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馮、鄔三人都是從軍多年的老軍旅,當下不約而同地采用了最保險的辦法:齊頭并進,利用兵器長度優(yōu)勢,在沖鋒中把對方亂槍戳死。
在另一邊,蘇澄棄槍使刀,卻也是最穩(wěn)妥的做法。他的馬戰(zhàn)水平究竟還是不夠精湛,長槍使得也遠不如自家的三尖兩面刀精熟。
現(xiàn)在既然不能用三尖兩面刀,那便退而求其次,用單刀這種使得熟練的兵器好了。別的尚且好說,只是胯下這匹馬不是和自己心有靈犀的蛤蟆,待會兒可能費些功夫。
不管怎么說,蘇澄也并沒有準備和這三人硬碰硬。對面的三個槍尖離自己不遠的時候,他雙腿夾緊馬腹,急急向左一轉(zhuǎn),便錯了開去。
對面三人不肯罷休,也轉(zhuǎn)動槍尖,仍然朝著蘇澄刺來。
只是槍尖轉(zhuǎn)彎得快,極速奔馳的戰(zhàn)馬可就慢了一點。趁著這個機會,蘇澄身子往左邊一讓,三桿槍便從自己身邊錯了過去。
他伸出左手拽住離自己最近的一桿,右手迅速劈下。刀光閃過,馮奮的一桿長槍已經(jīng)變成了長棍。
其他兩人心中一凜。若是蘇澄先把三人槍頭砍斷,他便當真至少立于不敗之地了。這一回合過后,呂、鄔兩人變換隊形,把馮奮護在中間,又朝蘇澄沖了過來。馮奮兵器被斬,落在后面,呂、鄔兩人左右護持,蘇澄若是出手再斬斷一人長槍,另一人便正好趁機把他搠下馬去。
此番三人隊形略松,拉得更寬,就是要防止蘇澄再從兩側(cè)饒走。他見呂俞、鄔崇兩桿槍從兩邊襲來,封死了自己避讓的退路;馮奮又在后面橫槍作棒,堵住自己后路,便已經(jīng)知道了對方的算盤。
眼見蘇澄這回沒有及早轉(zhuǎn)彎,必將不可避免地撞到兩人槍尖之上,呂俞、鄔崇心中大喜,齊齊挺槍刺出。
蘇澄等的就是他們把后勁用出的這一刻。他立刻全身向左倒下,伸出左手在左邊的呂俞槍桿上一扯,右手出刀,把鄔崇的槍尖撥到一邊。
馮奮原想蘇澄定然逃不過左右夾擊,沒想到居然這就輪到了自己,趕忙舉棒就要劈下。此時正是千鈞一發(fā)之機,哪容得他遲疑半刻?蘇澄正好身子還在向左斜著,當即伸出左手,在兩馬錯鐙之時抓住馮奮胸口,把他從馬上直接拎了起來,扔到了地上。
呂俞、鄔崇原想蘇澄只有一手握刀,最多蕩開兩桿槍之一,另一桿還是可以刺中;卻沒想到這人卻敢在兩馬對沖之時,用空手去迎朝自己刺來的槍尖,這一下竟然又被他避了過去。這一回合下來,馮奮趴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呂俞撥轉(zhuǎn)馬頭,看了馮奮一眼,搖了搖頭,他又挺起槍尖時,卻見自己的槍頭也被折斷了。呂俞心下大驚,不明所以。
點將臺上卻是旁觀者清。眼見剛剛第二回合之時,蘇澄左手不僅僅是偏轉(zhuǎn)了呂俞的槍頭,更是在那一瞬之間用三指發(fā)力,硬生生把這槍桿掰斷了下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楊肅一介書記官,居然功夫如此駭人。
鄔崇見呂俞表情奇怪,躊躇不動,看向他時,也見了那桿不知如何突然斷掉的長槍。他心中也是驚疑不定,正思考這事時,只聽得馬蹄聲響,那煞星楊肅已經(jīng)朝自己沖了過來。
鄔崇如今是碩果僅存的獨苗,不得不硬著頭皮也拍馬迎上。只是他還沒想明白呂俞的槍是怎么斷的,也只見了第一回合蘇澄避讓和第二回合空手擒馮奮的身手,對蘇澄也沒怕到哪去,只要別再讓他弄斷自己兵刃就成。
眼見蘇澄揮起刀來,此番毫不掩飾地瞄著自己那桿可憐巴巴的長槍,鄔崇突然心中一懼,改換目標,朝著蘇澄的坐騎狠狠刺了下去。
騎將比武,傷人坐騎,未免有些太不地道了。這時天策府的三十位軍官還在校場邊緣觀戰(zhàn),見狀都憤怒地出聲叫嚷起來;就連荀茂,也忍不住從席上站了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鄔崇的槍尖要刺進蘇澄坐騎時,蘇澄飛出長刀。那刀在空中盤旋幾周,準確無誤地插進了鄔崇的右肩。
蘇澄這一擲力道甚大,鄔崇整個人當即就飛了出去。只是他極為強悍,身手死死扯住韁繩,穩(wěn)住位置,還是將長槍捅進了蘇澄坐騎的體內(nèi)。
蘇澄的坐騎哀鳴一聲,便要栽倒。這時呂俞覷出便宜,揮著棍子就沖了上來。
蘇澄在坐騎將倒未倒之時,伸手在馬鞍上一拍,騰空而起。他在馬背上急踏一步,向前躍出。此時鄔崇右肩中刀,又有半個身子掛在馬屁股后面,蘇澄直接躍上他這匹馬,飛腿把他蹬了下去。
蘇澄剛剛坐定,呂俞就已經(jīng)大吼著舞棒迎了上來。蘇澄赤手空拳,又沒調(diào)好坐姿,當下一拍馬臀,便沖了出去。
現(xiàn)下蘇澄在前,呂俞在后,兩人相差不遠,距離也不夠蘇澄回轉(zhuǎn)馬頭迎敵。呂俞又不像剛剛馮奮那般猝不及防,棒子舞得虎虎生風,就要等追上來之后把蘇澄的腦袋開了瓢。
馬戰(zhàn)不比步戰(zhàn)。若是蘇澄和這呂俞步戰(zhàn),呂俞就算拿兩把正經(jīng)兵刃他也不懼,遑論一根棍子?
