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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箋

番外之六:銅仙案

太平箋 大臉貓愛吃驢 4910 2021-03-11 12:17:00

  再說官差簽了票,不忙公事,轉(zhuǎn)而趕奔府衙又取來一封火票投遞,跨過當?shù)貦C關(guān),竟而直接將此時傳遞給了兵部,此等僭越,放在往??墒且ぐ遄拥?,但再想想明年開春的大案,唏噓不表。

  可等回到關(guān)押小滿的地方,卻發(fā)現(xiàn)屋子里空蕩蕩的,官差冷汗潸然,連拍了幾下大腿,加了聲“不好”,這邊廂奪門而去,當即奔赴油鹽鋪子,卻見此處人頭攢動,已然被人告發(fā),府衙派來人手盯問,官差忍不住叫苦連天,此番行跡過早暴露,接下來可就不好迂回了。

  ···

  葵兒算了算日子,娘的喪事剛滿三年,褪去素裹,朝廷的撫恤已經(jīng)吃干凈了,孤苦伶仃一個人,這日子可怎么過?

  思來想去,記起城里還有個舅舅,葵兒便想著來投奔,路上實在磨不開面,三年沒見,哪還剩下什么親情?

  想到接下來的日子,葵兒忍不住嘆了口氣,步子走得越來越慢。

  正巧臨街有個算命攤子,端坐的先生同樣唉聲嘆氣,手里的東西越摸越燙手,總覺得不甚妥當,不經(jīng)意抬頭一看,葵兒剛好路過。

  看這姑娘滿面愁容,先生掐指一算,來買賣了——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故作玄虛吆喝了一聲,先生那句卦辭就像長了腿,順風鉆進了葵兒心里,站穩(wěn)腳跟,葵兒挪不動步子了。

  “那就算算吧?!?p>  葵兒掏出兩個銅板丟在桌子上,銅錢骨碌碌停在先生面前,聽著清脆,心里卻不老痛快的。

  如今這年月,兩個銅板實在慚愧,莫說買餅子了,連句像樣的過年話都討不來,先生瞪著那銅板,本想隨便打發(fā)兩句,卻見葵兒滿面愁容,又不落忍了。

  這姑娘正面看山明水秀,側(cè)面瞧峰巒重疊,再加那張能攥出水的俏臉,換誰也不忍惡語相向,先生今日就算“枯木逢春”了,過年話一句接著一句,沒錢買餅子,他可有閑賣寬心。

  噗嗤——

  葵兒聽著聽著人就樂出聲了,尤是那句王母下凡的漂亮話,怎么聽都順耳,葵兒笑完又忍不住唉聲嘆氣起來。

  “油嘴滑舌的,算了算了,哪有什么命數(shù),就沒見哪個富貴人家來算命的,吃個寬心罷了,好生歇著吧?!?p>  葵兒邁開細碎的步子走了,先生捏著兩枚銅板,撐起胳膊望眼欲穿,旖旎風光搖楊柳,蓮花落印入眼云,看身段還得是懸崖峭壁···

  先生看迷了眼,直到前面路過幾個壯漢打亂春光,先生砸巴著嘴,又是一陣搖頭晃腦。

  “跟上去,找個沒人的地方再下手。”

  兩個壯漢小聲的交談被先生聽見了,緊皺眉頭去看,才發(fā)覺那倆人的目光一直盯著那姑娘的包裹卷。

  “風澤中孚主禍端,不好,這姑娘有難!”

  先生手捏爻象,臉上變顏變色,猶豫了片刻,最后還是跟了上去。

  ···

  “放開我!救命——”

  葵兒大喊,被人一把推在了地上,撕碎包裹,卻只看到了一床被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要投奔的,那幾個壯漢卻不擔待,失望之余,開始掃看袍帶間乍現(xiàn)的春光。

  葵兒緊了緊衣裳,退縮到墻角。

  “你們···別過來!”

  葵兒奮力掙扎,兩個壯漢摩拳擦掌,正要用強,忽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勸阻,忙回頭,正看見那算命先生站在身后。

  “滾——”

  壯漢惡語相向,先生不挪寸步,看此人弱不經(jīng)風,臉上勾勒分明,胡子茬賽野菜,破布爛衫耷拉鞋,分明是個窮困潦倒的先生,哪來的膽氣敢要英雄救美?

