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家伙會是那種站外邊一早自習背書的人嗎?大家搖搖頭。那他是哪一種人?學渣?她從來沒這么覺得成績可以形容一個人。長得帥?好像長殘了一點不是高一全班所有人都會同意?;@球打得好?和他以前的班比賽都打輸了。
打輸了,大家都很郁悶。那場比賽,事關班級榮譽。對李懋來說,可能不僅僅是班級榮譽。那個級花前女友也在看。女生們都在看。不知道別人能看懂不?反正她看不懂。同桌揶揄道,看不懂你還來看?級花前女友真的是好漂亮,還會化妝,還化的那么好看!本來就夠漂亮的就不需要再化了吧。需要化妝的人偏偏不會。唉,姥姥總說,人比人,氣死人??晌抑粫?。
她想,我就像那顆籃球,一次次,奮力跳高,又墜落,再跳高,再墜落。正想著,球傳到了他手上。他穿一件陽橙色的T恤,紅色運動鞋,像那次麥積場上四處跳動的火苗。有人來搶,我緊張的咽了口唾沫,他拍著,繞過左邊又躲過右邊,并不輕松。他的腳被踩了一下。她的腳也跟著不由的挪動了一下。紅色的運動鞋輕輕的躍起,球被拋到了空中,又滑入籃里。她又咽了一口唾沫,開心的笑了。大家都在拍手歡呼,她卻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的腳笑。橙色的身影從她面前經(jīng)過,她看到李懋得意的笑了,對著一百三十五度斜前方地面,汗流浹背。好幾個隊友湊過來,他們相互擊掌,又都跳著遠去了。
她朝級花前女友望去。她小巧的頭顱轉來轉去,追隨著一個身影,漂亮的眼睛緊緊盯著,是那抹鮮橙色,不是她男朋友。她真好看啊,她想,落寞的地下了頭。
她突然聽到男生們叫叫嚷嚷,抬頭一看,快要打起來的樣子。她只顧想著級花前女友,不懂發(fā)生了什么。
同桌憤憤不平的說,“輸?shù)奶┩髁?!都是對方那個級花現(xiàn)任男友故意犯規(guī)。。。。。?!蓖肋€在絮絮叨叨的解釋籃球技術術語。她也聽不懂,只是探著頭偷偷看了李懋一眼。他臉漲得通紅,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流。咦?他好像哭了。只是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來他會哭?因為籃球也輸給了情敵哭?
他也會哭,就像他也會說臟話。對她來說,都是一件特別稀罕的事情。那次她在轉角處,她剛轉過來,一群男生嘻嘻哈哈。她聽到他的聲音很大,“我操。。。?!?。有一雙眼睛看到了她,他循著那雙眼睛,飛快的回頭瞄了她一眼,那句話便嘎然而止。男生們便哇哩哇啦打趣,他們笑著打鬧起來。她假裝什么都沒聽到?jīng)]看到,匆匆路過。
“喏,某人哭了。”同桌戳戳她。
“噢?!彼娇戳艘谎劾铐4_實哭了。
“你個噢就完了?”同桌給她一包紙巾讓她遞過去。
她慌忙把兩手背到身后,向后退了幾步,“干什么呀,操場上這么多人會讓人誤會死的!”
“你身正不怕影子歪,怕什么?!?p> “不去!”因為心虛因為也許身還不正。
“你真是急死人了,怎么這么慫?!”同桌把紙巾塞到她手里,“你年紀第一怎么考的啊?!”
“兩個又沒有多大關系,”她吞吞吐吐的說,接了紙巾,又遞了回去,“不然你去吧。”
“我去成什么了啊——啊——啊——”同桌握著兩只手吼道。
“那我去就不成什么了?!”她剁著腳又后退了幾步。
“真是服了你了,回教室再說?!彼煌览亟淌?,邊走邊回頭再看了李懋一眼。真是哭了呀。這家伙,初中三年都沒看見他哭過!
“我警告你啊,你那個什么意大利的就別想了。沒戲?!蓖绖傋戮瓦@么說。
“嗯?”
“你是妹(mei)呀?!?p> “昧?妹?”她緊張的咽了一口唾沫,恍惚間皇帝的新衣在上演。
“表妹也是妹。”同桌定義道,“你生物白學了,《紅樓夢》看多了吧!你不為你的孩子著想,你也得為人類的后代。。。。。?!?p> 她打斷了同桌的話,“我才不要那么崇高!”