但是兩人坐在馬背上,以馬代腿,坐騎肯定還是不如自己的腿腳花樣多的。何況現(xiàn)在也不能欺近身去貼身纏斗,這呂俞身高體沉,就算自己跳過去,凌空的時候也未必就能把他弄下馬來。
因此,蘇澄也只好先繞著校場跑圈了。好在呂俞身體沉重,蘇澄這坐騎又是鄔崇的,和他的差不多,因此也難為了呂俞那匹馬,他一時半會兒是追不上自己的。
不過很快,蘇澄就想到了法子。他俯下身子,假裝是要逃避,實則悄悄解下了那橫刀的刀鞘,握在手中。
呂俞只覺得勝券在握,又見這楊肅俯下身子,準備加速逃脫,也沒注意他的小動作,只是拼命催馬,趕了上來。
蘇澄暗暗放慢馬速,讓呂俞慢慢追近。很快眾人馳到了校場東南一邊,兩人都是面朝東北、背向西南。
此時尚屬仲春,雖然日近正午,影子還是拉得比較長。這個角度,蘇澄正好可以看到二人向北投出的陰影,以此來估算兩人的距離和相對位置。
當兩人就差一丈多遠的時候,蘇澄突然轉(zhuǎn)身,擲出刀鞘。他這一下運足了力氣,刀鞘直直砸到呂俞臉上。只見呂俞一聲都沒出,立刻便向后摔下了馬。
校場四周傳來或是驚訝、或是懊惱、或是憤怒的各種聲音。黃寧眉頭緊皺,面色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他就算再沒小看蘇澄,也想不到自家除了陳甘之外當之無愧的三大戰(zhàn)將加在一起,居然連十個回合都沒撐下來。
“陳甘。”事已至此,他也沒法抵賴,只好先應(yīng)付過去。“你這就去點十萬石糧草,準備好給荀使君帶走!”
“可是大人——”
“沒聽到我說的嗎?記住,糧食要品質(zhì)足夠好的,不許有三年以上的陳糧!”
“是!”陳甘無奈地低頭應(yīng)道,含恨退下了。黃寧雖然心中還在琢磨此事,恨不得把蘇澄亂刀分尸,面上也仍是笑嘻嘻地,還伸出手指了指,示意那侍女走到蘇澄身邊去。
“兄長,那小弟這便先回驛館去了?!碧K澄心想這正是送上門來的好借口,當即對荀茂說道。周圍眾人見他如此性急,一時半刻都不愿意耽誤,有好幾人已經(jīng)忍不住猥瑣地笑了起來。
荀茂熟知蘇澄心性,又和他對過眼神,知道他必定是有什么不為人知的圖謀,當下也不再言語,只是微微點頭表示許可。
“那還請書記慢走,不必太過心急?!秉S寧雖然沒能沒從本事上壓過這人,但見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吃相如此不堪,心情也好了許多,當下大笑著目送蘇澄帶著那侍女退場了。
“不要怕?!眱扇藦男鲎叱鲆欢尉嚯x,來到城下時,蘇澄溫聲對這侍女說道。這侍女看上去已經(jīng)有十六、七歲了,身材也算高挑,莫名讓他想起時躚來。
“放心,我不準備對你做什么。只是陳甘剛剛那樣對你,以黃寧的性格,必然會擔心此事在你心中發(fā)酵。日后他怕是容不得你好過。所以我找個由頭,把你從他那兒帶出來算了?!?p> 侍女“嗯”了一聲,輕輕點了點頭。
“我先給你開一間客房,你就權(quán)且和我們住在驛館里吧。”蘇澄接著說了起來?!暗然氐酱ǘ?,我再設(shè)法給你找個好歸宿,如何?”
