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池西城中熱鬧非凡，有賣藝為生的江湖藝人，也有吆喝為計的江湖術(shù)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李三長沙二人看了一家酒樓，叫“豐盛酒樓”，徑直而去。上到二樓，李三叫了一壇女兒紅，一碟牛肉和一碟花生。
李三道：“長沙兄，你我相識也算有緣，我看到你覺得一見如故。干了這碗?！?p> 說著舉起一碗酒，一飲而盡，滴酒不漏。真正愛酒的人是從來不舍得浪費酒的。
長沙不言，舉起酒杯，一咕嚕，也喝了下去，放下酒碗，才道：“李兄有何打算?！?p> 李三有些猶豫，思量了一下，道：“聽說流青的第一殺手花翎離開流青，并殺死了黑劍長松，我想會會是這個人物。”
長沙似大驚，環(huán)顧四周，道：“我勸李兄最好不要?！?p> 李三道：“為什么？”
長沙緩緩道：“和他交過手的人很少有活下來的?！?p> 李三似乎早已知道，對這個傳聞不感到稀奇，道：“可是我還是想會會他?！?p> 長沙環(huán)顧四下，道：“不瞞李兄，黑劍長松正是在下師兄，此前聽聞師兄已敗劍于花翎之手，在下掛念，才特來這些地方到處游蕩，只怕師兄早已離世。”
李三喝了一杯酒，嘆息道：“英雄命短吶，還望長沙兄弟節(jié)哀?！鳖D了一頓，又道：“黑劍長松當年力挫武當七雄，名聞天下，一把黑劍一襲白衣，令人敬佩，長沙兄既然與其師出同門，可否告知令師大名?！?p> 長沙又喝了一口，露出難為的表情，道：“不是在下不愿相告，實在是家?guī)焽绹?，不便自報師門，李兄莫怪罪。”
李三道：“也罷，我李三也不便勉強。只是不知何等神圣能教出長松長沙二位俠士，難免遺憾。”
長沙道：“師兄盛名遠傳，我長沙不過小卒，李兄莫要謬贊。在下慚愧?！?p> “哈哈哈！”二人大笑幾聲，又喝起酒來，不過半個時辰，一壇女兒紅便一飲而盡。
池西城進來五個官兵，分明是茶棚上那五人。那五人過了城門，大搖大擺在街上閑逛，看不出有任何要抓人的舉止動作。
那五人在池西城轉(zhuǎn)了一大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無所獲。無聊至極，便沿東路走了回去。其實這些人又豈非真心實意為他家大人服務(wù)，只不過飽飽肚子打發(fā)時間罷了。沒有昂貴的賞金，在這世道根本做不了什么。
東道茶棚。
小二仍笑臉應(yīng)對著一切，不慌不忙，這普天下恐怕只有小二有這樣的閑情。
客人不多，但來了一匹快馬，一個少年。
少年亦是江湖中人，一把劍恍若盤在天邊的烏云，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花翎。
雪峰山下，花翎買了一個柴夫家的駿馬，直向東走，恰路過這茶棚。
系好馬，花翎向老板道：“老板，一壺大紅袍，兩個包子?！?p> 老板應(yīng)了一聲“好嘞”，小二早已把本已干凈的桌再擦干凈，招呼花翎坐下。本來桌子已經(jīng)十分干凈了，小二可能覺得沒事干，又拿起抹布擦了擦，一邊擦一邊道：“客官您真是好眼光啊，這樣簡陋的茶棚都能讓你知道有大紅袍來。大紅袍可是咱們茶棚最貴的茶了。”花翎沒有答話，他把劍放下，示意小二不要再擦。小二自知又來了個怪人，自討沒趣，徑直走開了。他見到的怪人實在不少。
茶棚此時并不熱鬧，來往皆客，每個人都只細細低語，總共也才七八人。
花翎的茶到了。大紅袍特有的香味使得那些七八個茶客不禁特意張大了鼻孔呼吸。
去往池西城的五個官差又回到茶棚，嘆了兩聲，又向東去了。估計再去喝杯閑茶只怕天就要黑了。
官差快馬奔馬跑的塵埃還未落空，忽然間樹林間樹葉沙沙作響，這響動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喝茶的人大概知道必有大事發(fā)生，紛紛離開。只要大事無關(guān)自己，此時沉默是最好的選擇。
花翎似乎什么也沒聽到，仍舊喝他的茶，也仿佛什么也沒看到，但此時他周圍聚集了十幾號人。
老板見慣不怪，仍舊煮他的茶。老板娘洗著茶杯。小二只佇立著，好像在等著看戲。他們屹立在這茶道之上，什么樣的熱鬧沒看過。