  兩個壯漢回身叫罵,先生撇了一眼葵兒,長嘆一聲:

  “有這臉蛋,卻虧在一個倔字上了,唉——”

  說著話,先生捏出兩枚銅錢,那兩個壯漢當即哈哈大笑:

  “兩個錢就想施展英雄?你怕是想瞎了心···”

  咻!

  啪!

  先生環(huán)臂甩出,兩枚銅錢見風化妖,快到根本看不清,飛射過來正扎在兩個壯漢的膝蓋上,二人“哎呦”一聲摔在地上,一身的能耐使不出來!

  判出高下,倆人情知這老神棍有兩下子,不敢逞強,急忙順著巷子另一邊跑開了,葵兒憤而起身,還想追,卻被先生留住了。

  “見好就收,你這閨女要不得,倔到家了!”

  葵兒默不作聲,彎腰收拾好鋪蓋卷兒,撿起地上那兩枚銅錢,若有所思地抬起頭,才發(fā)覺先生早已不知去向。

  ···

  收攤前,先生抬手去撤幌子,要拉還沒拉,面前閃出了七八名壯漢,拿眼一打,先生心領(lǐng)神會。

  面前兩個鼻青臉腫的壯漢拿指點罵:“就是這老家伙,仗著有邪門手段,害老子吃了大虧!”

  為首那人回頭瞪了一眼,二人趕緊收聲。

  “還敢說!”

  再看先生不以為然,那當家的遂即兇相畢露,撩開短打,腰上別著一把攮子,寓意不詳。

  “日落烏云色字蔓!”

  看出先生氣定神閑,為首那人并未馬上動手,倒是擺出了唬人的架勢,先生大笑了兩聲,從搭包里掏出一塊牌子,往桌上一丟,只看金光迷眼,那人送眼來看,登時嚇得站不穩(wěn)了。

  “得罪!”

  丟下一句“得罪”,這伙人掉頭就走,先生搖搖頭,收好牌子,又去撤幌子了。

  ···

  說回那官差,正趕上衙門巡街,捉了幾個尋釁的刁民,鎖在站籠里還沒到半宿人就扛不住了,好一陣哭天喊地,官差打趣挪揄,不料聽說一樁奇聞,說是石馬鋪驚現(xiàn)四霸先,金字牌威風強出頭,官差一聽,忙問這消息是從哪穿出來的。

  再找街頭無賴,一番整理,方得出線索下落,官差馬不停蹄,為避免打草驚蛇,只身前往石馬鋪街頭,卻發(fā)現(xiàn)那算命攤早就不見了蹤影,官差心知肚明,這惡賊肯定是怕露出馬腳,連夜撤走了。

  不慌不忙,吩咐三班衙役巡查街道,果不其然,在臨街找見了心存僥幸的算命先生,暗中吩咐幫手按兵不動,官差徑直來到算命攤前。

  抬頭看見官差,又是個皂班的伙計,先生不愿節(jié)外生枝,只得硬著頭皮卜了一卦,卦象寓兇,先生如臨大敵,墊步擰腰剛想跑,卻見周圍人頭攢動,不少眼睛睜盯著這里。

  情知無處可逃,先生仰天長嘆,拱手就范。

  官差鎖了先生,不忙回府衙,吩咐兄弟不要走漏風聲,又將這惡賊與小滿哥鎖在了同一處地方,只等上頭來人,再行處置,衙門人多眼雜,那師爺是什么人官差心知肚明,這才繞開了衙門,私下處置。

  誰知官差前腳離開,葵兒后腳就跟著到了,原來葵兒昨天被算命先生救下,有意答謝,卻不見先生影蹤,鋪蓋卷又被人撕碎了,只得回了家中再行準備。

  轉(zhuǎn)天出來,還想找先生道謝,正看到官差推搡著先生離開,葵兒訝然,悄悄尾隨在后,聽得官差所言所語,葵兒心下駭然,但看先生一臉衰色,又覺得不該坐視不理,左右為難,看官差先行告離,葵兒一咬牙一跺腳,這才決定解救恩人。

  算命先生聞聽前因后果,忍不住啞然失笑,真如那卦象上說的,大手一揮,自打懷中掏出一錠官銀,贈予了葵兒。

  “大恩不言謝,收了這銀子,咱們各不相欠,想我銅板仙縱橫一時,總不至于欠下人情,山高水長,就此別過!”