同桌嚇了一跳,“喲,你這會兒怎么不慫了。剛才操場那么慫?!蓖览^續(xù)道,“就算不說崇高。你怎么除了學習其它都不開竅呢,人家要是喜歡你,為什么都不回來看你?”
最后一句話就想一把刀在心上割了一下,但她仍然堅持辯解,“你不會理解的?!?p> “是我不理解還是你傻呀。一般人,都不會這樣吧?”
沉默。他是一般人嗎?他被當作是嗎?他被當人一樣尊重嗎?為什么不回來看她?因為不僅僅是表兄妹?因為他選擇了更崇高?她生氣鯤表哥。恨死了,恨死了。要是鯤表哥不走,也不會被李懋這么欺負了吧?
“為什么你總是要把自己藏起來呢?”
沉默。怕被拒絕。怕受傷。那些想要的從來都沒有得到過,藏起來了才能夠全心全意的相信,她并不想要,她并不喜歡。不想要被奶奶寵壞了,不想要被姥姥打哭了。不想要被木子木矛木心喜歡,更不想要被鯤表哥懂。不藏起來又能怎么樣呢?又能怎么樣呢?那些不敢去考的考試科目,不去考就不會有差成績記錄在案。
大學的時候,那樣的場面在有次進宿舍的時候也發(fā)生了,只是話里話外更顯無情。還沒有想好要回什么,便被呵斥道,不要總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原來這就是她,只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墒悄囊桓湴恋墓穷^在彎腰討好時不可憐呢?如果不是裝,那只能是粉身碎骨。
藏起來。躲起來。假裝毫不在意。因為這樣就會感覺少一點,因為也許就會感覺好一點。
他單車后座的那個女生換了又換,他傘下那個女生走了又來,不管那是誰,不管因著什么樣的借口,她都不是我。但是有什么關系呢?與我有什么關系呢?又不會傷害到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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籃球比賽后,她看到他和其它男生們回來了。大家都悶悶不樂。
“想想某人怎么明目張膽的當全班同學的面追著你跑出教室,還不去安慰么?”同桌說。
“追?”為什么她會用追這個詞呢?從來都沒有追過啊。
“你沒發(fā)現(xiàn)某人的語文作文每次你不催他就不交嗎?”
“沒有吧,班里好幾個人都老遲遲不交?!彼@么說著,突然有點微微的歡喜。
“其它人可沒有你不催的時候,拿起作文本就追著你跑出教室的?!蓖酪馕渡铋L的注視著她,“喂,喂,張那么大嘴干嘛。”
“你不覺得奇怪嗎?”同桌詭異的看了她一眼,“為啥你做英語課代表,某人英語作業(yè)就不能按時交;你換成語文課代表,某人語文作業(yè)就不能按時交;你兼職了政治課代表,政治作業(yè)居然也不能按時交了?哎-哎”她剛想開口,被同桌伸出來的手擋回去了,“政治作業(yè)可一點不難呀,就是照著書上的黑色標題抄一遍。別跟我說沒時間寫?某人現(xiàn)在英語作業(yè)怎么就能正常交了呢?!?p> “這根本就不能算追吧?”
“是不能算正常人眼中的追?!蓖烙醚劬ι舷聮吡怂幌拢昂?,如果真的給你那種追,你能保證不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宣判死刑,還繼續(xù)給他說話的機會?”
“沒想過。可這些你怎么知道的呢?”
