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錘很煩躁，今天是他16歲的生日，他應(yīng)該很高興才對(duì)。但是，他很煩躁。

　　一大早，隨著“哐哐哐”的砸鐵聲，差人挨個(gè)用大棒把籠子里的苦役都叫了起來。蘇大錘睜開惺忪的雙眼，快速套上衣服，穿上鞋，如果這能叫做鞋的話，其實(shí)就是個(gè)夾趾的木板，然后站到院子里等待檢查。

　　昨天，隔壁李家的小兒子因?yàn)槠鹜砹?，被差人?dāng)頭打了一棒，當(dāng)時(shí)就不行了，李家人守了一下午，眼見是出氣多進(jìn)氣少，只能含淚用草席包了，守了一晚上靈，天亮就扔到后山的死人谷。

　　李家人不忍心自己去，托付大錘去扔。大錘也很不情愿，這種事很晦氣，但是想到幾個(gè)月前他娘因?yàn)樗奖辉宜肋€是李家人去幫忙扔的，自己也不好推辭?？墒墙裉焓撬?6歲生日啊，大錘回頭看看籠子上刻的日期，大體數(shù)了一下，對(duì)，沒錯(cuò)，今天就是自己的16歲生日，以前爸媽在的時(shí)候生日都會(huì)抱一抱，小時(shí)候能騎大馬，有時(shí)候還能吃到肉，那個(gè)肉味道酸酸的，只有他一個(gè)人能吃，可太香了?？墒乾F(xiàn)在呢，要去扔死人，唉，晦氣啊。

　　這時(shí)，檢查的來了，五六個(gè)身穿黑布虎頭服的差人走過來，為頭的是大牙光，因?yàn)樗旋_牙，而且是個(gè)禿頭，大錘有將近兩米高，大牙光的頭剛剛能到他的胸口，他伸起手粗魯?shù)匕情_大錘的嘴，跳起來揪住他的頭發(fā)來回晃了晃，最后踢了大錘一腳?！伴L這么高，吃這么多，媽的廢慫貨！趕緊去砸石頭，砸完了把老李那二小子扔走”回頭對(duì)著后面兩個(gè)差人，“你倆跟著他，扔完了去孟婆井洗干凈再回來，他娘的晦氣！”然后一群人晃晃悠悠走了。

　　大錘死死盯著他們遠(yuǎn)去，他的眼里能噴出火來，紅纓勸過他，讓他別那么看人，被記恨了會(huì)找揍的。紅纓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女孩子，比大錘小一歲，也是大錘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

　　“沒事”大錘不在乎“他們不敢打死我，我力氣大，一天砸的石頭比全村人加起來還多，他們指著我賺錢呢，嘿嘿”只有面對(duì)紅纓，大錘才能笑的出來。

　　“大錘哥，你每天砸那么多石頭，累不”紅纓忽閃著大眼睛，滿是純真與關(guān)心。

　　“累倒是不累，哥力氣大，好像永遠(yuǎn)使不完勁，嘿嘿。倒是你啊，天天撿石頭，一蹲就是一天，你比我累”大錘看紅纓的眼里滿是憐惜。

　　“大錘哥，我好煩啊，天天這么活著，真沒意思，我不想撿石頭，我想..”

　　“噓”大錘趕緊按住紅纓的嘴，四下看了看，幸虧周遭沒人。“你不想活了，被差人聽見給你打爛嘴啊”

　　“唉”紅纓扒拉開大錘那蒲扇大的手，慢慢地低下頭，眼里已經(jīng)含著淚了。大錘不忍心，但也只能跟著嘆氣。

　　想到紅纓，大錘的憤怒慢慢平息了些，他整了整衣服，回屋扛起自己的大鐵錘，出門朝山邊走去?，F(xiàn)在是春天，雖然還有點(diǎn)冷，但是空氣里滿是花草香，撲面都是春天的氣息。大錘的心情瞬間好起來了，年輕人的苦悶來得快去的也快。

　　大錘的大鐵錘足足有好幾百斤重，到底怎么來的不清楚，從他爺?shù)臓斈且惠厯?jù)說就有了，但是沒有人能掄起來，就在屋里頭放著，放了幾百年。要看天賦，他爺說過，能掄錘的都是祖輩上帶下來的正種，是佛祖的羅漢弟子，是榮光。他三叔不信這個(gè)邪，非得掄，活活累斷了腰，去了死人谷。他爺還說過，能掄錘子的不一定要砸石頭，這錘以前是砸人腦袋的，說這句話時(shí)他爺壓低了嗓門，只偷偷跟大錘說，因?yàn)榇箦N嘴巴很嚴(yán)，不亂說話，還因?yàn)榇箦N十歲就能把錘子抬動(dòng)，十二歲就能掄起來。

　　所以，他爺給他起名叫蘇大錘。

　　是祖輩的榮光也好，是菩薩的力士也罷，大鐵錘現(xiàn)在是要砸石頭的。大錘扛著大錘，來到大山腳下。這里就是每天干活的地方，掄錘子砸大山就是大錘的工作。邊上站著幾個(gè)差人，大牙光坐在一顆光禿禿的樹底下，太陽照在他的光頭上閃閃發(fā)光。大錘眼都不看他們，徑直走到山前，對(duì)著大山就掄起了錘子，“哐當(dāng)，哐當(dāng)”大鐵錘砸在石頭上，迸出很多火星點(diǎn)點(diǎn)。

