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走投無路
崔喜成從學校的大門跑出來之后,拐過一個墻角,見四處無人,又翻墻回到了學校院里,悄悄鉆進一個裝滿體育器械的小倉庫,這里面放著跳箱、鞍馬、體操墊子、竹竿,各種鼓的癟的藍球、排球、足球等體育器械。他躺在跳箱后面的體操墊子上,舒舒服服,還正好將自己隱藏起來。這是他利用燈下黑采取躲避追蹤的慣用手法。
他剛剛躺下來,就聽到了一些人走進學校操場的雜沓聲音,也聽到了齊志剛和他們的說話聲。顯然,這是齊志剛帶著人到這里搜查來了。
齊志剛很了解敵人燈下黑的隱藏技倆,他雖然看見崔喜成從校門跑了出去,但是他還是帶著人返回學校,對這里的房間逐一進行了搜查,對這間小倉庫也進來查看了一番。當時,躺在將近半人高跳箱后邊的崔喜成,聽見了響動,緊張地一手拿槍,一手握著手雷,準備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扣動扳機,來個魚死網(wǎng)破。而齊志剛走進來后,只要趴到跳箱上探頭看一看,就會發(fā)現(xiàn)崔喜成,那時崔喜成必然會摟動扳機,齊志剛自然是必死無疑。
幸運的是齊志剛只是把跳箱拍了拍,什么都看了,就是沒有探頭去看。而崔喜成聽到拍跳箱的聲響被嚇了一跳,卻忍住沒有摟動扳機,結(jié)果是倆人都躲過了一劫。
齊志剛等人沒有搜查出結(jié)果,就都撤出了校園。操場恢復了安靜,崔喜成懸著的心也放下了。他原來想在小旅館睡上一覺卻沒有睡好,現(xiàn)在躺在軟軟的墊子上,舒展開過于疲乏的四肢,頓感困倦來襲,又想闔上眼睛睡一會,可內(nèi)心里卻是波濤洶涌,讓他不能平靜。
自從空降西伯利亞以來,一路打生打死,險象環(huán)生,真是腦袋別在褲腰上,沒有一刻不是緊繃著神經(jīng)的。然而,包括讓他執(zhí)行命令的上峰,包括他現(xiàn)在的直接上司,沒有一個人會可憐他,同情他,現(xiàn)在他只要走出學校,人人都會把他當做敵人,就像HLBE草原上的惡狼一樣,人人都想捕獲他,痛宰他。
這其中也包括剛剛和自己打斗的那個對手,盡管雙方出的都是狠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是拳腳相對中,崔喜成知道了對手是個同鄉(xiāng),也是習武之人,而且從對打中嘗試到久未見到的出自家鄉(xiāng)的熟悉的武功套路,不由地有了一種奇怪的念頭,心想,這算不算是“他鄉(xiāng)遇故知”呢?如果雙方不是對立的敵人,他們再次相遇時,就可用以武會友的方式,擺開陣勢,真正地來一次切磋,那將是十分過癮的事情。
對自己要置于死地的對手,竟然有這樣奇怪的想法,崔喜成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F(xiàn)在不是要和人家再次切磋的問題,而是如何逃離人家的追捕,尋到一條生路。盡管他很厭惡天天陰著臉的上司廖長官,但是現(xiàn)在必須得找到這個家伙,這樣他才能和他一起離開海拉爾,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回到臺灣去。而要找到廖斌的唯一辦法就是到火車站去死等,除了能等到廖斌,或許還會等到那幾個蘇聯(lián)人,讓自己有下手的機會。
然而,他不認識去火車站的路,而且在中共大搜捕的情況下,自己怎樣才能隱蔽地到達火車站?想一想也是難比登天的事情,但是為了活命,他只能為此出去找機會,碰碰運氣。他悄悄走出小倉房,翻墻到了小街上。見這背靜的小街沒有人,就哪里沒人往哪里走,拐了幾個彎,看見遠處的街邊停著一輛三輪車,就在他往前走的工夫,看見一個人從一家院門里走了出來,騎上三輪車要走,崔喜成覺得坐三輪車去火車站,會省得自己瞎摸瞎找了,連忙緊跑幾步追上去喊道:“喂,拉三輪的,拉人嗎?”
三輪車夫說:“拉。你去哪?”
