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轉(zhuǎn),匆匆而過。
秦軍上任已經(jīng)將近一個月了。
秦將軍府內(nèi),秦路手持一柄短木槍,正在后院的演武場上扎著馬步,有板有眼地練著槍法的基本功——刺!
他面前垂著一根粗麻繩,繩子的末端打著一個環(huán),要求練習(xí)在不碰到繩子的情況下刺進(jìn)環(huán)里。
由于麻繩僵硬,即使木槍碰到了繩子,繩子也會很快地停止搖擺。
環(huán)口只比槍頭稍大,秦路卻幾乎槍槍都能順利刺進(jìn)環(huán)口。
實際上,這樣的訓(xùn)練,秦路已經(jīng)日日不輟地堅持了四年多了。
盛夏的高溫讓一切生靈都昏昏欲睡,如火的驕陽灼燒著大地,毫無阻攔地直射在秦路身上。
秦路渾身濕漉漉的,黃豆大小的汗珠不斷從他的臉上滴落在腳下的土地,把周圍的地面都浸濕了一片。
但秦路恍若未覺,仍是專心地練習(xí)著基本功。
刺!刺!刺!……
練完了基本功,秦路稍微休息了會兒,又開始練習(xí)家傳的燎原烽火槍。
連影刺、平原烽煙……鐵騎突出!
秦路一邊練,心里一邊默念著每招每式的名字,直到最后一招鐵騎突出,手中短槍和手臂連為一體,眨眼間刺了出去。
槍影一閃而逝,快的讓人來不及反映。
但秦路依然不滿意。“不對,還是不對。”
秦路收槍靜立,皺著眉頭,腦海中回想著自己練武的情景,“跟老龐使的還是不一樣?!?p> 大凡武學(xué),都是心法為上,招式為下。
老龐一直跟著秦家沖鋒陷陣,年紀(jì)大了才待在秦家養(yǎng)老,雖然不懂內(nèi)功,燎原烽火槍的招式卻早已得了傳授,爐火純青了。
秦路年紀(jì)尚幼,也沒來得及修習(xí)內(nèi)功心法,所以只是練習(xí)招式,以及跟老龐對練打法。
這么一比較,這套燎原烽火槍在秦路手中,似乎只是一套不錯的槍法,但從老龐手里使出來,卻又是另一幅天地。
老龐甚至不如秦路迅猛快捷,但他施展出來的槍法卻帶著某種神奇的魔力,讓人一看,就從心底泛起一絲涼意。
秦路想不明白,明明大家都沒使內(nèi)勁,為什么老龐就能將燎原烽火槍的威力發(fā)揮出來呢?
“難道是我練得還少?”思來想去,秦路也沒弄個明白,“那我就練上百遍千遍,一定要把槍法練好!”
演武場外,母親阿迪麗娜正緩緩走來。
她手中端了一碗涼茶,徑直走到秦路面前,卻并不打擾,而是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他。
又過了一會兒,秦路才收槍而立。
阿迪麗娜掏出一方手帕,先細(xì)致地替他擦去臉上的汗珠,然后說道:“路兒,累嗎?我給你準(zhǔn)備了一碗涼茶解渴?!?p> 秦路接過母親手中的涼茶,咕咚咕咚兩三口就喝了個底朝天,伸手隨便在嘴上一擦說道:“謝謝母親,孩兒不累?!?p> 然后炫耀地把手中的木槍一舉,高興地說道:“母親!孩兒今天刺的兩千槍,只失誤了二十七次,比昨天少了六次呢!”
“嗯,路兒做的真好?!卑⒌消惸茸旖菕熘岷偷奈⑿?,牽起秦路的手向演武場外走去,“等爹爹回來你就告訴他,讓他也知道我們路兒有了不少進(jìn)步呢!”
秦路大聲地答應(yīng):“嗯!”
正說著,丫鬟小云走過來請安道:“夫人,家里來了一位軍士想要見您,正在前廳候著?!?p> 秦路大喜,立馬就準(zhǔn)備往前廳沖:“一定是父親的消息!”
