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去看望惠嬪,一回延禧宮我便去沐浴,沐浴過后已是戌時,這個時候用膳比往日晚了許多,我饑腸轆轆準備動開始用膳,卻是玄燁過來看我。
雖然疲憊不堪,卻是全無睡意,這份疲憊并不是被傳染,我與玄燁一樣,幼時得過天花,所以這是心里累。
我嫣然一笑,道:“你來得著急,我做的藏紅花燉魚翅才滾了一遭,還不能吃呢?!?p> 玄燁握著我的手,道:“不礙事,咱們一起喝點湯品,暖暖身子,我?guī)Я藘蓸樱憧纯聪矚g哪樣。龜鶴延年湯又名萬壽羹,用龜肉與雞肉合烹,還有紫姜鯽魚湯,暖身暖胃。”
紫檀木圓桌上是小廚房做的四葷六素:虎皮鳳爪、麻油涼拌熏肉絲、魚香肉絲、宮保雞丁、紅燒芋艿、玉筍蕨菜、胡椒釀紅棗、咸蛋焗南瓜、野菜丸子、蒜泥豌豆尖。
小順子上前道:“啟稟皇上與娘娘,麻仁腰果鹿肉已經(jīng)做好了,現(xiàn)下要端上來么?”
玄燁皺了皺眉頭:“朕近日口味變了,不喜野味,還是不要了。”
我輕緩道:“那便撤了罷,皇上方才說想吃魚,換一道奶汁魚片來,又鮮又嫩的?!?p> 小順子應(yīng)了聲便退下了,我望了一眼專心于食的玄燁,漸漸將唇角溢起的溫潤笑意抿了下去,為自己盛了龜鶴延年湯,靜靜地喝了起來。
寂然飯畢,庭院中古樹的枝葉映在窗紗上搖擺,仿佛鬼魂伸出的枯瘦手爪,秋蟲的鳴叫在深夜里愈發(fā)孤獨清冷,直觸得心頭一陣陣凄惶。
“這次的天花太過厲害,原本冬季才是高發(fā)的季節(jié),不曾想方才秋季,宮里的人便死了好些個?!毙钛鄄ㄎ⑽⒁怀粒鹑婚g仿佛明月照射下的寒冰千丈。
我頷首看著窗外清冷的夜空,星星微白的點點寒光,似乎能冷得透到心底去,悶悶道:“太醫(yī)院還沒研制出有效的藥么?”
玄燁搖了搖頭,無奈道:“感染的先禁足,若是太醫(yī)院都無法子,只能任由自生自滅了?!?p> 我在玄燁身側(cè),只覺著記憶里他的容顏已然陌生,連說出的話也讓人覺得心頭冰涼一片,無依無著,心底有絲絲涼意油然而生。
默默從妝臺上取過薄荷水,一邊替玄燁輕輕揉著太陽穴,一邊聽他囑咐我少些出門,很快他趕回乾清宮批折子了。
靈雲(yún)上前道:“方才的晚膳娘娘進得不香,天色不早了,奴婢去小廚房端碗牛乳茯苓霜來,小主喝了安神睡下罷。”
……
康熙十八年八月十五。
彼日午睡起來,前往翊坤宮看望宜嬪。
為著晚些時候要去家宴,我身著深紫色五翟凌云吉服,衣襟袖口是九攢寒梅,花瓣皆以銀線織就,花蕊處綴滿珍珠與硨磲。
頭上插戴一枚燒藍珠花,中間是圓潤碩大的和田玉,被鎏金珠子圍繞,另有絨花數(shù)枚,為淺藍色風信子。
靜之殿外種植了許多花樹,殿中并不焚香,常用的是時新花卉,我到達時宜嬪正在給一盆薔薇澆水施肥。
宜嬪行動不便,雖然玄燁準允她不用參加,彼時不用穿著吉服,只一襲杏紅色絲綢旗裝,遍繡艷麗的花簇。
