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p> 沒預想過這里還有其他人，陸望舒怔了一瞬，她輕移腳步，順著聲音的源頭回過身去，大腦當即發(fā)了暈。
男人靜立于門框前，身形修長挺拔，遮住了自背后而來的大片陽光，他沒有穿鞋，就赤腳踩在柔軟地毯上。
寬大的畫板被他輕松提起，手背處青紫色的血管微微凸起，卻不顯得羸弱，衣袖被松松挽到小臂處，露出了腕間的黑色檀木手串。
他望來時，眼底好似飄蕩著一層云霧，一雙單眼皮窄窄的，瞳色很淺，目光卻深邃。臉部因疏離而缺少表情，他合理地擁有敏銳且頹廢的藝術家氣質，會反感一切阻攔他創(chuàng)作的人或事。
頭腦中有個漩渦越轉越大，陸望舒下意識避開與男人對視，卻被他右臉頰上那顆淺褐色的小痣所吸引，相對于優(yōu)越的骨相與皮囊而言，那點數(shù)千年前文人幾經斟酌后落下的墨痕只是錦上添花。
徐修月視線的焦點并沒有落在陸望舒身上，深沉、冷淡，是種本能的反應。他眉心微斂，似是有些不悅她這樣直白的目光，卻沒有出聲打斷這場無聊的對視。
“是這樣的，你先別生氣！程阿姨打不燃天然氣，就，就讓我媽媽進來幫忙看一下。”陸望舒支支吾吾的解釋，眼瞼低低垂，耳根卻紅得張揚。
畫板被輕放到靠墻的地上，不免發(fā)出了沉悶聲響，徐修月看了看手中的油彩，以及沒穿鞋的腳，自覺有些失禮。
畫板上面夾有一張畫紙，憑陸望舒優(yōu)越的視力，她極容易就看清了那上面是一大片雛菊，油墨還未干透。
“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我現(xiàn)在就出去！”
陸望舒自幼就恣意大膽，調皮搗蛋的事情是信手拈來，倒還沒實實在在地怕過什么人。但面對著眼前這高大的陌生男人，她不免會發(fā)慫，灰溜溜地準備跑。
“是我怠慢了，沒弄清楚狀況，你跟我來就好，我?guī)闳フ宜齻?。?p> 徐修月客套地展出笑，頷首以示理解。薄美的唇微啟，清潤的男聲像冰雪融進了早春的溪澗。
陸望舒收了聲，警覺到眼前是一張誠意滿滿卻虛假的溫柔面具，卻難以自制地去配合他，她微微凝神，能聽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稍微等我一下?！?p> 徐修月將畫板放進房間，穿上了鞋子，做完這些，他才走去陸望舒身旁，示意她跟上。
不知為何，陸望舒沒有出聲解釋自己才從廚房那邊過來，只是聽話地跟在他身后，保持著一段距離。她仔細呼吸，尋空氣中那若有若無的檀木香。
男人的背脊寬闊直挺，肌理的線條隱藏在衣服的布料下，蘊含著堅韌的力量。陸望舒伸出手在自己頭頂比了比，發(fā)現(xiàn)只堪堪及他肩膀。
好高喔，他打籃球應該也會很厲害吧，單手能拎起一個人的那種。
陸望舒慶幸自己藏在他身后，是他視線所不能及的地方，否則她可能局促得走一步摔三次。
她從未接觸過這樣的男人。
班級里的男同學還在青春期過渡，尚是懵懂青澀的十七八歲年紀，欣喜失落的情緒都明擺在臉上。陸望舒偷看了男人一眼又一眼，始終感到拘謹，是對于未知的不安。
走得不算遠，陸望舒很快就瞄到了廚房內的場景，程佩青和文秋正頭靠頭擺弄著一個燃氣灶，她順順氣，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
“謝謝你！”
陸望舒匆忙道謝，先一步溜進廚房，看都沒看徐修月一眼。
她貓著腰往更里面站，想盡量將自己的存在隱去，偏偏又側著身子偷偷來瞄這邊。徐修月看在眼里，不動聲色地邁開腳步，也進了廚房。
“修月你怎么過來了？”
見自家兒子難得露面，程佩青便趕緊拉著他向文秋介紹。
陸望舒靠在文秋背后，悄悄地觀察著這一段對話，或許，她觀察得更多的是他。
原來他的名字也這么好聽啊，修月，修月，好像是念著就覺得是一種褻瀆。
他的手修長而白皙，指節(jié)微透著冷意，如一件無暇的藝術品，確實適合用來握畫筆。
喉結微凸，說話時會微微滑動，看起來還挺好玩的，用手指輕輕摸一摸會怎樣？
臉側那顆褐色小痣生的位置正好，帶著錯覺的溫柔，他雙眼含笑，可以用溫潤如玉這個詞來形容嗎？
