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剛過了中秋節(jié)沒幾天,因著前幾日的熱鬧,江家把見學(xué)的日子定在了今日,在長安街最鼎盛的那條街上,隔著老遠(yuǎn)好幾座香車寶馬依次排過來,江家家學(xué)淵源即便是女子也飽讀詩書,見識不凡,追溯不遠(yuǎn)還出過好幾任官家娘娘,俱是以恭儉溫良得名,是以江家的家學(xué)在京中女眷里極是受推崇的。
方吳氏也是因著還在閣時與江家太太是閨中密友,才得來的寬宥,家中只三姑娘一個女子,對這事她倒也爽快。
那條街的二樓擠滿了好事兒的人,凡是一家小姐出轎必是好生品頭論足一番,是以前頭出轎的小姐們皆以面紗遮面,不叫人把臉瞧全了,可這通身的氣度和儀態(tài)卻也能品出一二了,坊間寫些茶話肆子的,畫京中小姐丹青著墨的都撿著這個機(jī)會,甚至丹青出來后押寶哪家小姐能得京中第一姝之名。
“哎~,諸位諸位,且聽我細(xì)細(xì)分說?!倍怯袑iT此事之人,哄人下注,正解說哪家小姐儀姿綽約?!霸谙虏徊?,略抒拙見,適才頭一份下轎的官家小姐,諸位猜是哪家?”
“你個潑皮,快且道來,許多磨嘰?!薄熬褪蔷褪恰ぁぁぁぁぁぁ?p> 那人說書似的,擼起一把袖子,環(huán)顧下四周才壓聲道:“這頭一個乃是六部尚書趙家六姑娘,要說這趙家嘛,話就多了去了,咱們今兒個只分說這韻事,其他不必詳說,”又哄的人催促,才又道:“官家女子那肯定豐神韻秀,氣派自是不必多說,可我瞧著啊,這六姑娘年歲小些,眉眼間一派天真,這再過個幾年,活潑有余氣韻不足?!?p> “哦?”眾人起哄道,又聽那人接著道:“這第二家是中都督魏家,魏家的四小姐,這四小姐初出轎門的時候瞧著步子穩(wěn),像是練了些把式,再瞧那四小姐眉目飛揚濃重曉得以后必是位性情如火的官家太太,如此說來,還是少了份氣韻?!?p> “嗨!”眾人啐了他一口,那人抹了下臉,接著:“這剛過去的第三家嘛,錦衣素袍瞅著性情必是寡淡了些,規(guī)矩也是嚴(yán)的緊,再一看扶轎的戶子,知是太子少傅韓家大小姐。這韓家······”此話未盡,不好大庭廣眾之下咧出口,只得咽下。
是以,韓、趙、魏三家小姐俱說全了。
“那還有~”有人以口掩聲,沒敢說出來。
“哎~這位仁兄,你可放過在下,咱們好生尋個熱鬧,可不敢熱鬧不成再把小命兒搭進(jìn)去?!边@最后的一家啊,說不得,“說不得?!?p> “咦!嗨呀!”樓上的人齊聲樂哉道,聲音之大,方潛都從閉目養(yǎng)神中被吵醒了。小烏鴉照例盤在她的肩頭,也帶著初醒的鼻音,老鴇一樣沙啞的聲音問:“凡夫俗子,都在大驚小怪些什么?”
有點好奇,方潛手指挑起一小片縫隙,看過去,也“嘶”的,吸了一小口氣。
她眼力不俗,前頭第四座轎,下轎的正是姜凝,怪的是,那家伙此時正怯生生的站在轎轅子前面,臉上并未敷紗而是大敞著素白的一張臉,面上淚珠滾滾,上唇緊咬著下唇,身上素白的衣裳腿腳處滾上了泥土,如果方潛沒看錯,姜凝這出演的正是“慌亂不堪”以及“驚慌失措”。
可問題是,那家伙的身手她清楚,絕不至于出這檔子事,那就是她故意的,額,姜凝的這腦回路她怕是也摸不透,好生生的破壞自己的名聲做什么?
此時樓上那好事之徒又評價道:“哦~羽林衛(wèi)千牛將軍姜家的小姐,眼含秋水盈盈聚,眉若扶柳搖搖散,嬛腰纖纖,楚楚可憐,好相是好相,可怎生······”
“何如?”眾人最煩他話說一半留一半。
“可怎生,眉散頰消,此后必是為情所困,這福氣生消不得啊?!?p> “切!”眾人不信這潑貨,繼續(xù)朝下瞅。
“噗嗤~”方潛聽了那人的評價,忍俊不禁,心道姜凝肯定也聽見了,看著面上雖還是一副欲說還休羞憤難當(dāng)?shù)哪?,但是,方潛瞧見在被江家下人攙扶進(jìn)去的那一刻,那家伙眼神向著茶樓方向瞥了一眼那恨恨的小眼神,簡直搞笑。
這一小段只是插曲后面的幾座轎子也還要下。
“上州刺史張家小姐,靈氣尚可神韻再需長些;吏部侍郎曹家七小姐,許是年歲還輕些,嬌慣了些,神氣有余,沉穩(wěn)不足;秘書監(jiān)丞上官家的五小姐嘛,嗨呀!可惜可惜!”
