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客棧隔壁的酒樓大廳一角，元初剛好趕上早點最后的結(jié)束時間。
她一手撐著腦袋，一手用湯匙舀著碗中微燙的米粥，桌上擺著的幾碟小菜還未動。
“唔，昨晚只顧著確定今天見面了，都沒想什么時候什么地點?？偛荒芡砩显偃ワw房頂吧……”
元初打個哈欠，眨巴眨巴略略干澀的眼睛。
想起昨夜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夜淺眠，從今日寅時才開始踏實入睡到日上三竿，醒來后還要被自家丫鬟紙鳶嫌棄睡得太久這件事。
元初漫不經(jīng)心地含著勺中變溫了的粥，慶幸自己明智地給紙鳶放了假去逛涼州城。
不然依那紙鳶閑不下來的性子，估計要先給她列舉大段早睡早起的好處，再不依不饒地搞清楚昨夜發(fā)生的事。
“今日給大家說一段程小將軍沉著冷靜敗外敵，一戰(zhàn)成名歸涼州……”
聽見“程小將軍”這四個字，元初方才還混混沌沌的意識又清醒活躍起來。
她這一頓早飯著實吃得久了些，不覺間已近午時。食客三三兩兩走入，大廳里逐漸喧囂起來，說書人也開始登上舞臺。
說書人醒目拍桌，緩緩道來。
“說這程祈十三歲時偷偷隨著帶兵西去的程大將軍到了苦寒雪海。彼時，敵軍侵犯我朝，頻頻挑釁……”
“唉，小程祈從小就是個不省心的?！?p> 元初嘆了嘆，戳戳小碟里的涼菜。
“程祈雖說年少，但有勇有謀，熱血無畏。戰(zhàn)場上，那是煙塵紛飛，混亂一片啊。只見一位少年，面如冠玉，眼若流星，彪腹狼腰……”
“嗯，彪腹狼腰。”
不知元初想到了什么，眼睛瞇了瞇，暗自記下這詞。
“手持長槍，坐騎駿馬，從陣中飛出?！?p> 元初聽到此，又贊同地點點頭。
不錯，話本上便也是如此景象。
“看那少年，生的身長八尺，濃眉大眼，闊面重頤，威風凜凜，與敵人將軍大戰(zhàn)五六十回合，勝負未分……”
“嘖嘖嘖?！?p> 元初聽的起勁，磕著不知什么時候點的瓜子，眸中亮閃閃。
“只聽那馬聲嘶鳴，正是我軍的救兵。敵軍見此，一時間撥回馬去了。那少年也不追趕?！?p> “窮寇莫追，窮寇莫追呀～”
元初撐著腦袋挑著眉，對程祈的點到即止而不咄咄逼人十分贊賞。面前的桌上剩下一堆磕完的瓜子殼，她又拿起糕點。
“此一戰(zhàn)，我朝大勝，從此再無敢犯我邊關(guān)者！程祈戰(zhàn)場英勇殺敵，護我邊疆之英勇事跡，傳來涼州又傳入西京天子耳中。從此那少年嶄露頭角一戰(zhàn)成名，從此這世上多了一位少年將軍，從此這話本事業(yè)大興，從此這涼州城滿城娘子寧誤終生，也要一睹程祈風采……”
“哎……”
那說書人頓了頓，嘆了口氣，又道：“預知這程小將軍風流后事，各位客觀且聽下回分曉～”
?。?p> 風流后事？
元初又是滿腦子小問號，不緊不慢地拍拍手上的糕點碎屑。
程祈十三歲嶄露頭角那年，她十二歲。那時程祈似乎來過一次京城，是天子召見。
想起這事，元初是有些遺憾。
程祈與程父進宮那日，她也同元父去宮里瞧熱鬧，不過半路遇見了從小玩到大的小公主，便將此事拋了身后，和小公主一起去看新話本了。
那時候話本里還沒有程祈。
是以，后來元初某天在話本上看見那“躍馬挺槍”的少年程祈一見傾心時，總還是遺憾那天。
這一念，念了四年。
可真實的人也許和話本上的不一樣呢？
元初垂著腦袋，有些疑惑。
“元初？”
一道熟悉的聲音叫回了沉思的元初。
清冽氣息在鼻尖縈繞。
那是獨屬于程祈的。
她抬眸。
程祈有些小心翼翼地盯著明顯有點低落的小姑娘。
路過酒樓去客棧時，他一眼瞥見了那大廳角落里正喝粥的元初，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欲進去時，那說書人正醒目拍桌，元初聽的認真。程祈想了想，最后倚在離她不遠處房梁旁，這個地方剛好能將元初的小表情盡收眼底。
也能聽見小姑娘不時發(fā)出的可可愛愛的調(diào)侃。
聽見那句“小程祈從小就是個不省心的”，程祈有些好笑。
小娘子太可愛了。
又聽見元初那句語氣有點認真的“嗯，彪腹狼腰”，程祈看看自己的腰，表情有些微妙，暗暗舔了舔虎牙。
小娘子有點兒“正經(jīng)”啊。
……
小娘子現(xiàn)在不開心了，程祈也不樂意。
這說書人的說他驍勇善戰(zhàn)就是了，好好的干嘛編排他的風流事啊，他分明是個守身如玉干干凈凈的好少年郎。
偏生程祈此刻又不好說什么，萬一小娘子只是聽說書意猶未盡，他自作多情倒是尷尬。
程祈一臉糾結(jié)。
元初卻又覺得好玩，盯著他，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又漸漸消散。
“程小將軍何時來的??？”
元初起身站起，手背在身后，又笑著看向少年。
“大概，從你聽說書時？”
程祈不解她為何又不再失落，但看見她開心，他也如釋負重。
可小娘子聞之色又變，幽怨道：
“我可以滅口嗎，程小將軍啊……”
??？
“啊……?。俊?p> 程祈心下疑惑，小娘子怎么又變得兇兇的了。
“你看見了吧，我砸吧嘴還有吃個不停這事兒？”
元初和善地微笑，一步一步走向程祈。
“大……概吧。”
程祈咽了咽。
程夫人說的沒錯，越可愛的小姑娘越善變啊…
“因為小娘子可愛啊，視線觸及，就再也不愿移開。心思停于此，就再也不記得歲月流逝。”
元初怔住，卻是笑顏又展。
“程小將軍怎么這么會??？”
“本是不會啊，可遇見小娘子后，我便是無所不能了。”
酒樓里的喧囂不見，少年低頭與仰頭的姑娘相對視時，亦是人間良景。
程祈想
程夫人說的不錯，稚嫩的少年有一天會遇上一個姑娘，她會讓自己變得無所不能。
元初想
是否要去繼續(xù)靠近一個看似了解卻不盡如此的人，不可聽他人言，不可循他人法。
酒樓聽書，聽少年得意，聽姑娘戲語。面對心心念念的人，勇往直前，才能無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