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的大隊人馬,即將到達石城。
我再次來到林家村時,向林村長提了個要求:
雇陳廚師給團隊做飯,順便找個能懂啞語的人陪著,我們也需要場工,隨拍攝隊看護各種攝材,現(xiàn)場分發(fā)盒飯之類的雜務。
很快村長推薦了一位陳廚的發(fā)小林一根,他因小兒麻痹癥,走路身體傾斜,重活做不了,但看守東西一類的輕活還能勝任。
兩個童年的小伙伴,坐在我的車上。
一路上,我通過林一根連比畫帶猜測得知:
第三塊印模是陳廚爺爺從昌城帶回來的,他爺爺是老林家肉燕鋪的創(chuàng)始人。
當年他帶著制作肉燕全部家當,和農(nóng)會組織的慰問團趕赴昌城,他們趕著一頭黑豬,背著1000雙村里婦女打的草鞋,200個雞蛋等物品,全村人歡天喜地送他們出了村子。
幾天后只有他爺爺活著回來,做肉燕的行當全丟了。
回來后神精錯亂了,天天舉著這塊牌子說:無人生還。
村里人后來才知道,慰問團全部成員除了他爺爺,都戰(zhàn)死在昌城,因此就把這塊唯一帶回來的物件,供在祖宗牌前,以紀念死難者。
這物件從誰手中得到的線索到此中斷了。
我停下車,立即給團隊成員發(fā)短信,提示第三塊印模的準確地點是在昌城獲得,可以從這條線索去破解印模之謎。
遺憾的是,印模邊緣與盤面磨損嚴重,電碼符號已不能破解,圖案破解也不可能。
云山認為,因主要信息損失,找到第三塊印模所指代的秘密金庫比較困難,目前還是集中精力,找到最重要的石城金庫。
我給王作家發(fā)了個短信,讓他找找昌城經(jīng)歷過什么樣的戰(zhàn)爭,才能無人生還。
透過歷史,或許會給我們重要的啟示。
不一會他發(fā)來一張地圖照片,圖上標識了昌城的位置,與石城連成一線,原來它就在石城的正北方向。
試想當年,如果昌城失守,石城就危急,而石城再失守,瑞金就危急了。
歷史上恰恰是固若金湯的昌城,在第五次圍剿中率先破了城。
當時有十萬敵人包圍著它,至這座縣城最后一擊,這是四年來,圍剿紅色根據(jù)地的最后一戰(zhàn)。
這場對決人員懸殊的之戰(zhàn),不僅決定了城里人的命運,也直接影響了最后國家的命運。
血腥的攻城,使得成千上萬的尸體在太陽下發(fā)臭,隨后是滋生的蒼蠅盤旋在臭味的四周,升起的太陽照在水面上反射出秋日熾烈的光,堆積的尸體堵住了河道,血水漫上河岸,兇殘的士兵殺死傷員,沖進居民區(qū)。
飛機與重炮把居民區(qū)全部摧毀,陳廚師趕著的那頭黑豬四腳朝天,中了彈片的它躺在地上嚎叫不休,地上,破碎的雞蛋把路面染黃。
這就是一場白日下的噩夢。
被焚燒的街道濃煙與火光交錯,坍塌的轟叫聲此起彼伏,零星的槍聲證明著仍有活著的反擊者在抵抗,陳廚師的爺爺藏在河中的尸體下,并順著河水飄向城外。
我推理著陳廚師的爺爺,是城中最后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歷險經(jīng)歷。
我問王作家:當時守城的將領是誰?
王作家說您猜猜看。
我就著那點可憐的軍事知識,把建國后的知道的將軍都說了一遍,王作家發(fā)來標準答案:
守城將領正是彭大將軍,副手為作戰(zhàn)案例寫入西點軍校的林帥,另一位是縱橫大江南北困了N多年都沒被封死的陳將軍。
這正是紅軍的一支王牌軍隊,但卻潰敗在昌城之下,因而它造成了戰(zhàn)爭決堤的口子,一下子就淹沒了蘇區(qū),最終根據(jù)地的紅軍不得不走上長征之路。
敵將是何方神圣?
王作家道:手下敗將,不足以道。
這件事越發(fā)奇怪。
王作家嫌寫得羅嗦,索性打電話掃盲。
我開著藍牙聽他絮叨。
“起因在上海。先從上海說起。
1928年,在第三國際的支持下,從中國留學生中選出若干名優(yōu)秀者,參加了“國際無線電訓練班”,學習無線電通訊技術。學成后他們來到了上海,組成團隊,一部分人負責與蘇區(qū)聯(lián)系,另一部分人與第三國際聯(lián)系,兩部分人是分開工作的。其中并無交集?!?p> “扯得遠了?!蔽覒弧?p> “必須從這兒起頭,這也是今天我們回望歷史的價值:
上海的地下電臺聯(lián)系著莫斯科,記得那位被人改叫李德的德國人嗎?他通過上海的電臺與莫斯科的共產(chǎn)國際對話,遠方的一群人,喝著伏特加,遙控指揮根據(jù)地戰(zhàn)事,給出的昌城方案是陣地戰(zhàn),死守陣地?!?p> 敵軍不僅擁有重炮,還有飛機,擁有空中至空權,這是現(xiàn)代戰(zhàn)爭的特性,因此這一仗還未打輸贏已定。
我問了一個問題:
“那過去的幾次勝仗是怎么打的?歷史上不是說前面四次圍剿都打贏了嗎?”