  留下灑脫字號,先生轉(zhuǎn)身就走,葵兒怔怔拿著銀錠,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大喜在望,葵兒泣不成聲。

  “姑奶奶——把我也給救了吧!”

  小滿哥驚奇之余,忙不迭磕頭求饒,葵兒拿不定主意,只覺得這人可憐,就把他也給松開了,怎料一時善舉,埋下禍患無窮!

  ···

  葵兒帶著官銀回家,聽說南城有家鋪子可以讓利兌換,也想去碰碰運氣,誰知道門一打開,正趕上之前那活壯漢當街撒潑,四目相對,一眼就認出了這姑娘,幾個壯漢咬牙切齒,直欲報復。

  葵兒花容失色,剛要跑開,一個黑影閃出將她擋在身后,那官差一臉寒霜,先身后三下五除二便擒拿了幾名壯漢。

  白天時,官差發(fā)覺賊人逃遁,一時惱羞成怒,想來這街頭消息還得找這伙人打聽,一路追尋過來,正趕上葵兒遭劫,官差果斷出手,救下葵兒,拿問潑皮無賴,苦無消息,官差失望之余,又把目光送向了這個姑娘。

  打聽來歷,官差忽而想起那娃娃正沒著落,再聽葵兒身世,恰是個托付的好辦法,當即把葵兒安頓在家中,又將那娃娃帶來,葵兒起初并不情愿,又不敢得罪這穿官衣的差人,收了散碎銀兩,只得就范。

  官差埋下后話,又忙著去追蹤惡賊了,葵兒呆坐在那炕頭,娃娃哭,她也哭,這日子可怎么過呀?

  過了兩天,官差留下的散碎銀子吃干抹凈,娃娃整天喊餓,幾天接觸下來,葵兒倒也喜歡上了這娃娃,反正孤苦無依,不如留下作伴,想起身上還有一錠官銀,葵兒便打算帶著娃娃趕奔“連升祥”換些銀兩度日。

  誰知走到半路,街邊突然躥出一個結(jié)實的力巴漢子,二話不說就搶走了葵兒的包裹,葵兒窮追不舍,摔了幾次都沒追上,眼看著到手的銀子飛了,葵兒泣不成聲,娃娃哭,她也哭,這日子又沒了盼頭。

  卻說那莽漢搶走了銀子,剛想著找一處僻靜角落,路上又與一個滿臉碎麻的伢子撞了個滿懷,那錠官銀骨碌碌掉在地上,可把他嚇慘了。

  誰知面前的伢子也好像掉了要緊的東西,倆人心照不宣,趕緊把東西撿了起來,打了個照面也不說話,又各自跑開了。

  終于擺脫了喧鬧,莽漢緊張兮兮的望了一圈,這才敢把面巾摘下來,這人正是小滿哥,說起來自打他逃出生天,就惦記上了葵兒手里的銀子,一路尾隨,本想著破門而入,卻看到有官差的身影,小滿哥畏縮不前,溜溜在門口蹲了幾天,直到葵兒出來換銀子,這才敢動手搶奪。

  小滿哥竊喜不已,連看都顧不得看,再不耽誤,直奔“連升祥”而去,進了票號,二話不說,伸手要掏銀子,誰知那東西一掏出來,所有人都傻眼了——

  石頭!

  小滿哥差點沒背過氣去,當被人丟出來的時候還是懵的,這到手的銀子怎么成了石頭?

  想起方才與自己撞了滿懷那家伙,才想起是被人掉了包,小滿哥哭天喊地,茫然回顧,哪還有地方說理去?

  蹲在地上懊惱地揪著自己的頭發(fā),小滿哥想死的心都有了,正趕上扛大包的伙計路過,小滿哥拿眼一瞧,還真是——

  命里無時莫強求!