崔喜成說了聲“火車站”,但是走到車前,他馬上又后悔了。心里想,自己是在全城被中共通緝的人,現(xiàn)在穿著這件特征明顯的光板羊皮袍子,坐在三輪車上招搖過市,這等于告訴人們自己就是那個通緝犯,所以必須想辦法換了這身外皮。腦海電轉(zhuǎn)之間,有了主意,便對三輪車夫說,“大哥,這天太冷了,能不能跟你討碗熱水喝,讓我暖和暖和,然后咱們再去火車站。”
三輪車夫爽快而又熱情地說:“行。我家有熱水,進來吧?!?p> 崔喜成跟著他走進院里,見這是個住著幾家的大雜院,便緊跟著三輪車夫來到西邊的一間小屋里。幸運的是屋里沒有人,崔喜成端著碗喝著三輪車夫給他倒的熱水,仿佛無心地問道:“從這到火車站怎么走啊,坐三輪得多少錢?”
三輪車夫說:“嗐,沒多遠。從我家這條小胡同出去,上了大街一直往東走一會,就能看見火車站了。坐我的車,你給五塊錢就行了?!?p> 崔喜成喝下一碗熱水,感到渾身暖和了一些,撂下水碗的時候說了聲:“謝謝??磥砟闶莻€好人?!?p> 三輪車夫說:“一碗水的事,客氣啥?”
崔喜成說:“那咱們走吧。”
三輪車夫便轉(zhuǎn)身往外走去,沒等走出屋門,他怎么也不會想到,緊跟在后面的崔喜成竟悄無聲息地一巴掌朝他的后腦狠狠拍去,他哼也沒哼一聲就倒了下去。隨后崔喜成登上屋里的火炕,從炕柜里翻出褥單子撕成了布條,把三輪車夫堵上嘴,把他的外衣扒下后,才把車夫的胳膊和腿捆了個結(jié)實。
崔喜成換上三輪車夫的衣服,戴上厚厚的狗皮帽子,拉下帽耳朵系上帶,把自己的臉包了個嚴嚴實實,幾乎只露出了眼睛、鼻子和嘴,然后又用撕剩下的褥單子包好了長槍,這才走了出來。
當崔喜成出得院門時,他已是搖身一變,成了另一身打扮的三輪車夫,蹬著三輪車大搖大擺地向火車站的方向騎去。
海拉爾的老火車站,當時還是座兩層小樓的石頭房,二十世紀初,建設這座俄式小樓時,在樓的西側(cè)涂上了的俄文的海拉爾紅色字樣,在樓的東側(cè)涂上了海浪兩個紅漆漢字,這是俄文的海拉爾翻成的中文。
由于火車站里出入的乘客不算多,小樓前面顯得比較冷清,只是在人們出入的大門口一側(cè)有幾輛等著乘客的三輪車和兩輛拉客的馬車,并排地停放在那里。崔喜成來到這里,把自己的三輪車插在中間的一個空擋處,學著別的三輪車夫的樣子,坐到座位上把雙腳往前邊的騎座上一搭,一邊休息一邊把四處的環(huán)境觀察了一遍。
這時候他已經(jīng)把長槍捆在了三輪車的底下,因此,他袖著手把半個臉都埋進豎起的衣領里,和別的車夫沒什么兩樣。他相信,無論是廖斌還是那幾個蘇聯(lián)人,只要他們來乘車,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廖斌一刀扎死胖女人之后,迅疾離開作案地點,還想回到貝爾胡同十七號,以等待陳俊峰帶回的消息。但是,快走到胡同口時,看見一輛卡車載著持槍的公安戰(zhàn)士從遠處駛來,他立足觀看時,只見卡車向胡同里拐了進去,廖斌立知這些人肯定是來抓捕自己的,心想多虧了那個胖女人,要不是她把自己引出來,自己肯定會成了甕中之鱉。他由此猜到,襲擊蘇聯(lián)專家的行動一定是失敗了,而共黨的公安人員能夠來到這里,說明陳俊峰手下的這幫烏合之眾里出了叛徒,是他提供了自己隱藏的地點。
廖斌胸中的怒火倏地躥升起來。自從陳俊峰帶領他的人走了之后,他不是沒有想到失敗,但是美好的愿望讓他想得更多的是成功,他覺得自己計劃非常周密,失敗的幾率會很小,因而對這次行動的成功抱有極大的希望。他甚至想到,待陳俊峰凱旋之后,他會帶著共黨籌建裝甲部隊的計劃,回去立功受獎,從此過上穩(wěn)定優(yōu)裕的生活。然而,眼前的事實清楚地說明,他的計劃已經(jīng)徹底失敗了,他怎能不怒火中燒?他恨陳俊峰手下這群烏合之眾的無能,更恨共黨的狡猾奸詐,致使自己慘敗。
