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有何愧疚
“你……”
在賀萊絞盡腦汁想著怎么相處之時,石漱秋先開了頭。
說了一個字,見賀萊沖他看過來,他下意識避開了她的目光,頓了頓,輕輕地接著道:“還好吧?謝公子,不,你——夫郎……”
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石漱秋心里輕輕一嘆,停下不再繼續(xù)說了。
賀萊緊繃著也等待著,只是不見漱秋再開口了,她想起她記憶中他們無話不談的場景,忍不住咬了下嘴唇,主動開了口,“我很好,爹爹娘親都很喜歡他,他人也很好,性子很是灑脫,你若是見了定然會喜歡……”
這一番話聽得石漱秋不知自己是喜是憂,聽她言語里滿是欣賞,可這樣的欣賞跟對著他又有何區(qū)別?
這位謝公子才同她相處了幾天?
雖說他也是初見便得了她欣賞……
能說出他見了如何如何的話,她果真是一如既往的不開竅。
可,這位已是她明媒正娶的夫郎,她……但凡沒忘了謝家的恩情……
石漱秋忽然希望自己如今是真的只有十七歲。
“你哪里不舒服了?”
賀萊見石漱秋皺了眉頭便忍不住起身走了過去細細打量他。
近看他,眼下青色頗重,顯然最近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記憶中他似乎從未這樣過。
他們說他相思成疾,難道是……不不不,漱秋怎么會是這樣的人呢?那時候她待他算得上什么好?
可,她也沒有記憶……
千言萬語凝滯口中,賀萊彎腰看著人,一時竟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
石漱秋靜靜看著地上兩人緊挨著的影子,忽然心中疲憊起來。
“是這幾日沒休息好……我想歇歇,你……改日再見罷?!?p> 賀萊怔怔看著石漱秋說著便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內(nèi)室去,心中忽然有什么塌了下去,她想也不想便伸出手拉住了他衣袖。
他怎么總是這樣……待她好是真的,可琢磨不透也是真的。
石漱秋一怔,回頭看過去時賀萊已經(jīng)匆忙丟開手了。
“我……我要參加秋闈,可能……”
賀萊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只是還沒說完,她就有些懊惱地點了點眉心,“你休息罷?!?p> 見到她那熟悉的習(xí)慣動作,石漱秋只覺得腳像是釘住了一般怎么也無法抬起,她身上的擔(dān)子已然很多了。
“你也要多休息,莫要太勞累了。”
賀萊驚喜抬頭看過去,只見漱秋嘴角微翹,眼角上揚,美眸之中純?nèi)恢挥嘘P(guān)心,她不由自主便也跟著露出了笑容。
能看到這樣的漱秋真好。
“你莫要想那么多……都不像你了……”
賀萊撓了撓臉,輕聲道,“我會常讓人過來看你,你若是想出門,便跟她們說,我過來接你一塊兒……”
“我最近在收拾家中的書庫,發(fā)現(xiàn)了不少好書……你喜歡的畫譜跟琴譜也有,我都收拾了,一會兒我讓人送過來,對了,還有一些雜書,我覺得挺有趣的,你在家中正好讀著解悶……”
“……”
剛才還說著讓他好好休息的人,如今便不知不覺絮絮叨叨起來,像是有一大堆的話堆在心中不吐不快。
石漱秋聽著,心里如同雨落進去,砸出一圈圈漣漪又漲到岸上。
沒等他多記憶一些此時的情景,她忽然便停了下來,“是我忘了,你快休息罷,便是白日里多睡一會兒也好?!?p> 殷殷勸了一句,她又期待地看著他,“我能來看你嗎?”
得了他點頭之后,她立時雀躍起來。
倘若不是一直同他隔著距離,也不看他,過來帶的東西露了馬腳,他如何能知曉她是同他一樣重生了?
他走得比她還要早,而她在成親前還沒回來……算起來,應(yīng)是比他還要大的,可她竟還跟少女時一樣。
天知道他此刻要多努力才能不伸手拉她,不挨著她痛哭出來。
不能再讓她多待了。
他是這樣想的,可無奈趕她走是要想想才能定下來,看著她目不轉(zhuǎn)睛卻是想也不須想的。
能不出聲便已是他最后的自制了。
石漱秋終是沒去送賀萊。
他怕自己跟著她走兩步邊壓不下去滿心的倉皇,只能循著舊日相處的模樣先回了內(nèi)室。
他轉(zhuǎn)頭,隔著珠簾,看著她又站了一會兒才掀了門簾出去,門簾落下,嘭的一下,震得他不得不扶住幾案才穩(wěn)住身形。
室內(nèi)只剩自己,石漱秋神色恍惚盯著門簾,忽覺自己是在夢中,要不為何會真的見到她,又為何見面都如此倉促?
他正想扶著幾案回榻上躺下,卻忽然聽到丹哥的聲音。
“賀娘子!您這就走了嗎?”
他不由自主便挪到了窗前。
她還在。
側(cè)對著他,正專注看著丹哥。
從這兒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只能瞧見丹哥神色著急。
石漱秋無力地勾了下唇,知曉自己重生,他不知多盼望再見到她。
他原以為只要是她便好,可只有十六歲的她,他竟只能拿她當(dāng)?shù)じ缈础?p> 縱使她還是尊重欣賞他,甚至比曾經(jīng)歷過的那一世更喜歡他——可有了前世對比,他越發(fā)清楚如今的她有多“無知無慮”。
可,世上只有一個她。
他原是想著等下去的,卻沒想她竟會回來了。
他最初想一定要同她相認,可隔了兩年后,他相認的念頭似是早已疲憊至極。
丹哥像是不想放她離開,一直同她說話,偏又壓低了嗓門,他什么也聽不到,只是從他這里也能看到她如何愧疚。
真是傻。
她對著他有何可愧疚的呢?
雖是賣藝不賣身,可若不想做小,連嫁個農(nóng)婦商婦都要遠嫁千里甚至被百般挑剔的他被出身顯赫即使落難也重振家門聲名遠揚的她明媒正娶……也只有她會覺得對不起他了。
她感激他陪伴她,愧疚他為她擋刀重傷不愈,抱著他說此生不會再遇到一個比他待她更真心的人時他連笑都擠不出來。
他深知自己身體熬不住,一面想著他就要死了就任性一回,嫁給她總還有在地府等她的機會,一面卻又怕她犯傻,明明歡喜卻還要作出冷漠無動于衷的模樣。
他已是將死之人,她卻前途無量,若是將來因為娶了他讓她白玉有暇,他如何還有臉面等她呢?
他心中無時無刻不煎熬,可若是他早知自己會就那樣沒了見她笑著看他的機會,他一定不會在她要揭蓋頭的時候自己揭了還說那樣傷人的話。
明明應(yīng)是他無法面對她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