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死亡、死亡

　　最近，星際暗部人心惶惶。

　　星際管理局的消息終究還是沒有壓住，無因爆炸的災(zāi)難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宇宙各地，而消息已經(jīng)蔓延到各個文明。

　　之前望譚聯(lián)邦的爆炸只是一個例子。在這之前和之后，星際間都有不同的星球在毫無緣由地爆炸，并且沒有檢測到爆炸遺留物質(zhì)。正常來講，一個如此龐大的體積系數(shù)單位爆炸后，至少會遺留大批爆炸物志，比如碎片和星際垃圾，以及黑洞。

　　起先，星際管理局以為是恐怖分子所為。但在長時間高密度搜尋和完全隨機的爆炸場景下，他們不得不放棄了這是一個組織行動的想法。接下來的幾種可能性都被一一排除，聽說管理局那邊已經(jīng)忙得焦頭爛額。

　　近日內(nèi)，星際暗部的氣氛愈加焦灼，每個被派遣出去調(diào)查爆炸的隊伍都極不情愿，但迫于上級威壓還是該去的去。在平和的表面下，隱藏著暗濤洶涌的反抗情緒。

　　致溟他們正處于休假期，倒是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致溟也樂得清靜，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泡在訓(xùn)練室。

　　打破難得的寧靜的是一個噩耗。

　　赤和銀出事了。

　　在一個中午，致溟收到了赤銀傳過來的短訊。

　　致溟當(dāng)時就慌了。她也不是沒經(jīng)歷過生離死別，但碰上這種事，尤其是可能會失去信賴的戰(zhàn)友，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和慌亂。

　　她記得前幾天赤和銀還準(zhǔn)備去出獨立任務(wù)。赤和銀搭伙的實力是很強大的，她們接任務(wù)時也會量力而行，應(yīng)該不會在任務(wù)中出錯。

　　致溟立刻從寢室里趕到醫(yī)療室，而古怪的是，比起致溟的緊張和擔(dān)憂，本該更加驚慌失措的赤銀卻顯得格外死寂。

　　無韻正在指揮醫(yī)療人員把心電儀擺放到兩個人中間。她們都躺在床上，呼吸微弱。

　　致溟的手逐漸變涼。她揚起頭，她在空氣里感受到一股濃濃的厭倦，不知道來源是誰。

　　無韻撤下來，致溟立刻焦急地上前。“她們兩個怎么回事？”

　　“急**官衰竭?！睙o韻的眼神沒有注釋致溟，而是繞開她焦慮的情緒看向致溟背后的赤銀。那個擁有利落的黑色短發(fā)的姑娘，每天都笑得大大咧咧，極度關(guān)心隊友的她在這個時候反而表現(xiàn)得并不積極。

　　而無韻的表情也波瀾不驚。仿佛這只是一次演習(xí)，仿佛這件事已經(jīng)發(fā)生過無數(shù)次。

　　“可——為什么？先天隱患？出任務(wù)時受傷了？還是——”

　　“先天的?！睙o韻打斷了致溟，她頓了頓，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在走出醫(yī)療室之前，她拍了拍赤銀的肩膀?！昂煤玫绖e吧?！?p>　　“等等——可她們，還能救好，是不是？”在場唯一一個不知所措的致溟，情急之下想上前拉住無韻，卻被赤銀阻攔。

　　“好了，致溟。別再問了?！?p>　　致溟愣住了。她看見赤銀眼底的淚光，鴉神代言人的強大基因天賦使她接收到赤銀周圍的情緒場，那是一股濃濃的悲傷和無奈。于是她閉上嘴不再問。

　　突然，病床周圍的設(shè)備警聲大作。這代表著赤和銀的生命體征開始急速下滑，本該留下?lián)尵鹊尼t(yī)療人員卻紛紛離開病房，仿佛她們已經(jīng)沒有搶救的價值——但這不應(yīng)該，她們是三輪戰(zhàn)隊的成員，暗部的醫(yī)療物資也不會匱乏到這個狀態(tài)——

　　赤銀再次拉住失去理智的致溟，堅決地拉著她走向兩個人的病床?！白甙?。我們來……”她停住了，“道別”兩個字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

　　“為什么不搶救他們？？”致溟在短時間內(nèi)積存的疑惑全數(shù)爆發(fā)，像海嘯一般向赤銀席卷過來。她猛地用冰涼顫抖的手拉住赤銀的胳膊?！八齻儭?p>　　“致溟！”

　　赤銀的呼喊讓致溟愣住了。赤銀緊緊咬住下唇，強迫自己把眼睛睜大防止眼淚決堤，渾身微微發(fā)抖。她在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致溟默默松開了手。

　　她看著赤銀匆匆走到兩張床中間蹲下來，掀開被單，把赤和銀的手分別抓住。她低頭吻了吻她們的手，張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大量的淚水從她眼中流淌下來。

