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出外闖蕩
她們畢業(yè)時，已是八十年代中后期，中國轟轟烈烈的改革開放正在深入進(jìn)行，顧城在《星星》詩刊上發(fā)表了他的成名作《一代人》，全詩很短：“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睅资陙?，國人習(xí)慣了被安排、固定的定勢狀態(tài)，社會固化、人的身份、地位、階級、工作固化，家庭更是被固化，這句詩代表了一代人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傾訴，個人意識的蘇醒，尤其是青年人，意識開始蘇醒，行動開始覺醒，有了反叛精神和個人自主意識，那幾年每個青年都有一個不平靜的開始。過去到民營工廠上班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現(xiàn)在由蔑視到暗暗的羨慕，過去掙錢是資本主義復(fù)辟，現(xiàn)在又給萬元戶戴紅花，過去開一個小鋪?zhàn)幼鲆稽c(diǎn)小生意是投機(jī)倒把，現(xiàn)在成了能人，時髦人。高中畢業(yè)生拿到畢業(yè)證書那一刻，除了考上大學(xué)，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趕快離開這個地方，到深圳，去廣州。
菊花聽說媒人給拴柱提親了，但不是她，她爹媽也在托媒給她說親，她氣得渾身冰涼，三十六計(jì)走為上，負(fù)氣外出打工，沒有留下片言只語和信息。
上哪去，走出門，世界之大，才發(fā)現(xiàn)沒有她的安身之地，田野一望無際，沒有她的一垅一畝，城里到處是高樓大廈，沒有她的一張床，到處是餐飲店，沒有她一口吃的喝的，茫茫人海，沒有一個親人。才發(fā)現(xiàn)舉步維艱，才感到那個窮家的溫暖，可出來了，好馬不吃回頭草，表姐給她講過廣州的大、豐富、遍地是金，表姐這幾年發(fā)達(dá)了，穿金戴銀的，比當(dāng)?shù)爻抢锶诉€時髦，那就上廣州吧，在那個年代，去深圳、廣州是青年追求的夢想。
拴柱為躲父親提的親，也為了等菊花，也要進(jìn)城去闖蕩。這可觸犯了五爺?shù)纳窠?jīng)，三代獨(dú)傳的孫子，可不敢有個閃失，這是他的底線。拴柱是老張家繼香火，傳宗接代的寶貝，是他的孫子，也是他的祖宗，哪怕是讓全家把他供著、養(yǎng)著都行，什么都不干也行…
全家人商量，得有個營生，找個事干，才能拴住娃的心。張屠夫與他爹五爺商量，過去管過油坊，聽說大隊(duì)要搞承包經(jīng)營，干脆盤過來，我干過熟悉，這地包了多年，村人種胡麻、油菜的多了，都想嘴里有個油水，有活路，可以干，那里面東西都現(xiàn)成的，全的，不用再花錢，就是花些力氣。商量妥當(dāng)，與大隊(duì)簽了約。張屠夫過去在油坊被稱為“油條”，是因?yàn)樗斆?、滑頭、精明，喜歡打情賣俏，“罵大詼”。他一來，都像開臺鑼鼓響過—戲來了。見了比他輩分長的，謙恭禮讓，但活不能少干，胡蘿卜加大棒，含槍夾棒地謙讓著；遇到比他輩分低的，那就嚴(yán)格要求了，逗鬧中夾著嘻罵，葷的素的都上，大都是褲腰帶以下的話，這樣干活輕松熱鬧，人也管得好，也出活路。這些人聽說他承包，一朝天子一朝臣，原班人馬，加上拴柱，重新敲鑼打鼓，舊地重演，又開張了。油房占著四間敞開的大屋子，支著一口黑乎乎的大鐵鍋，炒菜籽、花生、棉籽、黃豆，屋里有一棵特大樹的整木做成的壓油杠桿，里面煙熏火燎地炒著，油膩熗人，過去沒油吃，盼油如盼星星盼月亮，到了油房，到處是油、油煙、油膩、油污、油跡，隨處都是油的影子，正應(yīng)了物極心反那句話，油也熗人、熏人、污染人，也讓人難受，避之不及。油坊“嘿喲、嘿喲”低沉有力的聲音充斥在房間角角落落，油渣堆得腳踩蹼蹅的。地里忙，油坊散；地里閑，油坊轉(zhuǎn)。榨油的程序很繁瑣，油坊加工的原料主要是黃豆和菜籽、胡麻、葵花籽等。油坊的門口有一盤直徑一米多長的大石磨，一頭閹了的大驢套著被磨得發(fā)亮的梭斗套在脖子上，驢眼上蒙著胸罩一樣的兩個布片，驢圍著磨，蹄子“的嗒的嗒”地轉(zhuǎn)著圈瞎走，石磨“吱嘎吱嘎”地轉(zhuǎn)動，人們把淘凈晾干的油料籽倒在磨盤上，軋成豆扁子，油匠把十多斤的豆扁子倒在木槽內(nèi)，放在鍋上蒸，秋老虎正肆虐，再加上大爐灶的熊熊烈火，和著蒸鍋升起了一團(tuán)團(tuán)乳白色的水汽，油坊里悶熱極了，他們光著膀子，赤著腳，揮汗如雨，雙腳轉(zhuǎn)著圈踩踏，嘴里“嘿嗨嘿嗨”地喊著號子。豆扁子踩實(shí)后，用雷草蓋住兜緊，提著錘挨個兒七上八下?lián)鎸?shí)，油很香，可看了這操作過程，腳踩汗滴的，真是不敢垂涎了。油匠把垛子排好后，壓住豆餅，把油尖揳入空隙里。油匠們手持油錘，拉開架式，如鐵匠打鐵，一聲吆喝，油錘砸向油尖的頂部。一錘一錘又一錘，一根根油尖被砸了進(jìn)去。隨著油尖一個個的揳入，垛子在強(qiáng)大的擠壓下，清亮醇香的油順槽流到一口埋在土中的黑缸中。
