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繁華的城。
這種繁華就好比昔日的長安。
這里不缺金銀,不缺俠客,不缺富賈,更不缺女人。
因此,這里常是很多人的安樂溫柔鄉(xiāng)。這些人里有一個經(jīng)典代表,便是惠釋。
在他的眼里,即便人到花甲之年,也要好好享受這世間繁華,況且現(xiàn)在他才過天命。
他是天生的享樂之徒。
溫柔鄉(xiāng)是他的家鄉(xiāng),是他最愛的地方。他恐怕是當(dāng)今世上唯一能做到:“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人。因此他不僅喝酒吃肉和女人睡覺,他也會念佛經(jīng)。
他更愛吃肉,不管是什么肉,有時候最好是人肉。
有時,他在青樓里度春宵,忍不住吃了肉。官府無法容忍這樣的做法,通?;ㄖ亟饝屹p拿他的人頭,如此他又只能選擇跑路。他總是在殺人,人要殺他他殺人,人不殺他他也殺人,心情好不好都要殺人,所以他臭名昭著。
百花樓。
“百花樓”這個名字也起得好——“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這里是紅塵中人的春天,也是世外人的春天。
惠釋今天卻沒有要人,他只是一個人上了閣樓,要了一壇酒,兩碟牛肉。
他在喝悶酒。
一個人只有在苦悶時喝悶酒,他看起來十分苦悶,相當(dāng)不安。
不管是什么人,才子佳人會憂郁,登徒浪子也會有憂郁。這種憂郁使得云變得烏黑,黑云壓城。
烏云下的屋頂竟飛過一個人來,這個人全身漆黑,在烏云之下看不清臉。
惠釋卻能認(rèn)出他是誰。
也只是認(rèn)出來了。
因為下一刻,他還沒有說什么,也沒有做什么,即使喚作“會食和尚”的他,也再不能進(jìn)食了。
沒有什么聲音。
一道金光閃過,停止了他一手喝酒一手抓肉的連貫舉動。他的手剛剛抓起牛肉,剛剛伸到嘴邊,卻再不能推進(jìn)。
因為一根金針已穿透他的頭,插在旁邊的柱子上,入木五分,柱子硬生生將其淹沒,不見頭亦不見尾。
牛肉還是熱乎的。直到臨死前,他連盤子里一塊牛肉也沒有吃到。
整個百花樓都十分混亂,客人紛紛外逃。只因死人讓他們感到萬分恐懼,而沒有人喜歡待在充滿恐懼的地方。
馬蹄聲嘀答嘀答響在青石街上。馬雖然已經(jīng)疲倦了,馬上的人卻還抖擻萬分。
逆著民眾,他們立馬找到了百花樓。
進(jìn)門前,長松竟想到自己許久不曾尋花問柳,不禁嘆了口氣。
惠釋的死相實在是太難看,以至于沒有人想上來動他,沒有人愿意給他收尸。
花翎到達(dá)的時候,他的肉都還在嘴邊。嘴角滿是口水,瞳孔大張,喉嚨發(fā)黑,沒了呼吸。
花翎一掌打在木柱子上,金針逆飛而出。龍起的力道真是運用得非常之得當(dāng),正好使木柱隱沒金針。可謂是幾十年的深厚功力,爐火純青都不能形容之。
花翎收好金針,道:“看來我們還是來晚了一步?!?p> 長松卻早已竄下了樓,道:“快去找我?guī)煾?,他有危險。”
三人立馬來到馬市換馬,那兩匹日益困倦的馬已差點奄奄一息了。
馬總歸要發(fā)揮他的作用,馬天生就不是拉柴的料,它們應(yīng)當(dāng)馳騁,無所畏懼地馳騁。
事關(guān)重大,長松已一馬當(dāng)先,不見了蹤影?;嵩诔抢锪碣I了一匹馬,長松性急,告知二人師父的住處就是遠(yuǎn)在南陽附近的絕云谷,自己便快馬先去,讓二人趕后跟來。