忽然間一片落葉飄進花翎的碗里，茶瞬間成了紅色，血一樣的紅色。
那圍著的人中有一人走了出來，全身的黑袍讓人禁不住想起一種人——死人。死人死的時候穿的壽衣往往是黑色的。有人穿黑色僅僅是喜歡，也有人穿黑色是想讓別人懼怕。那個人就是這樣的人。那個人說道：“你就是花翎？”
花翎道：“我就是?！?p> 那人道：“那好，我們找的就是你?！?p> 花翎道：“哦？”
那人冷冷地道：“殺你?！?p> 說是這般說，誰都會，可是沒有人愿意首當其沖。那人實在無奈，作為帶頭大哥第一個撥劍向花翎刺去，頃刻，一群黑衣人一齊揮動手中長劍。這若是誰，定是被斬成了肉泥，可這也不是別人，是一直以來帶著主角光環(huán)的花翎。
花翎左躲右閃，只用劍格擋。游走人群之中，仿佛游魚穿行于珊瑚之間。那些人實在太多氣力，打了便退，退了又打，只顧輪翻上陣?；釤o奈，一手孤鳴掌左打右擊，頃刻間將這些人全數(shù)打翻。只那個開口說話的人捂住受傷的胸口沉默不語，其余人都像遭了瘟疫的病夫低聲呻吟，那呻吟甚至成了哀嚎。
花翎坐回桌前，道：“你們好像弄臟了我的茶?！?p> 片刻，又道：“老板，換杯新的?！?p> 老板又應(yīng)了一聲“好嘞”，煮茶去了。半刻，就有一杯新茶奉上，小二的笑容更加燦爛。
趴在地上的人紛紛站了起來，那個帶頭的緩過氣來，道：“你不殺我們？”
花翎道：“為何要殺你們?！?p> 那人道：“江湖傳聞花翎劍嗜血作食，交過手的人都沒能活下，難道是假的？”
花翎道：“是真的，但你們不配。”
誰又見過真正的江湖呢？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議論紛紛，這就是所謂的江湖么？
那人恢復(fù)了臉色，似是溫暖了許多，道：“可你殺了我們幫主，不報此滅門之仇，我們無顏以立足于江湖?！?p> 說得好，人有了命，就開始要顏面。
花翎仍舊喝茶，淡淡道：“那隨你們，與我無關(guān)?！?p> 那些人面面相覷，沒有人作聲。半晌，自知不是人家對手，大概也想起了那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面面相覷，悄無聲息地走了。誰也沒阻止他們，誰也不打擾誰。樹林又恢復(fù)平靜，再沒有樹葉掉進花翎的茶碗。
“好，好?！?p> 分明有人作聲，卻又看不見任何動靜。
頃刻，那人已出現(xiàn)在花翎的桌前，向老板要了一杯茶。剛才分明所有人都走了，所以這個人絕不會是剛才喝茶的人。恰好在那些人走后這個人才出現(xiàn)？哪有這么巧的事？顯然，這個人是早就在茶棚了的。他和小二一樣，看完了整場好戲。
此人不是他人，正是適才在此吃別人包子的長沙。
花翎并不抬頭，他似乎知道這個人的存在，道：“是你？”
長沙道：“是我，是不是很巧？”
花翎搖搖頭，道：“不算太巧?！?p> 長沙道：“那怎么才算巧？”
花翎竟然接著答道：“怎么樣都不巧?！?p> 長沙覺得無趣，趕忙說道：“我記得我們說過的話，所以我現(xiàn)在叫長沙。”
花翎并沒有回答，因為長沙的茶己到，亦是大紅袍。
長沙道：“你已沒了往日那股殺氣？”
花翎抬頭，道：“哦？是嗎？”
長沙沒答，繼續(xù)問道：“但你的心仍然很冷。”
花翎道：“何以見得？”
長沙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頓了頓又問道：“你此行何往？”
花翎道：“萬劍山莊。”
長沙道：“你知道萬劍山莊在哪？”
花翎搖搖頭：“我不知道?！?p> 長沙噗呲一笑：“那你又去？”
花翎道：“必須去。”
長沙道：“我知道在哪兒。”
花翎沒有說話，這句話說出來，大家都心知肚明了。二人付了茶錢，牽了馬步行，在數(shù)里外的集市才給長松買了匹馬，又直向東去。
收錢的小二看著二人背影，二人二劍，一匹駿馬，齊步并肩。不是朋友，又是什么？
也許再過幾個時辰，來了新客，江湖中馬上又要傳出花翎劍一劍折敗黑虎幫眾弟子的傳聞，也許還會有花翎劍下留情之說。這便是江湖，轟動江湖的不只是沒殺過人的無名小輩忽然殺了某某大俠的傳聞，還有嗜血成性的殺人狂魔忽然不再殺人的傳說，都是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