“是誘敵深入,一個個擊破?!?p> 我嘆口氣,如果不聽從遠在莫斯科的指揮,或者說如果那個國際電臺中斷了會怎樣?
王作家說還真被你瞎猜給猜中了,不久上海電臺被破獲,第三國際中斷了與紅軍的聯(lián)系。一直沒有恢復。
在這種情況下,紅軍將領們不再依靠遠方的電報指揮,他們只能獨立判斷,因此走出了險境。直到一九三六年春,才又和共產(chǎn)國際恢復電臺通報。這時已經(jīng)過去了近兩年的時間。這可能就是不幸中的萬幸,否則,紅軍主力還沒有走出夜郎國就會全部消耗殆盡。
看來歷史就是一連串的偶然構成的。
如果當時我做飛機去西安,路上就不會遇到劉老;如果我沒有破解佛印月光,也就拿不到契約,如果不是追蹤契約的下落,就不會組建團隊,一路追尋,但如果不存在,只有在進行中的現(xiàn)實,一直真實地存在。
我感謝王作家對軍史的科普與講解,由此也找到了問題所在:
難道說守城軍隊全部戰(zhàn)死了嗎?這可是一支精銳部隊。
王作家否定:
戰(zhàn)死一半時,彭將軍斷然指揮撤退,沒有硬拼,保存了種子。這也是他因為性格的倔強才能有的堅持,否則早在昌城一戰(zhàn)中,紅軍主力全部陣亡。
這個答案顯然與陳廚爺爺帶回來的“無人生還”的口信有誤,難道他爺爺記憶有誤?
我搖搖頭,把車又??吭诼愤?。
林一根給我遞了支煙。他看出了我心中的煩惱,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看似走出了重圍,又被下一個問題絆住了腳后跟。
如果不解決陳爺爺?shù)目谛?,可能就找不到第三塊印模的頭緒。
我環(huán)顧四周,除了跟著我的兩個人,團隊其它人員都不在身邊,又仿佛是我在佛印月光時的出現(xiàn)的情景,能幫自己的只能是自己。
夕陽就要下山,層層翠林被紅日染成了金黃色,光線在竹葉上跳動,象是一群趕集的行人,熙熙攘攘。遠山更像是一道城墻,鎖住了白天的喧鬧。
陳廚師看著看著,他的雙手動起來,握起拳頭,兩個大拇指相對碰撞,又相互繞了幾圈,然后他緩緩地伸出手掌。
他的手掌比常人寬大近一倍,掌心厚實,他分開骨節(jié)粗大的五指,將手掌舉過頭頂,對準太陽,頓時手掌染成透亮的紅色,光線從五指的縫中漏下,投射在他的身后,一個巨人的身影倒映在灰色的柏油路上。
林一根激動地翻譯:
“他說了,他說了?!?p> “他說什么了?”
“十個兄弟,無一人生還”。
我分別給云山和王作家打電話:
“能查下各類資料中,有沒有對根據(jù)地英雄人物的記錄?特別是寫道有十位兄弟戰(zhàn)死之類的”
他說,因為是自傳,都是寫自已,但在最后一段有一處總結性寫道:
根據(jù)地的人民,把他們的所有都給了我們,父子、兄弟告別親人,兒子和丈夫告別母親和妻子,義無返顧地加入紅軍隊伍,湧現(xiàn)出可歌可泣的英雄傳奇........這里面有拼死護衛(wèi)運輸隊的十位叔伯兄弟......
我告訴云山,我找到了第三塊印模的擁有者,就是這十兄弟中的其中一個。
云山急切地問:知道他們都是誰嗎?
我給他傳了一張照片:
巨人一樣的陳廚站在曠野中。
“打開他的記憶,就能找到那十位兄弟?!?p> 我打開車燈,一路向前,奔向石城方向。
安頓好兩位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前臺告訴我,攝制組的人員已全部到齊,明天的早餐也安排好了。
我發(fā)短信感謝小夏在我不在石城期間的細心安排。
深秋時節(jié),空氣中仍然散發(fā)出夏日的的味道。
我漫無目的地沿著琴河岸邊游走,又仰望星空,希望能在頭頂上的星空中找到啟示。
手機的短信又響起來,我找了個石凳子坐下。
是小張發(fā)來的一張彩信。
照片上,孩子們排隊站列在操場上,向著旗幟敬禮,那旗幟降落了一半,耷在樹干上。
我捂著臉,淚水從手指中滑落,我知道,張凱走了。
我把圖片轉給了赫本,備注一所中學流行的校歌:
開始的開始我們都是孩子
最后的最后渴望變成天使
歌謠的歌謠藏著童話的影子
孩子的孩子該要飛往哪去
現(xiàn)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乘著自己緬懷的詩篇,搖拜遠方的那顆流星:
如果黎明我們都將死去
埋著我們的泥土
會裂開春天的新芽
吹過我們墓碑前的風
會將未來的種子
播撒在赤熱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