他們沒想到的是,給他們賣馬的人,正是知悉了這么一個地址,露出了可怕的笑容。
令他們更沒想他的是,花翎和何晴柔遇到了一個人。一煞,就在城門口等待著花翎。
準(zhǔn)確來說是十個人,因為一煞的出現(xiàn),就代表了十煞都在。
一煞道:“花翎,等候多時了?!?p> 花翎正遇到難處,竟又殺出一幫人來阻攔他,走也不是,打也不能專心,進(jìn)退兩難,竟不知如何是好。
十煞此時一齊跳將出來,排好陣法擺起了攻勢。
此時若是動起手來,要保護(hù)何晴柔,自是寡不敵眾,難免慘敗。何晴柔自知這十個人是花翎昔日手足,若是暗算,則將更加增加誤會,若不暗算,憑自己的武功也不是敵方對手,一時也慌了手腳。
十煞這時就像一只冷血的蛇,話不多說,就將它的招式盡數(shù)使來。
奔波勞累,此時二人應(yīng)對起來都十分吃力。
除一煞外,九煞開始圍攻花翎,就像一個瓶子一樣密不透風(fēng),死死將花翎困住。一煞看準(zhǔn)時機(jī),一個劍式挑走了何晴柔的軟鞭,順勢沖了上去。
花翎二人難敵四手,竟也顧及不上。
只見一煞快似旋風(fēng),一把抓住何晴柔的左袖不讓她放出袖箭。哪想何晴柔的袖箭豈是一般靈敏?“簌”的一生飛出左手,直直往一煞身上打去。若是精細(xì)的人機(jī)會發(fā)現(xiàn),這支袖箭正不偏不倚地往一煞的心臟處飛去,一煞發(fā)現(xiàn)危險,不及避讓,只能稍稍偏移,只聽“啊”的一聲慘叫,袖箭恰巧釘在一煞的鎖骨之處。
這邊兩位都是花翎的至親之人,不論是誰都不容出事。這一叫便讓花翎分了神,被其余九煞刺中了左臂,只見鮮血一點點滲流出來。
能帶領(lǐng)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十煞執(zhí)行任務(wù)的一煞又豈非等閑之輩?只見十煞不顧傷勢,在何晴柔第二支袖箭發(fā)射之前便快手點了她的穴道。一轉(zhuǎn)眼間,何晴柔與一煞紛紛不見了。
這不禁讓花翎大急,握著花翎劍的右手微微顫抖。那把劍看似也和何晴柔有了感情,也開始顫動。
眼看目的達(dá)成,九煞紛紛收勢,施展身法退了回去?;嵋膊幌肱c他們糾纏,也沒有發(fā)起追擊。
花翎傷了右臂,不能施展輕功,不禁痛苦萬分。他只得朝著眾人退去的方向大叫:“一煞,求你幫我善待她,我花翎不日即到雪峰山取人?!彼酪簧芳热徊皇窃诖说禺?dāng)場殺掉何晴柔,就一定會帶回流青殿,只要帶回了流青殿就會讓雇主自己動手,這樣他還有一絲機(jī)會救回她。而長松的師父獨孤平卻不能再等了。
這里是華山下,離絕云谷不遠(yuǎn),快馬加鞭,隔日便可到達(dá)。
絕云谷。
絕云谷之所以叫絕云,不僅因為它深不可測,更因為住在那里的人想要絕跡前塵往事。云是天上與人間的一層薄膜,上是神仙,下是人間。住在云上的人,即使不是神仙,也會自認(rèn)為在過著神仙的生活。這樣的人,獨孤平算一個。
但今天人間的事他已無法避免。
他望了望谷口的濁風(fēng),嘆了口氣道:“該來的始終要來的。”
他說的沒錯,該來的,現(xiàn)在就來了。
一個身著黑袍的人正出現(xiàn)在谷口,在他的前方,此人非他,正是龍起。
龍起終于開口,道:“二十年了,終于又見面了。”
獨孤平道:“不錯,可是再見面你你的手中卻沾滿了鮮血?!?p> 龍起道:“何以見得?”