阿迪麗娜拍了拍他的小腦瓜,道:“你呀,急什么,看你身上!先去換身衣服,然后去前廳找我?!?p> 秦路興沖沖跑開了。
……
大廳里,阿迪麗娜癱坐在椅子上,兩眼無神地看著地面;老龐紅著眼眶,神情激動地抓著一個士兵的肩膀;被老龐抓著的士兵穿一件千瘡百孔的軍裝,身上還打著兩處繃帶,低著頭,看不清面貌如何。
這就是秦路換好衣服,來到前廳時看到的情況。
秦路被這詭異的氣氛弄得不知所措,心頭悄然升起莫名的悲傷,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出現(xiàn)在腦中,難道——
老龐看見進(jìn)來的秦路,放開那人肩膀,輕聲叫了一聲“少爺”。
秦路聽的出來,老龐的聲音已經(jīng)變得嘶啞,語調(diào)中充滿一種叫做苦澀的情緒。
他不由得放輕了腳步,走到母親的面前。
往日里容光煥發(fā)的阿迪麗娜此刻看上去竟然十分的憔悴,臉上說不出是什么表情,連兒子走到面前都沒有察覺。
秦路拉起阿迪麗娜的手輕輕搖晃,嘴里叫著:“母親”。
阿迪麗娜回過神,眼睛才有了焦距,看到秦路一把將他拉到懷里,緊緊地依靠在秦路的身上。
她抱的是那么緊,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塊木板。
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流出,一滴滴落在秦路的肩膀上。
秦路從未見過母親如此悲傷,更從未見過母親流淚。
他能感受到,母親在無助地顫抖。
他的雙手也開始顫抖起來。
他抱著阿迪麗娜,大腦一片空白,輕輕地又喚了一聲:“母親”。
一張口,自己的眼淚也簌簌落了下來。
老龐轉(zhuǎn)過頭,抹了把臉。
阿迪麗娜哽咽著,良久,終于還是說出了那預(yù)料中的話:“他再、再也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
秦路呆住了,腦子里亂轟轟一片。
秦路知道,母親嘴里的“他”指的是父親。
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父親會再也回不來了;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父親會永遠(yuǎn)地離開自己和母親;他從沒有想過,竟然真的會有這么一天!
母親還趴在自己的肩膀上,啜泣著,悲傷著。
秦路想說些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小秦路忽然意識到,從此以后,自己就是母親唯一的依靠。
他離開母親的懷抱,讓母親看著自己的眼睛,用哽咽卻堅定的語氣對她說:“母親,不哭。你還有我!”
阿迪麗娜愣了一下。
透過眼里的水霧看去,秦路那稚嫩的臉龐此刻滿是堅毅,一如當(dāng)年秦軍挺身而出保護(hù)她的那樣。
兒子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了,自己何嘗不是兒子唯一的依靠?
秦軍走了,留給自己的只有路兒;自己也只有路兒了。為了路兒,也為了秦軍,自己需要堅強(qiáng)起來!
阿迪麗娜擦去淚水,也擦干秦路的臉龐,對秦路,也對自己說:“對,不哭,我們都不哭。他走了,卻不會離開我們。他在天上看著我們,他一定希望我們過得好,我們不能讓他失望!”
待阿迪麗娜母子的情緒稍稍平穩(wěn)下來,那個陌生的士兵突然走過來對阿迪麗娜低聲說道:“秦夫人,關(guān)于秦將軍戰(zhàn)死的事,其實另有隱情。趙將軍臨行前囑咐小人,務(wù)必請秦將軍的家人暫避一段時間,最好是離開天風(fēng)國。”
“因為有人要污蔑秦將軍……通敵。”
“放屁!胡說!”老龐一聽這話暴怒,揪住那士兵的領(lǐng)子把他拉到眼前。
此刻的老龐喘著粗氣,雙目赤紅,狀若瘋虎?!皩④娝趺纯赡芡〝?!是誰,誰敢污蔑將軍?隱情是什么,說!將軍他是不是被人害死的?你說!”