“緣何?”有人接他的話。
“風(fēng)采已是極佳,可堪傾城,奈何······”那人卻搖頭不語了,任其他人亂求也不再往下說。只有他自己知道,奈何眼尾太過上挑狐媚之態(tài)盡顯,一步一盈盈圍環(huán)相佩步步裊娜,怕早已······
“哎?這要下轎的是哪家的小姐哎?怎的這樣眼生???”有人問。
此時下轎的正是方潛了,她自己也跟前面一樣,面上敷紗,規(guī)規(guī)矩矩的抬腿下轎,還環(huán)顧了一周,自覺沒有過失,耳朵里聽著樓上都只是對她身份的疑問,她這是頭一次大張旗鼓的亮相,好事之人不見得知曉。
顯然她估摸錯了,只聽那人小聲“咦”了一聲,而后才道:“奇也怪哉,奇也怪哉!”
“怎么了?怎么了?這位官家小姐可是氣勢足了?瞧著沒有扭捏怯生之態(tài)???”有人催著往下說。
“這位官家小姐眉清目聚,神色清正自是大家閨秀做派,只是這分明,分明是命短之相???”后一句說的聲音極其小,人沒聽清楚,催著把話說完,那人卻無論如何不再言語了。世人都有其造化,瞧著姑娘命相雖短可神色安然又自有氣度,自后的造化是神仙也難說啊。
別人沒聽清,方潛自己倒是聽了個清楚,沒辦法自從修煉小烏鴉給的妖典以來,這種耳聰目明與日俱增。隨后淡然一笑拋之腦后了,她現(xiàn)在正處于思考有關(guān)生和死的問題迷茫的階段,正覺得生如果從長遠(yuǎn)的時間來看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而死如果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重生那也沒什么意義。
“哇唔~”齊聲的再次驚呼把方潛拉回來,上次造成這種轟動還是姜凝自導(dǎo)自演摔下轎那次呢。
眾人都等著那人解說,可那人卻“嘶~”的一聲,叫完后又閉緊了嘴巴,再也不開口。
方潛回頭,但見一女子,蓮步輕移,圍素曼裹,周圍的煙火氣都仿佛與她隔絕,眉和眼細(xì)細(xì)的在尾部輕輕挑起,清冷與魅惑并存于眼尾眉梢,一身云錦織就白衣裹身,最外層青色薄紗罩于上,少女高挑細(xì)長的身條隨著走動顯現(xiàn)出來,她真奇怪,方潛心想,怎么會有人把清醴和美艷兩種截然相反的詞糅雜于一身呢?
樓上瞧熱鬧的人在一瞬間的安靜之后,又迸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激情,熙熙攘攘的,她從中捕捉到幾個字眼“大司空智家二小姐,智久讓,天姿國色,傾城之姿······”
智家啊,日前京中最為鼎盛的豪門世家,堪稱權(quán)勢滔天。
清醴的女子走到近前來,只冷冷的瞥了眼方潛,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江家的下人極是有眼力價的,將方潛微微帶過來,路一讓,對方云霞似的衣擺擦過來。
方潛:······她敢說這姑娘絕不似看上去這般冷艷,剛才那一眼,倨傲中帶著戲謔,煽風(fēng)點火似的。
見學(xué)的儀式極為冗長,力求繁瑣莊重,焚香點料,叩師點卯,宮里也來了三位嬤嬤說是教習(xí)規(guī)矩,把方潛聽得都要睡著。她左手邊隔著幾步遠(yuǎn)就是姜凝,那家伙已經(jīng)接連打了好幾個哈欠,被嬤嬤的眼刀要剜出肉來,顯然已被當(dāng)成了頭號頑劣販子,方潛默不作聲的站的離她遠(yuǎn)了些。而她的右手邊是那個被評價“狐媚之態(tài)”上官家的五小姐,方潛不得不承認(rèn),她長得委實是好看,五官都深刻的恰到好處,鼻尖微翹,睫毛鴉羽似的蓋過來,櫻桃小口泛著粉潤的光澤,哎~,方潛心里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采擷”這兩個字。
最值得一提的環(huán)節(jié)大概就是分座位的環(huán)節(jié)了,她們這幫小姐們都剛在總角之年,有了規(guī)矩的熏陶也難免小女娃的心性,這時候都表現(xiàn)出了準(zhǔn)確的喜惡。
“嬤嬤我因著自小便眼睛不太爽利,可否換個座位前面坐一些?”開口的是上官家五小姐,上官婉兒,她說這么多的宗旨就是不想坐在后面尤其是和方潛挨著坐。
被嫌棄了的方潛:??,轉(zhuǎn)頭看向同坐一排的姜凝,她已經(jīng)不知從哪掏出五色精致的小糕點開始吃起來了,壓根兒沒關(guān)注這邊兒。
“嬤嬤,那我便和五妹妹換換吧,我剛好也年長些,怕坐在前面擋著妹妹們?!闭f話的是智久讓,聲音也如同她人一樣,清清冷冷中帶著暗啞,說著不等其他人反應(yīng)便走過前來,等著上官婉兒過去。
上官婉兒已經(jīng)傻掉了,她本意只是不想挨著看起來木木呆呆的方潛和一進(jìn)門只知道吃還出了大丑的姜凝坐在一起,免得被誤認(rèn)為是方潛姜凝之流,她只是想靠近姑娘們的中心一點,沒多大意思。誰成想姑娘們的中心自己要換到角落來做。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她還想做些挽回,可智久讓已經(jīng)皺起了一只眉頭,不耐煩的樣子。她也只得僵著兩條腿如愿以償坐在了中心位置。
智久讓轉(zhuǎn)頭頷首等著方潛和姜凝主動上前來打招呼或者開始抬她的話,但是方潛木愣愣的盯著看了一陣后低頭看向了只擺了幾只毛筆的案桌,研究起毛筆來,姜凝從剛才就沒落下過吃······
前面的江家三小姐江惠從方才就關(guān)注這邊,關(guān)鍵時刻充當(dāng)起了主家的作用,回頭秉承著大司空家的二小姐,氣氛這才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