“拜托,大學霸!我也是不小心擋住了路,被某人的秋波射殺了無數(shù)次后才清醒的。我再不知道,就要被穿透了?!蓖赖念^搖得和撥浪鼓一樣,做出被萬箭穿心的樣子,她被逗樂了,“還笑,以后不許躲我后邊,我又不是你的盾牌?!?p> 同桌轉過頭來認真的說,“唉,只能說某人盡力了。你太難解了,就是個謎。大大的謎。要我早就放氣了。”
“盡力了?”她小聲的嘟囔道,“盡力了,下暴雨的時候也不是他送我回家?對我好還騎車帶別的女生。盡力了又怎么可能會讓三年敵不過五顆木?!?p> “我不管你了。你就非得自己作死。”同桌開始寫作業(yè)去了。
她看著他趴在桌子上,頭埋在胳膊里。心想,我作嗎?被同桌這么一說,突然意識到心好疼。掙扎著。去關心還是不去關心?去,他對我好;不去,他因為別的女生而哭。不去,他對別的女生也好;去,他對我好的時間更久。去,可會被他看扁的;不去,可他在難受。唉,好糾結啊,都快急出眼淚來了。這家伙,還說要救我,到頭來還不是讓我救。
她終于鼓起勇氣,鼓起勇氣叫了,叫了他同桌。唉,勇氣也只能撐到這一步了。他同桌戳了下那家伙示意那家伙她叫他。把手中攥了好久的紙巾遞給他,很沒有骨氣的弱弱的說,“別傷心了?!?p> 他接過,只是低著頭說“沒事?!?p> “你們打得特別棒!”她不知道為什么冒出來這一句。
你們打得特別棒?虧她哪壺不開提哪壺。唉,他又趴著下去了。就說不能讓她去關心嘛。她根本不會安慰人,尤其是他。
于是她偷偷溜了出來,去了班主任辦公室求情。真不明白她的腦回路為什么這么清奇。也不知道她哪里來的勇氣去找班主任求情的?;蛟S因為班主任總是哥哥一樣的人?班主任牙齒有點凸,大家都親切的叫他爆哥。但是,她還有她自己的理由,為了班級榮譽。為了班級榮譽,夠冠冕堂皇吧,看她假公濟私吧。
班主任好像是從睡覺中被她叫醒。她囁囁嚅嚅的說。囁囁嚅嚅的說,說了好久,班主任才聽明白了,原來是她代表全班請求能不能讓兩個班重新比賽一次。她代表?誰賦予她這個代表身份的?不記得班主任具體怎么說了??傊嘀魅谓忉屃撕镁茫瑑蓚€班級籃球比賽就是消遣玩玩,不用太當真。
見她還不依不饒不肯走,最后班主任松口說他試試看,能不能有什么其它辦法。后來,第二天,班主任還用了自己的半節(jié)化學課和大家談心,談勝敗乃人生常事。她聽得好心虛啊,總怕昨天求班主任的秘密被發(fā)現(xiàn)了。還好,大家本來也郁悶就沒起什么疑心。不過,李懋第二天便像沒事人一樣了。真奇怪啊,情傷那么快就好了?這家伙,真是冷血!
昂,你才魚。她對著空氣說,穿越時空,遙遙回應初三那年他的話。不過,她其實很喜歡魚。鯤表哥的名字里有個魚。每次看到魚,聽到魚,聞到魚的腥味,都覺得暖暖的。當然還有變態(tài)一點,吃到魚,會覺得自己也化作了大魚,大鯊魚,更靠近了鯤。從小就被警告不許左手寫字,左手已經(jīng)不會寫很多年,但到現(xiàn)在,閉上眼睛,魚字還是寫的特別可愛。
她繼續(xù)在大腦里補全那場遲到的隔空隔時對話。本來就冷血,不然她怎么一直以為他不會哭。用力想想,只是不會因為她而哭罷了。
她又習慣性的朝李懋的座位方向看了一眼。
空的。
每次進教室,朝那個方向望去,已經(jīng)成了一種本能。
“真的什么也沒說?”同桌懷疑的看著她,還是懷疑他們兩個剛才在外邊早自習有交談什么。
她點點頭。
“還是我來幫你問吧!”同桌不等她回復,便沖剛進教室的某人喊,“哎——李”。同桌的嘴巴被她的手遮住了。
“咳咳”同桌從她的魔爪下掙扎過來,“快要謀殺我了?你這干什么呀?”
“不許問。”她急得兩腳在桌子底下直剁。
完了,某人耳朵太好了,嗖的小跑著過來,“什么事?”
她把頭轉過去,右手撐著。她還需要一個道具,左手便隨便翻開一本書。
“沒什么了,你可以走了。”同桌的聲音。
“。。。。?!?p> 她能看到后腦勺被四只眼睛盯著。
一場默劇,兩位演員,傾情出演,零度交流。
一個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一個是隔壁二小不曾偷。演戲的演得煞有介事,看戲的全程憋著姨母笑。
“你走吧,表現(xiàn)不錯,隨傳隨到!”同桌的聲音。真不明白為什么同桌可以把他喝來喝去,像將軍指揮士兵一樣,她卻連看一眼都要躲躲閃閃。
沒有聲音。
“行了,行了,舞臺已經(jīng)謝幕了。你可以轉過來了?!蓖腊阉龘纹鸬母觳舶忾_,“你也太沒出息了。你下次能給我表現(xiàn)好一點么?”
她詫異的望著同桌。
“你的書拿反了!”同桌的手拍在她的書上,盯著她。
我,夾著尾巴倉惶而逃。沉默也暴露,掩飾也暴露,怎樣都暴露。翻來覆去,不過是一只鴕鳥,把頭埋在沙子里,以為沒有人可以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