　　“小子今天勁頭很足嘛，給你爹使勁砸，廢慫貨！”大牙光指著蘇大錘罵罵咧咧，周圍十幾個(gè)差人都跟著起哄，大錘臉憋得通紅，只是一個(gè)勁掄錘子。不一會(huì)兒，碩大的山石被砸下來好幾大塊，蘇大錘又掄起大鐵錘，對(duì)著幾塊大石頭砸下去。很快，大石頭變小了變碎了，蘇大錘出了一身汗，坐在一邊呼呼的喘氣。附近的籠民都聚過來，為了怕逃跑，晚上大家都被鎖在籠子里睡覺，差人就叫他們籠民，時(shí)間久了大家都默許了。籠民們舉起手中的小錘子把大錘砸碎的石頭再敲碎，身后還有些半大孩子，行動(dòng)不便的老人，都蹲著，挨個(gè)挑揀里面的石頭，圓形片形的就放到框子里，等后面牛車裝滿了撿好的石頭，今天的工作就結(jié)束了。

　　“啊呀，我撿到了！我撿到了！”人群里蹦出一個(gè)女孩子的聲音，是紅纓。大錘一下就聽出來了，站起身往人群看。只見紅纓手里高高舉著一個(gè)閃閃發(fā)光的東西，在大太陽底下依舊閃亮，發(fā)出奪目的青光，亮的人睜不開眼。

　　“呀呀呀，這...這是青岡珠！這真的是青岡珠??！”人群里一個(gè)老年聲音說，這老者是村里年齡最大的胡正爺。胡正爺接過珠子，仔細(xì)端詳。大家都聚上來，大牙光也跑過來，推開眾人，一把把珠子從胡正爺手里奪了過去，對(duì)著太陽來回轱轆著看。

　　“沒錯(cuò)啊，劉大人，這真的是青岡珠啊”胡正爺顫巍巍的走上去“你看，這里面有紋路，這叫硨磲紋，吶，就是這幾條藍(lán)色的曲線”刺眼的陽光下，幾條淡藍(lán)色的曲線清晰的在珠子里顯現(xiàn)，像年輕女孩白嫩皮膚下的血絲。

　　“用你說”大牙光拍掉胡正爺伸出的手，又使勁湊上去仔細(xì)看“是不是青岡珠我不知道，得上報(bào)熊爺，讓他老人家來看”

　　“哎呀呀，這就是青岡珠啊，老夫我當(dāng)年親眼見過，你們得說話算話，找到珠子就放過我們村，你們不能說話不算話啊”胡正爺想去拿珠子，被大牙光一腳踹倒了。

　　“你個(gè)老逼養(yǎng)的，輪到你在這咋呼？活夠了你！你們幾個(gè)看住了他們，小揚(yáng)子，小栗子，把那個(gè)找到珠子的女子抓過來，一起去找熊爺?！闭f罷就要去拉紅纓，紅纓大叫著往回退，大錘走上前去，一下橫在他們中間。

　　“臥槽，你要造反啊”大牙光去推大錘，紋絲不動(dòng)。他往后退了一步，抽出腰間的刀。眾差人一看，也都紛紛把刀抽出來，圍住了蘇大錘。

　　大錘鐵青著臉“珠子你們帶走，去找熊爺看就行，人憑什么帶走？”“對(duì)啊對(duì)啊，帶珠子去看去，帶紅纓走干嘛”村民們都有些害怕，但是大著膽子幫腔。

　　大牙光看著鐵塔一樣憤怒的蘇大錘也有點(diǎn)犯怵“你懂什么，這叫開光氣，誰第一個(gè)拿到的，手上沾了青岡珠的仙氣，要帶給熊爺發(fā)落，這是熊爺交代的”胡正爺被眾人攙扶著，坐到一邊喘粗氣，聽到這，掙扎著站起來。

　　“仙氣我也沾了，帶我走，留下女娃娃，行嗎”

　　“廢尼瑪?shù)脑?，都帶走”說著往前走了一步，刀抵到大錘的胸前。大錘死死盯著他，滿臉通紅，大眼珠子像要掉下來，粗眉擰到一塊去，頭發(fā)也像要立起來。

　　大牙光看著這個(gè)如吃人夜叉般的巨漢，咽了一口唾沫。但又想起了兇狠殘暴的熊爺，立馬狠下心來，拿刀的手用了力。

　　“你他娘的自己找死，別怪你爹了！”說著一刀遞了過去，人群里發(fā)出驚呼，紅纓大叫著閉上了眼。再看大錘，刀還是抵在胸口，又是紋絲不動(dòng)。大牙光一臉懵，看了看刀，看了看大錘。就在這時(shí)，“轟隆隆隆隆隆隆隆隆”身后的大山突然發(fā)出低鳴聲，然后咔嚓一下，山體從中間裂了一條大紋，滾滾山石從頂部往下滑落。

　　“山塌了！塌了！”人群里炸了鍋，四散奔逃。

　　蘇大錘一把把刀揮開，一把扇到大牙光的臉上，用盡了砸石頭的全力。大牙光站在原地紋絲不動(dòng)，像大錘一樣穩(wěn)，但是他的頭被一巴掌生生的扇飛了，飛出了幾十米遠(yuǎn)，在地上不停地打著旋。大牙光慢慢地軟到，頸部的血噴涌而出。蘇大錘蹲下來，掰開他的手，把青岡珠塞到懷里，轉(zhuǎn)過身來去找紅纓。但見到處石塊橫飛，塵土飛揚(yáng)，人們跑來跑去。他抓住幾個(gè)問了，都說看不清楚，各跑各的。

　　那十幾個(gè)差人，膽小的也都逃命跑了，膽大的一邊往村子跑去找?guī)褪?，一邊找人去?bào)熊爺。

　　蘇大錘好容易尋到自己的大鐵錘，扛到肩上，大步往村里走去，他要跑，這么大的禍?zhǔn)拢俨慌苊蜎]了，他要帶著紅纓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