拴柱干了一個來月，如油一樣，膩了，一點(diǎn)興趣也沒有了，在對菊花的思念中，一心想上廣州，可家里人堅(jiān)決不同意，看得緊，無計(jì)可施。一天看《水滸傳》，讀到吳用假扮算命先生，智轉(zhuǎn)盧後義的故事，眉頭一皺，計(jì)上心來。他們一家，尤其是他爺爺，非常迷信，對算命先生的話深信不疑，隨即找了同學(xué)中一鐵桿朋友，如此這般地安排妥當(dāng)，演一出戲。這天，拴柱推說頭痛肚子不舒服，臥床休息，沒有去油坊，五爺?shù)嘤浿鴮O子的身體，太陽還未偏西，就趕羊回來了，剛到家門口，一算命先生，大搖大擺地拿個竹竿舉得高高的，嘴里還喊著：“算命，算命了！”果然，五爺回頭看了一眼，一看是個年輕娃，猶豫著問還是不問，一腳院外一腳院里，正要準(zhǔn)備轉(zhuǎn)彎回屋時，只聽見那算命先生自言自語到：“這誰家的房子，煞氣這么重，對后人不利?。 币幌挀糁形鍫?shù)耐刺?。“先生稍后，你說這房子煞氣重，還請細(xì)說？”那算命先生哎了一聲，無奈搖搖頭，說道：“這房子面河，水大，與金、木、火、土相克，前后院門對門，窗對窗，雖己砌墻破解，但晦氣還未過去，再看你家樹比別人家長得高和粗，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人也跟著倒霉。五爺聽了心服口服，竟然全被這算命先生給說中了，很佩服，急忙請先生進(jìn)家，“大師留步，先生請留步，自古英雄出少年，青年後才，大師果然是高人啊?！蔽鍫斦f完，就塞進(jìn)了十張十元鈔票：“先生，我孫子受了不少罪，大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圖浮，你一定要幫我！”那先生卻不急著接錢，搖頭嘆息?！跋壬?，是不是嫌少，你先別搖頭啊，咱們進(jìn)家好商量。”五爺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哪肯放手，都急了?！昂冒桑嫒虽N災(zāi)，是我輩人的天職，也算積德”。說著跟五爺進(jìn)了屋，老伴聽說來了個算命先生，是個高人，忙不迭迭地從炕上滾下來，洗手做好吃食招呼，家里開油坊，做油餅子是長處，用開水燙面，趁熱將面在案板上揉搓筋道，搟成半公分厚的面餅，再放進(jìn)油鍋里炸，炸得都起了泡，顏色黃了，算是熟了，做起來快，趁熱吃起來最香。那先生進(jìn)屋后作驚慌樣，說“屋子水重陰氣大，糟糕，已經(jīng)有人中招了，可否有病人?！奔泵ν堇飪?nèi)奔去，拴柱也故意捂著腦袋說：“頭疼死了，肚子也脹痛難受，要上醫(yī)院”。這倆人雙簧唱得好，戲也演得好，吊足了五爺一家的胃口，五爺老伴一邊往桌上端油餅茶水，一邊哀求道：“先生，先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們孫子啊，我們是三脈單傳，命根子啊”。五爺對這小伙子佩服得五體投地，開始的陰陽五行相克和房子的事全部說對了，剛才連拴柱已有病也未卜先知，給他錢他還不要，這是天生的神仙下凡啊，那小騙子說什么都信。算命先生裝模作樣把房前屋后看了一遍，又掐著指頭算計(jì)一番，才開口慢條斯理的說：“你這里先后兩次來人禳治，都做的不錯，幸虧做的早，做的及吋，才沒有出大亂子，可是人不能逆天行事，以前的事都是治標(biāo)不治本，也只能這樣，房子前面的墻擋煞氣，可不是立竿見影，有個過程，還需一到二年，晦氣才能過去，水大陰氣濕氣過重，我們改不了黃河，為今之計(jì)，應(yīng)了古人那句話“惹不起，躲得起”。出門向東南方向，火盛的地方呆一段時間，火克水，五行順了，就好了。人，因無而有，因有而失，因失而痛，因痛而苦。從無到有就歡欣，從有到無則悲苦。其實(shí)，“有”有何歡？一切擁有都以失去為代價；“無”有何苦？人生本一場空。有無之間更替便是人生，得失之后心態(tài)決定苦樂。緣來不拒，境去不留，看明白，想清楚……”
一對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戀人，勞燕紛飛，各奔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