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二嘴的鞋子和衣服上沾滿了田里的泥,離開張家她只好回到哥嫂的家里,先前她也常接濟哥嫂,只是說話刻薄,如今來投奔,往日刻薄的話就被還了回來,為了活得好些她只好去田里做幫工,火辣辣的太陽曬了一上午,紅了的脖子已經(jīng)變成了黑色,細細看來確實是狼狽。
但即便是這樣,她也放不下先前的架子,曾經(jīng)她是站在小船兒之上的,對著眼前這個卑微之人,她不愿意低三下四,而小船兒也不愿意埋汰她。
“你認識安明?!毙〈瑑赫玖似饋?,用她一貫的客氣語氣問。
“不知道,不認識,我怎么會認識?!绷娑熳焐戏裾J,可神色太過明顯,連小船兒這種愚鈍之人都能看出她對“安明”這個名字有反應。
“可是,你剛剛說了安明?!?p> “難道說了就是認識,我之前去過一個叫安明寺的地方。”
“真有這個寺廟!”一旁的安明失望極了。
“那寺廟離這兒遠嗎?”小船兒繼續(xù)追問,但伶二嘴顯然是有些不麻煩了,推說自己有事情就走了。
“越看越覺得她是心虛了!”
“這個人會是我阿母嗎?”
“沒準是的?!毙〈瑑郝冻鏊伎嫉哪?,雖說父母不愿小船兒聽那些茶余飯后的閑談,可小船兒總能在別人的嘴巴里聽到一些大戶人家的軼事,其中最多的就是私生子,可這是她也不便找伶二嘴追問,就成了無解題。
“她是我的阿母。”
更讓小船兒沒想到的是,安明心里已然有了自己的注意,他趁著小船兒不注意,遁入了伶二嘴的袖子里。
伶二嘴的父母早已去世,幾個兄弟分了出去,如今家里是大哥當家,雖說是家,也只是一間瓦房隔出兩個房間,邊上還有個瓦磚簡易搭起來的小廚房,一個充作菜園子的空地,屋內(nèi)一目了然,幾個木板搭成一張床,打補丁的床褥被隨意擱在角落里,等天涼了底下鋪上稻草,就能熬過一個冬季了。
就因為家里窮,伶二嘴在很小的時候就被父母送到張家當小丫鬟,好在她自己爭氣,一路打拼,才當了主人跟前的紅人,平日里也撈了不少好處。
“這么快就下工了!”伶嫂子白了伶二嘴一眼,什么話也不說,就去廚房忙活了。
“今天田里活少?!绷娑煲脖镏豢跉?,早些時候她沒少給哥嫂好處,只是哥哥好賭,手里的錢守不住,家里這才有了上頓沒下頓的。
“阿母,我餓了?!绷嫔┳拥膬鹤有『谖嬷亲友郯桶涂粗鴱N房。
“別喊餓了,現(xiàn)在家里多了張嘴,就得少吃點。”
孩子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直接做地上哭了起來。
“別哭了,哭還費力氣?!绷嫔┳託夂艉魪膹N房跳了出來,嚇得兒子止住了哭聲。
今天晚上依然是菜葉湯里摻了點米,看著稀得可憐的粥,伶二嘴不禁懷念起在張家吃的大米飯。
“怎么,不愛吃……”伶嫂子一看她這反應,氣不打一處來,酸道:“我們這兒可比不上大戶人家的飯菜,哎呦!我記得,有次我?guī)『谌ツ隳莾海『诔粤四阋豢陔u腿,你還嫌臟……”
“你天天來找我要錢,我能有好脾氣嗎?說起來你也欠我不少錢……”
“喔!算賬呢!那你找你哥還……”伶嫂子一頭轉(zhuǎn)向自己的丈夫,“你妹妹管你要錢,趕緊還給人家,省得人家看我們不舒服。”
“就不能好好吃頓飯嗎?”一直不吭聲的大哥氣得摔了碗,他指著伶二嘴說道:“你愛吃不吃,愛住不住,告訴你這不是你的家,讓你住沒收你房錢已經(jīng)夠意思了?!?p> 聽這話,伶二嘴閉上了嘴巴,她明白哥哥的脾氣,氣到了極端真能把自己轟出去,眼下她還沒找到落腳處,只能忍著。
可不知為何,大哥似乎被人推了一把似的撲倒在地,“哎呦,今天是普度夜?”
“是?。 ?p> “你沒祭祖嗎?”
“我們都吃不飽了,還管祖先吃不吃得飽,你家祖先要真能顯靈,就別讓我們餓肚子?!?p> “你胡說些什么!”說著,伶二嘴的大哥趕忙跪在祖宗牌位前,說道:“我真是不孝,娶了這么個媳婦,居然沒在今天祭拜祖先,您們可別生氣,見怪莫怪……還有??!您要是顯靈了,就保佑咱家發(fā)大財?!?p> 說完,他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自己的媳婦就在邊上瞧著,冷哼一聲抱著兒子去睡覺了。
“大哥,看樣子,是咱阿爸氣你要轟我走,才推了你一把?!?p> “你少說話,我可告訴你,雖說我借了你的錢,可我也幫了你不少事情,你可別忘了,你的孽種……”
“別提他。”
“你以后少扯錢的事情,不然我就把這事說出去,回頭我看還有誰敢娶你?!?p> 伶二嘴氣得臉色煞白,她有時也惱自家兄弟不幫襯自己就算了,還給自己扯后腿。伶二嘴眼下想再給人當丫鬟,還缺個人介紹,就想著看還有沒有人娶她,雖說她也快三十了,但嫁個鰥夫或老光棍是沒問題的,對方再怎樣,也比這個容不下她的家強。
與她一樣,有個靈魂也需要一個家,那就是安明,可能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不會是好母親,可是對他來說,有母親就足夠了。
“阿母?!彼o緊抱著阿母,想守護阿母,剛剛那一下就是他推的。
接連的幾天,伶家怪事連連,伶二嘴的大哥只當是普度夜當天惹怒了祖先,就來土地公廟拜神,他嘴里念念有詞,頭磕得虔誠,讓土地公不管都不成。
當天夜里,土地公就給小船兒托夢,讓她去伶二嘴那兒找安明。
可當小船兒來到了伶二嘴的家,心里竟然生出了恐懼,她抬頭看天,晴空萬里,只有幾朵浮云隨風慵懶浮動,明明是大好的天氣,伶二嘴的家卻陰風咧咧,讓人不敢靠近。
不一會兒,小黑面無表情的走了出來,說了句“他不想回去”,轉(zhuǎn)身就回屋,在他踏上門檻的一瞬間,門自己關了起來,顯然安明明白了土地公的意思,就將屋子封閉了起來。
“安明。”小船兒鼓足勇氣,敲了敲門。
“我兒子在睡覺。”來敲門的人正是伶二嘴,她眼神空洞,臉上已經(jīng)沒了血色,像具會走動的尸體。
伶二嘴這個模樣,把小船兒嚇了一跳,她對著屋里喊道:“安明,你再這樣,他們會死的。”
“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安明緊緊依靠著伶二嘴,像小嬰兒般緊貼著母親,嘴角上揚,絲毫瞧不見惡意,只有孩子對母親深情的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