諸如海棠、牡丹、玉蘭、迎春,有“玉堂富貴春”的好兆頭,即含蓄又不失喜慶之意。
而衣襟袖口則是她最喜歡的薔薇,一小朵一小朵,每片花瓣皆綴著數(shù)枚珍珠,頭上插戴了雪松圖案的金釵,綴滿雪白珍珠。
宜嬪自有孕以來,整個人皆被母性的安寧恬靜所籠罩,如一枚開蚌后的珍珠,有璀璨的溫腴光華流轉(zhuǎn)。
正凝神間,聞得十二扇泥金仕女簪花屏風后蓮步輕移,只見杏黃色里裙一閃,漾起明艷如云霞的波縠,玉貴人已盈盈轉(zhuǎn)出。
身著淺橙色吉服,一朵朵半開的石榴花落在錦緞之上,活靈活現(xiàn),十分鮮亮。
頭上插戴了兩枚絹花,多為杏花、桃花、海棠、茉莉,另有栩栩如生的蝴蝶相伴左右。
中秋佳節(jié),紫禁城內(nèi)一派輝煌熱鬧的景象,宮燈長明,眾人吃瓜仁油松穰月餅,飲顏色殷紅的玫瑰酒,氣味仿佛盛開的玫瑰,入口綿甜。
隨著古箏的彈起,粉色花瓣紛飛中驚現(xiàn)一紅衣女子,耳上是鎏金鳥籠狀耳墜,打扮無疑是極為妖艷的,然而與她的容顏神態(tài)相比,似乎遜色了許多。
眼眸里仿佛有一汪玫瑰色的湖,媚意蕩漾,讓所有人的心弦都顫抖,口如含朱丹,欲引人一親芳澤。
這是一個從骨子里散發(fā)著妖媚氣息的女子,她是那么美,簡直能用顛倒眾生來形容,咋一看還以為是滟貴人,只是姿色與滟貴人不分上下,仿佛狐貍轉(zhuǎn)世。
雖說女子足夠驚艷,可到底一步未動,顯得箏聲更勝一籌,由肅殺轉(zhuǎn)柔和,由柔和變激烈,讓人不禁隨之律動,玄燁興致大發(fā),嬪妃們也為這箏聲拍手叫好。
古箏的高潮已然落幕,一曲鼓聲繼而開始,這時女子隨著四樂和鳴,揮起手肘上疊好的水袖,舞步仿佛是迎風而舞,卻有不時改變,可說空靈二字。
伴著花瓣愈來愈多,女子開始急速地旋轉(zhuǎn),仿佛空中飄逸的雪花,又仿佛蓬草迎風搖戈,連飛奔的風輪都遜色了。
她轉(zhuǎn)得那么快,緋紅色薄紗舞衣烈烈如火,仿佛不知疲憊,幾乎看不清是臉或是背。
我暗暗驚嘆,這女子姿容絕艷,倒是令人忘記舞蹈要緊的神韻了。環(huán)顧周圍諸人,別說妃嬪宮女,連玄燁也看癡,只是皆含了不解的神態(tài)。
我淡漠道:“胡旋舞?!?p> 玄燁眸中那一簾驚艷之色依舊遲遲未能褪去,問了她姓名,隨即道:“姬思眉封為湄常在,賜居景仁宮幽雪殿?!?p> 微微愣住,幽雪殿不就是從前清若居住的擁翠殿么,清若剛剛薨逝的時候,我時常去景仁宮,在擁翠殿內(nèi)一坐便是半日,玄燁知道后不忍我如此,將殿宇封了,名字也改了。
“皇上!祖制宮女晉封都得從官女子做起??!”卿貴妃頭上插戴鳳凰金簪,簪首墜下無數(shù)鎏金流蘇,鈴鈴作響,仿佛在隱忍什么,著急高揚的聲音又怒又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