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蒼山綿延百余里，最頂峰處有千丈之高，此等尺寸雖算不上高山大川，但在虞國之中也算赫赫有名。原來傳說中，在虞國開國之時，皇帝找得道的方士算過，天下龍氣共分九脈，由北向南匯于帝都。這云蒼山便是其中一條龍脈的起始之處。
此山北坡，有三座依山勢而建的宏偉要塞，用來抵御北方之敵。南面山腳下，一座小村落和一處軍用驛站，相隔十里遙遙而望。除此之外，方圓百里再無其他人煙。
村莊驛站與三座要塞之間，還有一條狹隘的穿山峽谷連通。前線死傷的將士都經(jīng)由這條峽谷來到驛站與村莊里修整，輕傷者以待重回要塞，重傷者送回南方城中治療，死亡的人就地掩埋，也算魂歸故國。
至于運回故鄉(xiāng)，卻是不太現(xiàn)實。一者要塞內(nèi)兵力有限；二來路途遙遠，尸體在路上說不定就會引發(fā)瘟疫；再者會被派來駐守這等邊陲要塞的將士，幾乎都無親無故，反而埋在左近，在天之靈看著袍澤繼續(xù)拼殺，也未嘗不是其心中所愿。
因此，運送尸體，或是看顧傷患的工作，多為村莊里的人來做，也算是一個營生。而將重傷之人送往城中醫(yī)治，則是驛站的事情了。
今日早晨，又有一隊殘軍從峽谷中穿行出來。走著路的有五六人，身體都已經(jīng)殘缺不全。后面跟著五輛馬車，車上整齊的排著一具具尸體，這些尸體大多殘破不堪，只能說還堪堪完整。
這隊殘軍先來到了村中，早有一個黑臉漢子迎了上來。到前便是一拱手，道：“辛苦諸位將軍拼死護國！”
這隊軍士領頭之人，是一位斷了左臂的中年人，他右手握拳錘了一下胸口，說道：“當不得將軍，護國乃應盡之責。我等幾位兄弟手腳不全，又得麻煩諸位幫忙，讓我袍澤入土為安。”
說著又有些不利索地掏出一個粗布袋子，這中年人本是左撇子來著，說道：“這是我們兄弟的軍餉，當做酬勞，還請收下?！?p> 黑臉漢子接過，只倒出兩顆散碎銀子，又將粗布袋子遞了回去，說道：“只二兩銀子便足矣，此乃將軍后半生的倚身之財，我萬不敢貪墨?！?p> 領頭之人見他不愿多收，便接過布袋揣好，說道：“如此便麻煩了?！?p> 黑臉漢子一拱手，說道：“當不得麻煩，應盡之責?！闭f罷，招呼了五六人一起，將馬車向村外趕去。
領頭之人和他手下的五名將士停在村口，望著遠去的馬車，直到快消失在視線中時，忽然齊齊捶胸吼道：“護國安邦，懲奸除惡！”
“咴咴~”風中，只有馬兒的嘶鳴聲，似在回應。
黑臉漢子與村中的幾名青壯將馬車趕到離村二十多里地的一片林地前，仔細看去，林中已有不下千座墳冢，每處墳冢前都只是簡單立著一塊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護北軍”三個字。
墳冢雖然簡陋，但周圍無甚雜草，簡單的墓碑也都干干凈凈。每座墳前還有野果饅頭作為貢品。如此看來，村里人收的銀子也并不是白收的。
一個二十出頭青壯來到黑臉漢子面前，低聲問道：“鐵林哥，還是一具尸體一個墳嗎？”
“當然！”鐵林說道：“這些人都是護國勇士，你難道還想將他們亂葬一起不成？你當那些銀子白收的？”
“反正他們活著的也不會來看，我們就是給葬在一起又如何?！蹦乔鄩堰€兀自犟嘴：“他們……他們都是袍澤，沒準就是想葬在一起呢！”
“屁話！”鐵林喝道：“你若不想干這差事，滾回去便是！若想賺這銀子，就給我去挖坑，說那么多廢話干什么？”
那青壯慌了，解釋道：“沒說不挖啊，我就是問問，問問！”
鐵林沒理他，從馬車上拿出鐵鍬來，挨著舊墳不遠，開始挖了起來。六七個人一起，還都是正當年的青壯，不出一個時辰便挖了三十多個三尺多深的坑來。
眾人將尸體搬下車，突然另一個青壯發(fā)出一聲驚呼，喊道：“鐵林哥，鐵林哥，你快來看！”
鐵林將懷中的尸體小心地平放在坑里，才起身走過去，問道：“怎么了？”
那青壯指了指地上的一具身形瘦小的尸體，說道：“是個女的！”
鐵林低頭看去，這具尸體當胸一道斜向下的傷口，將護身甲都劈碎了，現(xiàn)在正露出半個圓潤白皙的球形。
鐵林一蹬眼，罵道：“你個小兔崽子，莫不是扒了人家衣服？”
那青壯連忙擺手解釋道：“我哪敢?。≡S是路上顛簸，露出來的吧?！?p> 鐵林面色稍緩，說道：“諒你也不敢，趕緊給人家收拾收拾，那細繩綁住?！彼伎剂艘幌拢终f道：“用布給她擦擦臉吧，怎么說也是個巾幗英雄?！?p> 那青壯連連應聲，就要上手，鐵林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別毛手毛腳，褻瀆了尸體！”
青壯回頭看去，鐵林已經(jīng)頭也不回地搬運其他尸體去了。他轉回頭來，咽了咽口水，手上的動作輕柔小心了些。
眾人將尸體掩埋好，已經(jīng)是午后了。三十多座新墳包已經(jīng)堆了起來。青壯們啃著干糧，鐵林正在木板上歪歪扭扭地刻著字。
刻到最后一塊的時候，他想了想，終于還是在“護北軍”三個字后，加上了四個字：“巾幗英雄！”
眾人分頭將碑立好，又在墳前擺上一些野果饅頭，對著一片墳冢磕了三個頭，念道：“護國安邦，懲奸除惡！黃泉好走，小鬼繞行！”
鐵林等人起身，走到馬車跟前，又不自覺地回頭掃了一眼。鐵林細看了看那座被自己多刻了四個字的墳冢，輕嘆一聲，趕車走了。
有青壯問道：“鐵林哥，何故嘆氣??？”
鐵林甩著鞭子，說道：“我在想，她是為何來到護北軍的?！?p> 青壯回道：“鐵林哥是說那個女人？管她什么來歷，咱們兄弟幾個敬重她便是了。你看小郭子，開頭抱怨得緊，現(xiàn)在也不說話了不是?！?p> 小郭子，就是那個問鐵林要不要葬在一起的青壯。
鐵林扭頭一看，這小郭子正耷拉著腦袋，悶悶地趕著車呢。他一笑，說道：“是啊，敬重她便是了！”
除了馬蹄聲和時不時的甩鞭聲，眾人又一次沉默了下來。
半晌，鐵林說道：“明日咱們?nèi)ド嚼锒啻蛐┤鈦?，送去軍中吧！?p> 此話一出，幾名青壯紛紛來了精神，連聲應道：“甚好?。 ?p> “獵頭鹿送過去！”
“我要獵一頭老虎！”
“獵老虎？你喂老虎還差不多！”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