  無奈之下,扯了一截袖子搭在肩上,小滿哥一膀子力氣,又用回了原處。

  ···

  且說葵兒抱著孩子,哭哭啼啼地往家走,思來想去,還得是投奔舅舅,正走著,迎面走來一人,正是那同樣準備出城的算命先生。

  倆人一個照面,各有唏噓不表,先生點指拿捏,卦象可是一點沒錯。

  “罷了,此事因我而起,本以為你這命里壓不住富貴,沒想到連一錠銀子都壓不住,唉——相逢即是有緣,吃頓好酒爛肉,”

  三人走進葷鋪,擺了一桌好酒爛肉,老婦孺同席落座,如此怪異難免惹人側(cè)目,葵兒羞愧,那先生本就是江湖中人,少見多怪,喝得不亦樂乎,吃罷了飯菜,再看娃娃,先生忍不住有了好奇。

  葵兒如實交待,先生頻頻頷首,摸了摸孩子的腦袋瓜,怔了一下,又把這孩子抱過來仔細摸了摸,先生長嘆一聲:

  “這娃娃活不長?!?p>  葵兒驚懼,忙問是何緣故,先生并不作答,只是把孩子又還給了葵兒。

  “罷了罷了,吃了飯就回去吧,趁著這段時間我還在府內(nèi),有什么事就來這找我,切記不可與外人語?!?p>  先生慣于故作玄虛,負手離開,葵兒淚汪汪瞧著懷里的娃娃,說什么也吃不下了。

  ···

  回了家,葵兒感懷前事,眼淚就跟不要錢似的,止不住地往地上掉,院門打開,官差正好回來探望。

  見到葵兒傷心,官差忙問是何緣故,葵兒早看出此人行事果絕,也沒有多說,只道是自己命苦,這娃娃跟著她活不長久。

  官差按下不表,左思右想,計上心頭,轉(zhuǎn)身出去,過了一會又回來了,手里還端著一個酒罐子,說是與葵兒同飲美酒,葵兒一個姑娘哪里肯與漢子同席,忙不迭退到了別處。

  官差也不見怪,大笑醉飲,喝得好不痛快,臨走時還把剩下的半壇酒放在了門口,只說是下次再來暢飲,丟了倆錢,人就離開了。

  葵兒望著那剩下的半壇酒,總覺得不體面,街坊瞧見了可是要說閑話的,又想起先生好像也愛飲酒,這便起了心思,打算把這半壇酒給送出去。

  趕早起來,葵兒帶著酒壇往城門附近走,哪知道那官差一直跟在身后,早看出她有事瞞著不說,只等葵兒自行露出馬腳。

  一路跟隨,卻見葵兒竟然與那算命先生相識,官差躲在暗處,隱忍蟄伏。

  葵兒留下酒壇,為了避險人就走了,先生見了美酒自是欣喜,喝得好不痛快,微醺后還說不盡興,正回味,一眨眼,那官差已經(jīng)走到了面前。

  先生大駭,驚坐而起,剛要出手,人卻打了個晃,一個鮮血涌出嘴角,當即口吐鮮血——

  噗!

  “這酒···四沉八反姜酒爛肺的方子,你這婆娘···”

  先生大怒,官差大笑,眼瞅著面前的賊人氣息不穩(wěn),當即抽出官刀來戰(zhàn),二人斗了幾個回合,先生始終提不起氣口,一個慌神,被官差當場斃命!

  “這回你可逃不掉了!”

  刀掠殘影,人頭落地,官差拿下四霸天之一的“銅板仙”,思來想去,還是沒和葵兒說出此事,葵兒后來又來找了幾次,都不見先生出來,還以為他離開了長沙,失落了好一陣子,又不知日后該如何是好了。

  好在有官差提點,葵兒抱著娃娃投奔親戚,不料剛一進門,就看有個大爺怒氣沖沖奪門而出。

  舅舅氣得臉都青了,走到面前,哆嗦著指著葵兒懷里的娃娃,連問這小畜生是哪來的。

  葵兒回望,一瞬間什么都懂了,憤而轉(zhuǎn)身,又帶著娃娃離開了。

  走在街上,葵兒失魂落魄,娃娃哭,她也哭,這日子可怎么過?

  正無助,街上穿過一個戲班,刀槍棍棒耍得不亦樂乎,瞧熱鬧的街坊歡呼雀躍,班主率頭在前,別提有多威武。

  葵兒茫然無措,但見那戲班里魚龍混雜,妖魔鬼怪一應(yīng)俱全,看著可怕,卻是個養(yǎng)活閑人的好去處,一咬牙一跺腳,葵兒抱起娃娃,跟著戲班漸行漸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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