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直線距離
“你怎么老盯著她看?”
鐘國錦抬頭看了看黑板,又縮頭回來,下巴抵著桌子,低聲說:“我都發(fā)現(xiàn)了,你的視線范圍是一條直線?!?p> 鐘國錦用手比劃著:“直線距離?!?p> “滾吧?!绷后疑钍栈匾暰€,長長密密的睫毛輕顫了一下,低頭看著放在桌面上骨節(jié)分明的手,“我現(xiàn)在不想聽到你說話。”
“現(xiàn)在是上課時間,我能滾到哪里去?滾你懷里?”鐘國錦嘴角泄出一絲邪惡的笑。
梁笠深抬頭,面前的女生今日未束起頭發(fā),黑直柔軟的頭發(fā)披在挺直的背上,姿勢坐直,態(tài)度端正,偶爾低頭做筆記,專注認真,沒有人能夠與她相比。
他拿起筆在書上寫了幾個字,對鐘國錦說:“那就閉嘴,別打擾我上課。”
鐘國錦驚呆了,認識梁笠深這么久,他從未見過他認認真真地上過課,幾乎都是在發(fā)呆。
不過今日是看著許知意發(fā)呆。
下課時,數(shù)學科代表在黑板上手寫公告,上午的課上完后,要交數(shù)學作業(yè)。
鐘國錦一點也沒有做,他沒指望能抄到他好哥們的作業(yè),因為他也沒做。所以他拿起筆對著左上角的許知意的后背輕輕戳了戳。
許知意被打斷了思路,芒然轉頭。
鐘國錦露出討好的笑,潔白的牙齒,淺淺的酒窩,略顯嬰兒肥的臉,很討喜。
他很誠懇地笑著說:“許同學,能借你的數(shù)學作業(yè)看一下嗎?”
梁笠深微不可見地瞄她一眼,許知意眼神里有些猶豫,不過還是借給了鐘國錦。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地說:“我并沒有把握做得好不好,你隨意看看吧?!?p> 鐘國錦連忙說了好幾聲謝謝,宛若遇到救世主一般。
拿到數(shù)學作業(yè)的鐘國錦并沒有隨意看看,他對許知意有著“大佬”的濾鏡,認為“大佬”做出來的作業(yè)基本上是沒什么問題的,他對“大佬”很有自信,于是埋頭馬不停歇地動筆抄起來。
梁笠深面色寡淡,單手撐著腦袋,覆蓋在細密粗黑睫毛下的杏眼,略微抬起眼皮,視線落在許知意的數(shù)學作業(yè)上,上面的字跡工整,字體娟秀中規(guī)中矩,他隨意掃了幾眼。
“??”
“......”
隨后發(fā)出一聲從鼻腔里哼出來的輕笑:“哼!”
他嘴角微微抽搐。
真是一個敢借,一個敢抄!
雖然是很輕很低的氣音,鐘國錦還是聽到了,包括在他面前的許知意,她的筆尖停頓了下來,眼睛眨了眨。
鐘國錦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梁笠深伸手把許知意的作業(yè)拿起來。
“哎哎哎,你干什么,你不是說你不抄作業(yè)嗎?”
梁笠深將許知意的作業(yè)放在自己的面前,從桌兜里翻出紅筆:“別抄了,抄了你可能會死掉?!?p> 這份作業(yè)若是交上去,鐘國錦有可能會受到懲罰,數(shù)學老師會把整本數(shù)學書硬塞到他的肚子里。
鐘國錦見他手中的紅筆在許知意的數(shù)學作業(yè)上圈圈畫畫,把那些題圈出來。
“你干什么畫人家女孩子的作業(yè)本?”鐘國錦湊過來說。
梁笠深瞅他一眼:“你懂個屁?!?p> 拿在手上的筆想伸出去戳許知意的背,又覺得不妥,用手更覺得不妥。
他在許知意的背后出聲:“喂?!?p> 許知意不確定是不是在叫她,便沒有理會身后的人,誰知道他的“喂”是對誰說的。
“喂,喂?!?p> 沒反應?
梁笠深的眉毛微微上揚挑了一下。
一旁的鐘國錦默默嘲笑。
他直接甩了個眼色給鐘國錦,最后決定叫她的名字。
“喂,許知意。”
“許知意?!彼僖淮谓兴拿帧?p> 聽到自己名字的許知意沉默了一秒后,轉頭看向身后面色寡淡,冷酷又淡薄的男生。
她自己的作業(yè)本被身后的男生遞到自己眼前,男生目光清涼,直視著她:“重做吧,沒幾道題是對的。”
許知意接過作業(yè),看到上面紅筆圈出來的好幾道題,她心知肚明,淡淡出聲:“哦,好。”
反應還挺淡定。
梁笠深眸光微閃,盯著她手中的作業(yè)本說:“你交上去有可能會氣死數(shù)學老師,他一大把年紀了不容易,讓他好好退休?!?p> 鐘國錦再也憋不住,哈哈笑出聲。
聽到鐘國錦的笑聲,許知意平平淡淡看他一眼,既沒有尷尬,也無郁悶的微怒。
她看著梁笠深,清澈懵懂地目光讓人看起來無比真誠,“我知道了,謝謝你?!?p> 梁笠深見她轉回去,低頭看著數(shù)學作業(yè),又陷入沉思,很久才拿起筆和練習本子做題,莫名從她背影看出幾分落寞。
鐘國錦:“傻狗,你這樣會不會太打擊人了?”