由此讓他又想到了那個扔紙團的人,這一切肯定是這個人謀劃的結(jié)果,他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這竟是個什么人?總是棋高一著,將自己玩弄于股掌,將自己的計劃擊得粉碎。他不敢想象今后較量的回合中會是怎樣的,他只能提醒自己一定要記取這個慘痛的教訓,要做得更加隱蔽更加小心。
他不能回到貝爾胡同十七號了,只好沿著大街繼續(xù)向前走去,希望此次行動不會全軍覆沒,能遇上幾個漏網(wǎng)的人回來,起碼行動時在外面望風的陳俊峰應該能逃回來。
果然,沒一會的工夫,他看見瘦高的陳俊峰把腦袋縮在大衣領內(nèi),孤零零地走了過來,為了不讓他看見自己橫死街頭的老婆,廖斌趕緊迎上去,向他說了聲“跟我來”,便帶著他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陳俊峰快步跟在廖斌后面,焦急地問:“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我家也出什么事了?”
廖斌只是不理,仍然大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伊敏河橋上,見前后沒人才停住腳步。這時廖斌才波瀾不驚地說:“共黨的公安到你家抓我去了,幸虧我出來等你們的消息,當時不在你們家?!?p> 陳俊峰震驚地“啊”了一聲,趕緊又問:“那,我老婆呢?”
廖斌臉不紅心不跳,平靜地說:“這個我不太清楚,你走了以后,她就拿著一個布兜子出去了,也不知道她去干什么,我想她一個婦道人家,應該沒什么事吧?”
陳俊峰隨口說道:“她是買糧食去了。可……可她回來會怎么樣???會不會讓中共的人抓走啊?不行,我得回家看看?!?p> 廖斌連忙攔住他說:“你這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你現(xiàn)在需要冷靜,你想想,共黨到你家能只抓我,不抓你嗎?”
陳俊峰不甘心地說:“那我老婆怎么辦,我的家也不能不要了啊?”
廖斌惡狠狠地說:“你是要命,還是要你的老婆和你的家?你要是不要命,你就回去?!?p> 陳俊峰只得打消了回家的念頭,哭喪著臉說:“完了,全完了。我?guī)サ木艂€人全讓人家給抓了,一個都不剩?,F(xiàn)在我自己有家也不能回了,我老婆可怎么辦?。磕銊e看她在我跟前又發(fā)脾氣又吵吵的,其實她膽小著呢。這……這……往后可怎么辦?。俊?p> 廖斌聽說他老婆確實是去買糧食,知道冤枉了人家,但是他是絕對不能承認自己過失的,反而對陳俊峰說:“你要是不怕被共黨抓住,你就回去找你老婆去。你要是還想活命,你就跟著我,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p> 陳俊峰遲疑好久,但是他已走投無路,只好說:“我現(xiàn)在除了跟著長官走,還能上哪去?可我將來怎么辦?。俊?p> 廖斌說:“黨國不會忘記為他做出犧牲的人。只要你跟著我完成了上峰的使命,我可以帶你回到臺灣,你要什么都會有什么。反攻大陸成功,你還可以回來,那時候你就是黨國的功臣了?!?p> 這一套天花亂墜的空話陳俊峰當然聽不進去,但是他現(xiàn)在也確實無路可走了,只得說:“是,我當然得跟著長官??稍蹅兿乱徊皆撛趺崔k???”
廖斌問:“給我們買火車票的那個人是不是叫張志讓?”
陳俊峰點頭說“是”。
廖斌便說:“他不是沒有參加這次行動嗎?咱們?nèi)フ宜?,從他那拿到火車票,咱們就坐火車去BJ?!?p> 陳俊峰疑惑地說:“我也去?”
廖斌非常肯定地說:“對。我不是說完成使命帶你一起回臺灣嗎?我說到做到,所以我們一起走?!?p> 陳俊峰看著他毫無表情的臉龐,不知道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只得說道:“好吧,我聽從長官安排?!?p> 殊不知,他正在與殺他老婆的元兇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