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茫茫人海中漂浮
拴柱終于可以逃離這個拴了它十八年的鄉(xiāng)村,帶著夢想,帶著對自由的渴望,帶著對菊花的無限思念,離開它,張開翅膀,踏上布滿陽光和揮灑青春的路途?;疖囋谲壍郎霞彼俚南蚰戏斤w馳著,他第一次坐火車,感到天大地大,外面的世界真廣闊。風(fēng)從車窗外肆意掠進(jìn)來,吹著他的頭發(fā)張揚著,窗外,滿世界的明媚,一會鄉(xiāng)村,一會城鎮(zhèn),綠野紛紛向后退著,樹木,道路一間間過。他趴在窗前貪婪地看著窗外陌生的風(fēng)景。偶爾還會伸出胳膊微笑著去感受風(fēng)的狂野,突然對面飛馳而來交錯而過的火車,猛烈地呼嘯著刷過去,他把伸出的手立馬縮了回來。他掩飾不住自己的情緒,一看就是個涉世未深,未出過門的農(nóng)村孩子,天真、無知、真實、坦率,不做作,可以讓別人很輕易地看到他的喜怒哀樂和真實身份。坐了兩天火車,驚奇中也有疲乏,困了在座前小桌上趴一會,打了無數(shù)個盹,沒睡過一個囫圇覺,沒吃過一頓飽飯,終于要到站了。大家都在收拾東西,他也趕緊打理自己的行李,一個大編織塑料袋里捆著行李鋪蓋被褥,臉盆洗漱用具和換洗衣服,匆匆跟著下了車。走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看著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人群。
出了站臺,一看身上背的行李,捆綁著鋪鋪蓋蓋的東西,手上拎著他爹外出時帶的黑色行李包,就是個初次外出的農(nóng)民打工仔,有三撥人就涌了上來,一是出租車司機和黑車司機,殷勤地問著“上哪兒,坐我的車方便,可以便宜”,一邊說一邊搶著接手中的行李,第二撥是問“住店不,店里什么都有”,有的還壓低聲音說,“店里還有小姐,很安全的”,另外還有介紹工作的,傳銷、直銷、搬運工、建筑等,應(yīng)有盡有,看你有啥特長,喜歡啥,望著廣場上人頭躦動,匆匆忙忙,車來車往,他沒有一個朋友和熟人,顯得呆頭呆腦,暈頭轉(zhuǎn)向,好不容易掙脫這些人的輪番糾纏,接下來就邁不出步子,上哪,干啥,都一頭霧水,迷茫不知所措,車上吃了一天干饅頭,水壺里的水早喝光了,口干舌燥,饑腸轆轆,伸出舌頭舔著干燥的嘴唇,皺著眉頭思考著怎么辦,這一切早就被一個中年婦女盯上了,她熱情的過來打著招呼,“哎,小兄弟,剛出門吧,我也是農(nóng)村來的,我弟也像你這么大,在這里打工,都不容易,看你還沒吃飯,沒有找上工作吧,若信的過姐,我介紹你到我弟的裝修公司一塊兒工作,先去住下,擦把汗,喝口水,吃飽肚子”,這幾句話暖人心的問候,句句實在,同樣的出身、背景、出路,立刻打消了拴柱的疑慮,又問了些地址、活路、工資、吃住的情況,拴柱覺得都符合自己的想法,等了半小時,來了一摩的,載著拴柱和行李去了,走了很長時間,拐了七八個胡同,越走越臟亂差,拴柱出站就不知東南西北,這會兒連方向都不清楚了,在一片棚戶區(qū),路面淌著廢水,地上亂七八糟的廢磚、紙片、污穢的衛(wèi)生巾、爛報紙,空氣中飄著霉腐和油鹽醬醋的市儈氣味,摩的停車,那人幫著將行李扛進(jìn)一臨時用油泥瀝青布搭建的棚子里,一個光頭粗脖子臉上長著橫肉的漢子接待了他,那摩的司機伸手要百元車費,拴柱愕然,“不是接我嗎?怎么還要錢”,那人兇兇的說“小伙子,進(jìn)了城,一切都要錢,上廁所都要錢,沒有免費的午餐”,拴柱囁弱地吞吐著又說“太貴了”,那人厭煩地惡聲說“出租車沒一百多下不來,別磨蹭時間,耽誤我的生意”,拴柱無奈而又心疼地掏了一百元遞過去,那人神秘地看他一眼走了。拴柱簡單洗了下,去同樣是棚子搭建的食堂,地上污穢不堪,案上蒼蠅亂飛,有人給他舀了一碗糙米飯,加一勺菜,里面燴著幾片肥肉,土豆片和老芹菜葉子,也許是肚子餓了,匆匆?guī)卓谂傧露亲記]感覺出啥滋味。初步印象,這樣的城市,還不如老家農(nóng)村好。