“你覺得我無足輕重的話能起到這樣的作用嗎?我對你惡語相向過那么多次,你有沒有被打擊過?”
鐘國錦點點頭:“也是。從來沒有。”
一個渣渣的話能打擊到大佬嗎?并不能。她根本不看在眼里。
最后鐘國錦借了溫笑笑的作業(yè),抄完了自己的之后抄上癮了,又幫梁笠深抄完。
——
中午,從食堂里吃完飯,許知意并沒有回家,選擇留在教室里。
她從桌兜里掏出數(shù)學作業(yè),沒有交上去。
她是個對自己很苛刻的人,做不好的東西她交不出手,所以情愿不交。
作業(yè)本上的紅色圈圈很刺眼,她知道做得很糟糕,她嘆了口氣,有那么一點點的氣餒,數(shù)學對于她來說是她巨大的挑戰(zhàn)。
窗外的暖陽和煦,整個教室亮堂堂的,趕走了幾分春日里殘留下來的涼意,暖洋洋得像個養(yǎng)花的溫室,許知意趴下桌面,烏黑得如濃墨一般的頭發(fā)鋪在本子上,雙手墊著臉,望著明媚燦爛的陽光。
她想如果她是高斯就好了。
在高斯的腦海里,數(shù)學應該是他張口就吃飯那樣簡單。
這是許知意整個青春期里的煩惱,別人為不為人知的暗戀,為生理,為外貌,為種種的一切,而許知意為數(shù)學,絞盡腦汁。
在萬籟寂靜的教室,無人的空間里,許知意思緒無邊無際地擴散了好久,直到聽到一陣上樓梯的嗒嗒的腳步聲,才慢慢收回思緒。
腳步聲離她所在的三樓越來越近,最后在教室門外停滯了一下,門被人從外面打開。
有人進來了。
許知意聽見的腳步聲有些熟悉,她悄悄閉上眼。
腳步聲往她這邊走來。
梁笠深見桌面上還趴著一個人,腳步放輕。
他沒想到她還在這里。
許知意的眼睛閉著,臉頰上有幾縷頭發(fā)覆蓋,有幾絲掛在她長卷的睫毛上,雙手下壓著的是他今天畫過的數(shù)學作業(yè)。
梁笠深把桌子里的耳機塞到風衣口袋里,拿出水杯,向教室門口角落的飲水機走去。
許知意以為人走了,從桌上抬起腦袋。
梁笠深站在飲水機旁接水。
寂靜的氛圍被飲水機咕嚕咕嚕的聲音取代,詭異至極。
梁笠深轉身時,趴在桌面上的女生,不知什么時候又進入了學習狀態(tài)。
這么快?
梁笠深端著水杯,走回自己的位置,站在一旁喝水,視線卻落在了許知意的作業(yè)本上。
許知意筆尖刷刷發(fā)出質感好聽的聲音,但是人確是混亂的狀態(tài),邊寫邊劃掉,練習本子上有好幾團黑色斑點。
“牛角尖都要被你磨平了?!?p> 空寂的空間里終于有了點屬于人的聲音,如湖中的漣漪一般一圈圈蕩漾開。
許知意停滯下來,聲音微不可聞:“......什么......”
梁笠深放下手中的水杯,說:“我的意思是在數(shù)學科目上鉆牛角尖是沒有用的,浪費時間,浪費精力?!?p> 不錯,在數(shù)學這個科目上,她確實會很容易鉆牛角尖。
“不知道數(shù)學要由易到難,由淺入深,由簡到繁嗎?”梁笠深放下水杯,搶過許知意手中的筆,“其實你沒必要想得那么復雜,這道題用小學的知識都能解答出來?!?p> 男生略顯力量感的手握著筆在她的練習本子上隨意寫了一兩個步驟。
許知意一看便覺得思路通暢了好多,訝然眨了眨眼。
她突然對這個帶著耳釘,身上帶著桀驁不馴之氣的男生有了點改觀,或許他并不是他外表所看到的那樣。
“懂了嗎?”
梁笠深低頭盯著許知意臉上的表情。
許知意:“懂了。”
許知意目光落在他修長好看的手上,聲音平平:“可以把筆還給我嗎?”
梁笠深暗嗤一聲,把筆遞回去,又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喝水。
許知意在重新整理完思路時,依然感覺到身后的視線,清涼如水,令她有幾分不自然。
她重新把步驟寫完,身側的男生卻說:“又錯了,剛剛不是說懂了嗎?怎么又做錯了?”
許知意停下筆,不想再寫。
“笨死了?!绷后疑钫f。
許知意沉吟了一會兒:“我并沒有讓你教。是你主動的。”
這句話是他脫口而出的,這樣說話的口吻他只對鐘國錦說過,可是他面前的這個人并不是鐘國錦,而是一個文靜卻又要強的女生。
梁笠深捏了捏手指,約莫覺得自己多管閑事了,把水杯塞回桌兜里,盡早離開。
“抱歉,我是無心的,不要當真?!?p> 梁笠深經過她位子時丟下一句的道歉,語調不惡劣,而是和緩。
許知意低下眼簾,藏在頭發(fā)里的臉頰發(fā)燙。
梁笠深出了教學樓,他甚至覺得自己有種落荒而逃的感覺。
幸好,沒人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