那士兵被老龐的樣子嚇了一跳,神情中露出一股掙扎,最后一咬牙說道:“是大皇子?!?p> “本來秦將軍是駐守欄夾關(guān)的統(tǒng)領(lǐng),大皇子后來拿著皇命做了監(jiān)軍。平瀾大軍攻來的時候,秦將軍主張堅守不出,大皇子卻用皇子的身份強(qiáng)令秦將軍率軍迎擊,害得兄弟們死傷慘重,秦將軍也戰(zhàn)死欄夾關(guān)外。”
“大皇子一見戰(zhàn)敗,嚇得帶人倉皇逃走,把欄夾關(guān)拱手讓與敵軍。部隊退逃的時候,趙將軍偶然聽到大皇子為了推卸責(zé)任,就打算污蔑秦將軍通敵,把所有的責(zé)任都推到秦將軍身上。所以趙將軍才派我來提前報信,讓你們趕緊躲起來免受牽連?!?p> 老龐松開了手,怔怔地說不出話來。阿迪麗娜和秦路也呆住了。
“秦夫人,請您趕緊帶著公子走吧。通敵大罪全家抄斬,大皇子一定斬草除根,不會放過你們的?!蹦鞘勘俅蝿竦馈?p> 阿迪麗娜突然笑了,凄美如同風(fēng)雨中飄零的彩蝶,“走?我們孤兒寡母,能往哪里走?誰想殺我們就來殺好了,也好讓我們一家人早日團(tuán)聚?!?p> 聽了這話,老龐嚇得臉都白了,也無暇再作他想,撲騰跪在堂下澀聲道:“夫人萬萬不可有此念想,老爺只有小少爺這一個子嗣,請以老爺香火為念啊!”
阿迪麗娜本就是傷心過度,說了一句氣話,哪想到老龐竟然跪下相勸,連忙走過去把他扶起來,說道:“老龐你快起來,我還要將路兒撫養(yǎng)長大,當(dāng)然不會輕易尋死。只是如今我們舉目無親,能到哪里去呢?”
老龐站起來,聽了這話也是一陣頭大。秦家早就沒有什么親戚了,而阿迪麗娜一個異域女子不必說,更是孤身一人,連朋友都沒有一個。
他權(quán)衡之下只能無奈說道:“唯今之計不如我先護(hù)送夫人少爺離開天風(fēng)國,以后的去處到時再做打算?!?p> 頓了一頓,又朝阿迪麗娜深深拜下去說道:“老仆自幼跟隨老太爺麾下,南征北戰(zhàn),也有不少年頭。老太爺去后蒙老爺不棄,收容我在秦府,名為下人,實為兄弟。秦家對我的大恩大德,老仆肝腦涂地?zé)o以為報。今日秦家有難,老仆粉身碎骨也要保得夫人和少爺周全!”
阿迪麗娜心下感動,也向老龐拜了下去道:“患難見真情。那我們母子二人就拜托給您了!”
兩人又商議了一陣,決定今日立即啟程,先離開天風(fēng)國。
往東是前線,肯定不能去,最好是先往西走,到海邊以后逃亡還可以走水路,到時候再做打算。
商議完畢,老龐出門購買馬車帳篷干糧等物,阿迪麗娜帶著秦路匆匆收拾了一些細(xì)軟,遣散了下人們,一家人連飯都沒有吃就出了豐陽城,一路往西去了。
出了城,馬車中,秦路回過頭,深深望了一眼這個從小生活著的地方。
他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再回來。但他知道,從今天起,他是真的要長大了。
行了二三里,那個報信的士兵向阿迪麗娜告辭,阿迪麗娜要贈他一些銀兩作為答謝,被他推辭了。
又過了兩天,天風(fēng)國主果然派官兵到豐陽城緝拿秦家人,但來人面對的也只有空無一人的秦府。
后來因為前方戰(zhàn)事吃緊,以及軍中一些若有若無的風(fēng)聲,也就無暇再追捕逃亡的秦家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