　　“對不起。”赤銀強忍著淚水，把兩個人的手貼在臉上。冰冷的體溫順著臉頰傳入身體，仿佛一把寒冷的劍刃貫穿了她的身體。

　　“……很榮幸?！便y微弱的聲音傳來，緊接著是赤的聲音，同樣虛弱?！昂軜s幸?！?p>　　赤銀哭得更兇了。她用力攥著兩個妹妹的手，低下頭想把哭聲都掩埋在膝蓋里，但根本無果。

　　“對不起，”赤銀哽咽著說。恍惚間她看到好像是自己躺在病床上，接受著自己的懺悔。沒有人會原諒自己，除了受害最深的兩個人。

　　“下一個輪回，我們會來找你?！便y輕聲說。她的眼角泛著淚光。

　　赤銀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她只有哭。不愧是赤銀，連哭都哭得暢快，仿佛黃泉里的擺渡人向天發(fā)出悲鳴，姑獲鳥嘶吼著飛向天空。致溟呆呆地站在旁邊，直到——

　　“致溟?！?p>　　“我在?！敝落榇舸舻卣驹谂赃叄恢笨粗@場她看不懂的謎局。她走到銀的旁邊，擦掉眼角的水光，俯下身來聽她說話。

　　“你是個很好的朋友?！便y低低道。她的器官已經(jīng)不再支持她可以用正常的音量說話，致溟必須仔細(xì)辨認(rèn)才能聽得清?！拔蚁矚g你。未來的無數(shù)個我們都會喜歡你?！?p>　　“無數(shù)個……？”致溟腦袋空空，她的腦袋里縈繞著越來越大的設(shè)備警報聲?！盀槭裁磿袩o數(shù)個？”

　　“我們，是，”銀用盡力氣，一個字一個字道?！俺嚆y的克隆?！?p>　　致溟對這個結(jié)果并不驚訝，一開始她就已經(jīng)察覺到了她們并非真正的姐妹。但聽到銀親口說出的事實還是讓她有點受到震動。無數(shù)的疑惑被淚水堵在她的喉嚨里沒法說出，銀用顫抖的手替她擦掉眼淚。

　　“只能活，兩年多?！?p>　　銀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她感到火燒火燎的感覺從胸口一直蔓延到全身，眼前漸漸發(fā)黑，意識好像在沉陷入黑暗而柔軟的海綿。

　　“能遇見你們，這樣真……”

　　心電儀爆發(fā)出巨大的轟鳴，致溟聽得嗡嗡作響。她無意識地跪在銀旁邊，手里還攥著她尚且柔軟的纖細(xì)手指。那個駕駛蛺蝶的銀，可以從心底聽到她的聲音的銀，無辜地對著致溟眨眼睛的銀，擔(dān)心地望著她的銀……

　　腦子里的走馬燈讓致溟懷疑死去的是否是自己，可跪在床邊沉默著流下淚水的又是誰？致溟聽見周圍有人大聲地喊叫，濕潤的液體劃過臉頰，視線被模糊一片。透過淚水看過去，大家好像都變成了怪物。

　　真煩，致溟想，是誰在大吵大鬧……緊接著她意識到是自己。是自己在喊著銀的名字哭。仿佛只要哭得夠大聲，銀就能回來，赤就能從床上翻身跳起來一樣。

　　赤銀頹然坐在地上，任由闖進(jìn)來的醫(yī)療人員把兩張病床撤走。兩只冰冷的手離開她的掌心時，赤銀挽留了一下，可這沒有意義。她的妹妹和孩子們從她手里滑走，去了冰冷的地方。她打了個寒戰(zhàn)。

　　赤銀受不了她們躺在冰冷而空曠的房間里，等待著烈火將她們的軀體吞噬，然后發(fā)散到漫漫宇宙里。這樣會讓赤銀根本找不到她們。縱容自己胡鬧的她們，可愛又溫柔的銀，面色冰冷卻外冷內(nèi)熱的赤。

　　赤銀呆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醫(yī)務(wù)人員的腿、帶著鐵架的醫(yī)療設(shè)施、各種各樣的導(dǎo)管和線——赤銀現(xiàn)在很慶幸它們不用插在赤和銀的身上——從她身邊仿佛過客一般匆匆向后滑去。她不知道致溟在哪，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我的妹妹們死了。赤銀曾很多次體會到這樣的感受，上次輪回、上上次輪回，上上上次……但每次都如此鮮活而刺眼地讓赤銀悲痛欲絕。她知道新的克隆人幾天內(nèi)就會送過來，灌輸好她們必要的記憶，帶著對事物不同的理解，和不同的性格。

　　我的妹妹們。赤銀把臉埋進(jìn)手里，眼淚再次滲過指縫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