獨孤平道:“你來見我,豈不是要殺我,既是要殺我,陸云川這些人豈非已遭你毒手?!?p> 龍起道:“不錯,他們已經(jīng)駕鶴歸西了,至于那個人,我雖找不到他,但卻知道他并不好過?!?p> 獨孤平道:“那你又怎么能找到這里來?”
龍起道:“此事說來多虧了你乖徒弟,若不是他,我也不會知道你在這里。你那徒弟與你差不多,確有幾分聰明。不過在我這里,不過爾爾?!?p> 谷口另有聲音:“我不聰明,但一定不會讓你傷我?guī)煾阜趾?。?p> 此人正是長松,只見一馬長嘶正往谷中趕來。
獨孤平見到是徒弟,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笑道:“來得正好?!?p> 龍起也道:“來得正好,都是來送死的。”
獨孤平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把劍,劍身金黃,劍上刻有奇形怪狀的圖案。劍鞘一拔,劍身閃閃發(fā)光。此劍不是名劍,卻是獨孤平一生的摯友。
正因為舍不得此劍,所以獨孤平才為長松另求一把劍,才有了黑劍長松。長松下馬后,便徑直到師父獨孤平身邊,拔劍相助。長松道:“殺人狂魔,今日我?guī)熗蕉硕ㄒ愫每础!?p> 龍起哪里將這等小兒看在眼里,只撫須大笑道:“說起殺人狂魔,我才想起來,其實我最想殺的人是你師父,可惜我放在洞口的紙條你們沒有看到,不然和尚也能多活一陣子?!?p> 原來龍起早已知道長松的身份,所以利用花翎和長松的追查來找到自己需要找的人。因此那些線索其實都是龍起有意留下的,他也知道花翎和長松是聰明人,將線索也藏得聰明。奈何這些線索在二人看來還是顯得稍稍笨了一些,不過陰差陽錯,還是讓龍起找到了這里。
正說著,又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正是花翎趕到。
長松看到花翎一人一馬,不見了何晴柔,便問:“何晴柔呢?”
花翎說道:“說來話長,我們先對付他?!彼噶酥庚埰稹?p> 龍起又哈哈大笑,道:“說來話長,我來替你說。那個邪教小姑娘被你昔日的好兄弟們搶走了吧?實話告訴你,十煞之所以知曉你們的行蹤,也是我所為。”
花翎“哦”了一聲,又道:“這么說來我與你又多了一筆賬?!?p> 長松道:“老東西,且不說我們都是何等功夫,三個打你一個,你也是討不得好處的?!?p> 然而龍起卻依然信心十足,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因為他早已料到獨孤平這么一個孤傲的大俠,怎么會讓兩個后生替自己出手?
果然,獨孤平道:“松兒,你要看好,為師在絕云谷自悟的‘清風(fēng)十三劍’,你要好好學(xué)?!?p> “清風(fēng)十三劍“確實在江湖從未聽說過,獨孤平每日深居在這山谷之中,以鳥啼、溪流、落木、清風(fēng)為靈感自己領(lǐng)悟了一套劍法。他自己也不知這套劍法的威力如何,如今要以身使劍,只因已看淡生死,他是不想這絕學(xué)浪費了。
長松道,“可是......”可是之后他沒有說下去,只因為他了解即使說下去也是枉然,師父這么一個高傲的性子定不會收回自己說過的話。不過他擔(dān)心的是這個人不是一個路子,師父歸隱江湖這么多年對殺人早已沒了興趣,一邊狠毒,一邊淡然,可真是讓人擔(dān)憂。
獨孤平對著龍起道:“二十年前你若殺我,我一定死,但是如今,卻不見得你能贏我。“
龍起不禁挑了挑眉,道:“哦?是嗎?”
