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早已接近尾聲,轉(zhuǎn)眼到了臘月二十五,多數(shù)地方放了年假。
謝殃隊里也不例外,已經(jīng)開始做這一年的收尾工作。
這兩天又陸續(xù)下了幾場小雪,不大。薄薄的一層,剛好蓋住地面。清晨清冷的光一出來,積雪散了影,化為一灘積水。
雪后寒也漸漸顯露出來。
謝殃本來還擔(dān)心這么冷的天會不會凍著宋窈,她倒好,這幾天連個影都沒有。
不知是睹物思人還是什么,謝殃每回看到宋窈帶來的東西,那些被隊員們吃剩下的早已過季的水果。
心底里總是涌出些莫名的情緒,愈發(fā)想她入骨。
一閉眼,腦海里全都是她。
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還有那雙水光瀲滟攝人心魄的桃花眼。
明明是個脾氣不好的人,對著他卻把所有的爪牙收斂,學(xué)著變得溫柔。
不管她是裝的還是怎么,這種改變戳中了他心底里最柔軟的地方。
謝殃知道自己繼續(xù)偽裝的時日不多了。
他早晚得繳械投降。
他突然覺得自己作得厲害,有點被宋窈慣壞了的感覺。
想著這里不禁一笑,平日里冷淡異常的眸子里全都是星點的笑意,熠熠生輝。
像把從前所有沒有她的灰暗日子都照亮了。
緊急警報響起,隊里響起略微嘈雜的聲音,是在通知集合。
謝殃很快起身,扣上帽子,快步朝門外走去。
*
新年將至,宋窈深知謝殃的忙碌,沒有再頻繁的往公安局去。怕惹他煩。
死纏爛打這個招不能常用,她得學(xué)會欲擒故縱。
正巧往年這個時候,是她和顧城一起買年貨的時候。
十五歲后的每個新年,是她和程懨還有顧城一起過的。
顧家的勢力早年間就從帝都遷移到邊境。但顧城這人真的很念舊,每每過年是必回帝都的。
宋窈也從十五歲就不再和周家有過多的聯(lián)系了。
除了程懨顧念周家的養(yǎng)育之恩,過完年會回去一趟。
這三個人在帝都算是舉目無親,正好湊在一起抱團取暖。
隨著多年的相處,逐漸沒有這么多話,況且這三個人也不是什么多話的性子。
說是過年,只不過是一起買點年貨,湊在一起吃頓飯。
宋窈接到顧城電話的時候,才剛起床。這人總是對她的作息規(guī)律摸得極清。
也不知是不是在邊境呆久了,天天運籌帷幄,勾心斗角。
了解人了解到了一個令人可怕的程度。
“喂?”她接聽,剛醒,有點起床氣,心情煩躁得很:“有事快說?!?p> 那頭的顧城也不氣,只是咬著煙笑了一聲,嗓音有些?。骸鞍Ⅰ海帐笆帐跋聵?,帶你去買年貨?!?p> 隨著他的說話聲,聽筒里還傳來淡淡的風(fēng)聲和街上喧嚷的叫賣聲。
大清早的齊齊的鉆進耳朵里,吵得厲害。
正值年味最旺的時候,萬福路格外熱鬧,一條長街兩側(cè)店鋪開張,年末清倉大促銷從音響里傳過來。
更有甚者,將店鋪延伸到了兩旁的銀杏樹下。
宋窈聞聲,微微皺眉,悶聲嗯了一下。面上沒什么情緒,隨即掛了電話。
她穿著拖鞋,拉開落地窗的窗簾。
半午明亮的光瞬間映入眼簾,隔著層玻璃,也感受不到冷暖。
不遠處誰家的屋頂上還有皚皚的積雪,微風(fēng)一動,連帶著消融的積水,一起滾落下屋檐。
像連成線的珍珠,和她的那幅耳墜一樣,精致渾圓。
視線低下,她微微皺眉。只覺得更煩更躁。
顧城那輛張揚的勞斯萊斯大張旗鼓地停在了樓下。與樸素的長街格格不入,周圍買年貨的、擺攤的人,時不時打量著那輛車。
宋窈抓著窗簾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怎么說,想把他從車?yán)锞境鰜泶蛞活D。
約摸二十分鐘,宋窈才磨磨蹭蹭的從healer的店里走出來,頭上還扣著頂黑色鴨舌帽,戴著黑色口罩。帽檐遮下眉眼。
盡管裹得這么嚴(yán)實,宋窈還是明顯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渾身像被針扎一樣。
那些目光里,又審視,有好奇,也不乏有鄙夷。
打開副駕,宋窈一下子鉆了進去,沒有抬眼看向車窗外的炙熱目光。
抬手壓了壓帽檐,把眉眼遮得干凈利索,隱隱露出高挺的鼻梁輪廓。薄唇淡粉,下巴白皙。
聲音淡淡的,有些累:“開車?!?p> 她很少沒這樣了,莫名的不對情緒,敏感多疑,懼怕所有外界的目光。
剛剛外界那些各懷心思的注視,很容易讓她聯(lián)想到十五歲那年的她。
憑借一張為宋清和守靈的照片爆紅網(wǎng)絡(luò),經(jīng)歷了一場網(wǎng)絡(luò)浩劫。
那些網(wǎng)絡(luò)上的圣人啊,敲下鍵盤。以為自己站在神壇、道德的最高處。
就這么隨意,肆意,口無遮攔的評價別人的人生,定義別人的可憐。
顧城很快的發(fā)動車子,看著她的目光里摻雜著太多東西,最后全部化為一句話:“阿窈,抱歉,我以為......”
你的抑郁癥好了。
十五歲那年,家暴門的敗訴,網(wǎng)絡(luò)浩劫,以及各種各樣的因素。造就了宋窈的病癥。
十五歲,中度抑郁,重度焦慮。
她是怎么熬過來的,沿著那些照在深淵縫隙上的斑斑光亮,一步步從深淵里爬了出來。
盡管擁擠,車子還是在狹窄小道里找尋了一條路,慢慢行駛,終于進入了主路。
柏油路兩側(cè),不再是那些令人不適的目光,而是兩排小樹苗,沒有一片葉子,細(xì)細(xì)的樹腰上刷了白色的漆。
心底那股子本能的不適突然消失,她才微微抬了下帽檐:“我沒事,不怪你?!?p> 顧城常年在邊境,除非特殊的日子,或者偶爾的空閑,他們面對面接觸的時間并不多。
畢竟身邊上所能接觸的人,包括秦朝浥都以為她的抑郁癥早就好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只是治標(biāo)不治本。
她知道,每個無眠的深夜輾轉(zhuǎn)反側(cè)莫名煩躁有多難熬,每次情緒失控時拼命掐著自己不讓眼淚流下有多痛苦,每次絕望輕生的念頭在腦海浮現(xiàn)又被自己的理智壓下去時有多絕望。
時隔七年,每每想起當(dāng)時,總免不了心驚膽顫。
她怕極了這個病,瘋狂的遏制住自己,不可以再犯了。
她真的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