拴柱走在無邊的沙漠里,一步步地深陷入這種無邊無際無處不在的流沙坑中無法自拔,而且,越陷越深,像一深不見底的泥潭…他費力掙扎,手在虛空中亂抓,奮力地掙扎,手腳都陷入而不能動彈,只露出頭聲嘶力竭地呼喊,這聲音驚醒了他和其他人,別人罵他一句“神經(jīng)病,狼嚎啥”,拴柱醒的一瞬間,手和腳還在奮力抓著蹬著,頭上和胸上一層汗,心突突地狂跳著,他被自己夢里接近死亡的恐懼嚇得戰(zhàn)栗不止。坐起來,走出棚子,上廁所去,人剛踏進(jìn)去一步,突然被喝止了一聲,“交錢”,拴桂嚇了一跳,回頭一看,一人跟在身后,嚷嚷著要二毛錢,他沒有帶錢上廁所的習(xí)慣,扭頭回來,找了一僻避空地,解手撒尿,正在酣暢淋漓時,那人突然在背后拍了一巴掌,拴柱猝不及防,一得瑟,縮回去尿在褲襠里,回頭一看,又是那個在廁所收費的人,盯著他跟了過來,說“隨地大小便,罰款五元”,拴柱自知理虧,回去從包里拿出一元遞給那人。
天還未亮,工頭叫醒他們,一個拉沙車載著他們到了一棟房子前,開始工作,拴柱的任務(wù)是送釘、打砂紙、粘泥子、再打砂紙,一個年齡稍比他大的師傅,給他講了流程和操作要求,送釘,就是把裝修用來釘住木板的槍釘再送一點進(jìn)去,使之不能露在木板外面,送完釘后,木板上會出現(xiàn)一個個釘孔,要調(diào)一些和木板相似顏色的泥子,一個洞一個洞地填補,泥子干了,再用砂紙全部打平磨光,才能刷油漆,刷一遍用砂紙再打一次,這工作無聊而臟,單調(diào)而累人,一干一整天,房間頂上,仰望著頭干,整個頭和脖子都僵硬麻木酸痛,頭發(fā)和身上被掉落的灰塵染的灰不溜秋,像個兵馬俑一樣,連續(xù)一個月沒有休息一天。拴柱向工頭要工錢,工頭說請示老板,第二天,那工頭說,這個工程還有一個月完工,兩個月累計發(fā),多給一百元滯納金。拴柱想想多一百元也好,繼續(xù)干活,又增加了一些拆墻運垃圾的重體力活,離發(fā)工資還有三天,那工頭挑出三個年輕人去參觀學(xué)習(xí)一個樣板工程,交待他們認(rèn)真學(xué)習(xí),二個小時后來接他們,說完先走了。三人東走走,西瞧瞧,外行也看不出什么門道,二小時后未見來人,等到天黑,摸索著找回住地,棚子已拆,沒了人影,三人面面相覷,瞎等亂問了二天,沒有頭緒,也不懂得報案和投訴,三人流落街頭。
吸取第一次經(jīng)驗教訓(xùn),他們?nèi)瞬桓以僬液谥薪?,一起去了勞?wù)市場,那里也是人多,挨挨擠擠的,打零工的很多,拿著電工、油漆、木工、管道等工具,一來雇主,蜂擁而上,他們?nèi)藸幉贿^本地人,晃了二天后,又去了人才交流市場,各招聘公司都有攤位,填寫著沒完沒了的表格,問你的學(xué)歷,英語水平,專業(yè)愛好,實際工作經(jīng)驗,這些他們都不具備,沒有本事和大學(xué)生研究生競爭,正在他們失去信心時,有一勞務(wù)派遣公司要招一批保安,高中畢業(yè)即可,三個年輕人一齊投報,被當(dāng)場錄用。
經(jīng)過一個月軍訓(xùn)式的訓(xùn)練,被派遣出去值崗,拴柱他們?nèi)?xùn)練在一起,工作也要求在一起,被分配到富麗小區(qū)。公司一個月給底薪二百元,管吃管住,拴柱穿上保安服,還挺精神,站在鏡子前端詳,也覺得威武雄壯,他們一伙的王學(xué)飛,許軍,夸贊他像《南征北戰(zhàn)》電影中的國民黨張將軍,稱他為張將軍,拴柱沒看過那電影,也不知道張將軍長啥樣,心里還是美滋滋的,接受了這個不倫不類的稱呼。保安分白班和夜班,主要是站崗,查人,登記,看車,防止外來人員和不法分子進(jìn)入,工作很輕松,熬時間,練眼功,聽那些有經(jīng)驗的保安講,根據(jù)來人的言行舉止,穿著打扮,說話神態(tài),判斷可疑人員,尋找蛛絲馬跡,盤問跟蹤,防止壞人混進(jìn)出入,要盡量記住小區(qū)常住人員,進(jìn)入自由,沒有記性,胡亂盤查,得罪了業(yè)主,大水沖了龍王廟,來上幾個投訴,當(dāng)月的工資沒了是小事,還有可能丟了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