侍女又點了點頭:“那奴家多謝楊公子搭救之恩了?!?p> “這有什么?”蘇澄擺了擺手。
“只是……只是此事傳出,恐怕對公子名聲不好。為了奴家一人,公子就——”
“由他去吧。反正把你安然無恙地摘了出來,這是最重要的?!?p> 給侍女開了一間客房之后,蘇澄又告訴她晚飯大概什么時候送來、以及輕易不要出門之后,便又說自己還有事要辦,從她房間里出來了。
這侍女驟驚大變,心神不寧,看樣子還希望蘇澄多陪她一會兒,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蘇澄總不能帶著她去抓黃寧的把柄吧?
出了門之后,蘇澄敏銳地察覺到,樓道拐角處居然隱隱露出了兩個人頭,正在不懷好意地窺視自己。那目光頗為銳利,在他看來有種同類的感覺,說不定便是黃寧派來監(jiān)視自己的。
蘇澄這下沒法從大門出去了,只好假裝先回自己房間拿點東西,然后又轉(zhuǎn)回侍女的房間去。
“楊公子怎么又回來啦?”侍女正在床上坐著,看到他重新進來,又驚又喜地問道。
“小聲點兒?!碧K澄做了個“噓”的手勢,走到窗戶旁邊向外看了一眼?!懊米樱ㄋ€沒問侍女叫什么,只好這么叫了;須知俠客營有硬性規(guī)定,若非必不得已,一般不允許弟子救助他人時詢問人家身份),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奴家命都是公子救下來的,有什么不能幫的?”侍女趕忙說道。
“好?!碧K澄點了點頭,“那你能不能壓低聲音自言自語一會兒,假裝是咱倆在說悄悄話?”
“自言自語?”侍女疑惑地問,但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好的,奴家照做就是了。需要說多長時間?”
“說上小半個時辰——三刻鐘吧?然后就得安靜下來了?!碧K澄想了想。
“好?!笔膛B連點頭?!澳枪右?p> “我換個地方出去就成了?!碧K澄一貓腰,就已經(jīng)扒上了窗臺。侍女見狀,也立刻開始喃喃自語起來。
蘇澄沖她點點頭,表示感謝,然后便翻上了窗檐,摸上房頂去了?,F(xiàn)在也無甚他法,只好先按著黃寧那幫人的歪心思表演一番,讓他們放松警惕。
只是此事說來有些敗壞聲譽,不過自己的聲譽也就那樣了。至少自己好歹用了個化名,不至于連累俠客營的名聲。只是侍女卻也要受到牽連。
好在將來自己至少也能把她帶到盈州北部去安頓,遠離溢州;若是能行的話,托給荀茂也是不錯。他家遠在洛州道,那風言風語是半點影響不著的了。
蘇澄找到一處制高點,開始觀察起來。剛剛他訛詐了黃寧十萬石糧草,不僅是為了緩解川都周圍的物資緊急之苦,還可以借著眾多人手調(diào)運糧草的工夫,迅速摸清城中府庫所在。
果然,他還沒觀望多久,便見一隊上百人的牙兵趕著幾十輛糧車,向城外運去。
蘇澄沿著這些人運糧的路徑回溯回去,很快來到了溢州城的最西邊。溢州城西就靠在一面陡峭的山壁之上。卻見這山壁并不平滑,有一段陷進去很多,是個面積極大的山坳。這塊兒凹進去的谷地,便從外面圍了半截矮墻,堵住谷口,里面正是個現(xiàn)成的天然大倉庫。
蘇澄從遠處觀察了一番。卻見山谷里面蓋得密密麻麻,到處都是倉房,還有不少露天堆積的麻袋、木箱之類。谷口的墻上開了一道門,門口四散坐著許多等待出發(fā)的車夫和駐守的士兵。
蘇澄心生一計,悄悄向那邊摸了過去。因為糧草數(shù)額極大,此時待命的車夫極多;他們坐得又分散,因此雖然府庫外面的空地面積不小,這些人也零零散散地排到了遠處的民房附近。
蘇澄躲在最外面的一座民房后面,看準了離自己最近的幾人中、身材和自己最接近的一個。他迅速閃出身去,捂住那人的嘴巴,就把他拽回了民房后面。
這人正要叫嚷,卻見蘇澄掏出一塊兒七、八兩的黃澄澄、金燦燦的東西。蘇澄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把這錠金子塞進他手里去。這車夫原本還不敢確定,只見這錠子入手沉重,莫不正是真金?當下也不言語,連連點頭,眼神變得堅毅起來。
蘇澄和他打了兩個手勢,脫下自己的外套和他換了,又拿上他的白頭巾,裹在自己腦袋上,這便打發(fā)他離開了。然后,他自己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穿過一眾車夫,坐到了矮墻下面,假裝是要靠著墻根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