵們討價還價。牙兵們不知道為什么,這憨貨趙貴突然開了竅,不愿意再替他們巡夜了,也是覺得可惜。只是趙貴答應(yīng)白天替他們頂班;這樣下來,白天他們就能出去敲詐勒索,想來也是不賴的。
蘇澄趁著宿舍里還空著不少(過幾天北境邊民逃難下來,這里恐怕就要被塞滿了),換了個犄角里的鋪頭,相對不起眼很多。每天他早早上床,睡到子時末就悄悄起身溜出府去,等到寅時或卯時再回來。
不過詹超那兒他也沒放棄,有幾天覺得不算太累,便少睡一會兒,去詹超書房外偷聽。他幾乎每次都能再碰到那個小偷,想來這人是天天必來的了。
只是,蘇澄覺得沒必要再打膠他,便每次都到小偷對面的窗戶偷聽。他若是認(rèn)真起來,又有披風(fēng)隱蔽,那小偷自然發(fā)現(xiàn)不了。
不過他倒沒再發(fā)現(xiàn)什么新的有用的情報。后來詹超又問過一些北地盟的動向,但都是稀松得緊。不是今天收服了一個山頭,便是昨天和某個俠客營弟子起了沖突,然后一敗涂地。
自從蘇澄把消息傳給蘇楊后,大多數(shù)俠客營弟子早就提高了警惕?,F(xiàn)在有一部分人已經(jīng)開始結(jié)伴行動,另一些也時時提防。
據(jù)他們告訴詹超的,北地盟在幽云、禺州和洛州已經(jīng)和俠客營有了幾起沖突,但他們既不能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出動大批人手,論起戰(zhàn)斗力來,又怎么能和俠客營弟子相提并論?
這些人挑起幾場事端,反而都屢戰(zhàn)屢敗。連詹超都覺得這些人不靠譜,開始建議他們謀定而后動了。
不過黑道嘛,本來就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譜。蘇澄的恩師章侗早年壯游之時,曾經(jīng)單槍匹馬、把當(dāng)時執(zhí)全天下黑道之牛耳的金蘭會殺得全軍覆沒。
當(dāng)時金蘭會總舵數(shù)百人一道去圍剿孤身漫游的章侗,卻被章侗一個人殺得全軍潰散、落花流水。也正是那次之后,章侗名聲大噪,不久后被尊為全帝國最強大的凡人。
而且章侗不僅自身水平奇高,也是善于傳道受業(yè)的大宗師。他武藝出眾,又是相貌俊朗,還是那一代的青代大弟子,壯游時行事自然極為高調(diào)。
后來,他回營晉級為長代弟子(俠客營青代弟子結(jié)束壯游,或開始培養(yǎng)幼代弟子后,便升為長代弟子)和俠客營統(tǒng)領(lǐng)后,一改之前的作風(fēng),變得沉穩(wěn)異常。
在他的主事下,俠客營多收養(yǎng)了很多無依無靠的苦命孤兒,人數(shù)大大增加。最初很多江湖同道還不以為然,認(rèn)為他這樣行事,俠客營戰(zhàn)斗力必然會被稀釋。
沒想到,這一屆青代弟子不僅人多勢眾,水平也就未見得比同齡的前輩們差很多;更別說還有蘇楊和蘇澄這種異常出類拔萃的天才。事到如今,外人才對章侗又刮目相看了一回——原來這人不僅自己厲害,教徒弟也是一絕。
所以說,在如今的赫赫成績之下,這些黑道上的小魚小蝦,對俠客營來說還真未必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蘇澄也只是提醒同門們有這幫人而已。他的重心還是放在北境節(jié)度使的事情之上的。
也是出于這個原因,他偷聽了詹超幾次便不再浪費時間,對那小偷也是敬而遠(yuǎn)之。如今一切都在逐步踏上正軌,還是專心主要矛盾的好。
獨頑似鄙
感謝書友起什么name好呢多日來的推薦票支持~~~ 昨天有點事情,所以少更了一些,抱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