獨孤風(fēng)道:“雖二十年未見,你這個人,我再了解不過。你不過是被嫉恨之心蒙敝,成不了大器,也領(lǐng)悟不了更加高深的武學(xué)。”
龍起怒道:“廢話少說?!?p> 話音剛落,兩道金光已出手,朝獨孤平疾飛而去。
長松不禁大叫:“師父小心,針上有毒?!?p> 只見獨孤平將劍平齊于胸,隨即暗運力道,將劍按了一個弧形。這個弧形竟將金針的猛勢化去,僅停在劍外。不偏不倚,也不掉落。
獨孤平隨即將劍反執(zhí),一個回勢,金針竟倒退回去。
龍起叫了一聲:“好!”又放出四根金針,四根金針各據(jù)一方,看起來又像是一場濛濛細(xì)雨。
只見獨孤平不慌不忙,念道:“清風(fēng)化雨”,果然,劍式如清風(fēng)般嚴(yán)密,將四根金針紛紛困住、打落。
此時龍起又不知怎么多了幾十余根金針,這些金針一放,就好比下起了金色的大雨。
“長風(fēng)破浪?!?p> 一邊是金色的雨,另一邊是金色的劍風(fēng)。兩者相抗,好像夕陽一般燦爛。
打斗了很長時間,兩邊一直久久僵持不下。只見百招過后的一個瞬間,金針像海潮一般全數(shù)倒退,龍起大驚,急忙避讓。卻不料被一根金針穿過了皮膚。
他竟不像惠釋一般停止了動作,而是瘋子一般往谷口掠去。
既是他的毒,他一定是有解藥的。
獨孤平收勢,示意長松:“學(xué)到了么?!?p> 長松道:“學(xué)到了?!?p> 獨孤平?jīng)]有危險,長松自是高興不已。看來是他自己低估了師父的實力?;蛘哒f,他實在恐懼于龍起的手段。
此時獨孤平才注意到身旁的花翎,先看的卻是他用袖子裹住的手臂。長松忙道:“師父,這是花翎?!?p> 花翎笑了笑,道:“長松不必介紹,我們見過?!?p> 獨孤平摸摸胡須,笑道:“流青的小子。你們殿主還好么?”這本是一句不溫不火的話,卻將一個高手問得吐血。獨孤平一個踉蹌,蹲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來。長松急道:“師父你怎么了?!?p> 獨孤平道:“那老頭的金針真是今非昔比啊,老朽也險些招架不住,接針時受了些內(nèi)傷?!?p> 花翎和長松扶了獨孤平到屋里坐下,又喝了一口水,才緩過氣來。獨孤平立馬道:“剛來就讓流青的小子看老朽的笑話,真是慚愧?!?p> 花翎道:“前輩不必介意,花翎早已不是流青的人了。”
獨孤平道:“哦?為何?!?p> 長松道:“師父,我先給你和花翎上藥吧?!?p> 獨孤平笑了笑,道:“也好,這谷中草藥極多,不日就會好的?!?p> 花翎道:“多謝前輩?!?p> 于是乎,小木屋里,長松給二人上藥,花翎將如何離開流青的事和一路的故事悉數(shù)講與獨孤平聽。聽完他點點頭,到:“苦了你們這些小鬼?!?p> 這是獨孤平的住所。長年出居深山巨谷,難免會有小鳥作伴,鮮花為鄰。小木屋中便有許多鮮花。
這些花竟讓花翎想起何晴柔來。
他想他一定要快些出去,上雪峰山救出何晴柔。獨孤平聽說何晴柔的事,也悲嘆不已,當(dāng)即決定不再留二人,讓二人次日天亮便出發(fā)。
夜晚,三人飲酒。長松問道:“師父,龍起為什么要殺你。”
獨孤平道:“前塵往事,我不想回憶,你們也不必要知曉。莫”
既然獨孤平不肯說,二人也沒辦法,只能再繼續(xù)追蹤下去。
每個人豈非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