陸望舒猛然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他在看自己，她故作鎮(zhèn)定地別過臉去，暗中卻攥緊了衣角。
文秋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腦，提醒道：“發(fā)什么愣呢？人站在你面前跟你打招呼聽不見嗎？”
“哦哦哦！你好，我叫陸望舒?！鄙宰魍ｎD，她又細聲補充：“是代表月亮的那個望舒?！?p> “你好，我叫徐修月?！毙煨拊戮従彅傞_手掌，語氣輕緩，他的眼睛靜懸如同明月，像是荒漠里長亮的燈光，“很高興認識你?！?p> 陸望舒扭捏著握住了他的指尖，又迅速收回，纖長睫毛一掃一掃的，壓不住內心的動容。是冰涼涼的感覺，就像真實的他。
程佩青忍不住打趣：“怎么腔調做派都那么官方??？望舒別緊張，你徐哥哥不兇人的?！?p> 陸望舒往文秋身后躲，臉蛋緋紅，其實她不太高興，覺得這種場景就像是長輩逗弄孩子一樣。
手指不受控制地發(fā)起燙來，酥酥麻麻的，原來是因為她才觸碰過他。
徐修月并不打算為難她，笑收斂得自如，他轉頭看向程佩青問：“燃氣灶怎么了？”
“怎么擰都擰不出火?？赡苁俏抑安恍⌒陌阉鲈诹巳細庠铑^上，也可能是因為這個灶本來就是壞的。沒事，到時候請修理工來看一下就好了?！?p> 徐修月神色淡淡，倒是不多擔心。
天賦是種很重要的東西，恰好程佩青就缺乏做飯的天賦，偏偏她又愛倒騰，興致一來就鉆進廚房自己琢磨新菜品。不知有多少個鍋從她手上流轉而過，那一盤盤的黑糊狀食物似是有腐蝕性，黏在鍋底怎樣都沖洗不干凈，只能再換一個新的。
她善于探索不擅長的領域，這是一件好事，前提是，不要把那些菜品塞給周圍的人品嘗，會鬧進醫(yī)院的。
陽光透過窗戶撒在櫥柜邊緣，像是附著了一層金粉，街道上熙攘的人來往，文秋低頭去看手表，已經不算早了，本來是過來向程佩青交代一聲就離開的，沒想又在這兒耽誤了時候。
老人家等不得，身體被摸不清的病痛折磨，要是又沒個人陪著，只怕心里也暖和不起來。文秋便向程佩青解釋緣由，又把陸望舒留在這里，她才離開。
程佩青送文秋出門，陸望舒緊步跟上，生像是背后有什么洪水猛獸在追趕。
廚房內只剩徐修月一人，他抬手揉揉眉心，那高窄的鼻梁線條稍許冷硬。一杯涼水流入干澀的口腔，喉結上下滾動著吞咽，神經得以被刺激，稍微緩解了疲憊感。
他握著玻璃杯走去灶臺邊檢查天然氣，手指稍微撥弄，火光順勢往上升，使得那淺色瞳孔里燃起了一把火。
正準備離開，卻被他看見了鍋里混合在一起的各類食材。
亂七八糟。
菜場門口停滿了電瓶車、自行車、摩托車，排列得整整齊齊。攤位前人流如織，程佩青自來熟地挽著陸望舒的手，她捏捏陸望舒的臉蛋，有種奇妙的感覺涌上心頭。
“這小臉真水靈，要是阿姨當年生了個女兒，應該就像你這樣乖巧可愛?！?p> “其實男孩子也很好啦，徐哥哥看起來是個沉穩(wěn)的性子，半點都不浮躁。”陸望舒摸摸鼻子，頓覺不自在。
“提起修月那小子我就來氣！”程佩青微皺著眉，似是很苦惱，“他上大學后回家的次數(shù)就減少了，好不容易來一趟，就只知道悶著畫畫，要么就是待在書房里看書。真是，和他爸以前一個德行！”
這股怨氣或許是積蓄了太久，程佩青都停不下嘴了，陸望舒安靜聽著，時不時回應一句。
出門這一趟收獲不少，陸望舒帶著程佩青四處轉，幫她熟悉路線，告訴她哪里的菜新鮮，哪里的菜最實惠。
“你媽媽去你外婆家了，不如你就留下吃個便飯。”把大包小包的東西都拎進廚房后，程佩青拉住陸望舒不肯松手。
“沒關系的，我可以回去自己做飯，不麻煩您了?！?p> 幾個回合下來，陸望舒實在推辭不過，只因程佩青甩出了那句話：你今天如果不留下來，那就是不給阿姨面子。
程佩青露出狡黠的笑，挽起袖子，系上了圍裙。
“廚房油煙大，望舒你先出去?！?p> “我留在這里給您幫忙吧?！?p> 程佩青勸不動，只好由著陸望舒待在廚房，卻沒讓她幫著干活。
燃氣灶上煲燉著不知名的湯料，火苗舔舐鍋底的聲音被砧板和菜刀相互碰撞的聲音所覆蓋，程佩青拿刀切土豆的架勢不小，她咬緊后槽牙，溫婉的形象就此破裂，陸望舒后知后覺到有些不對勁。
切好的土豆尚且能看，只是統(tǒng)一不了形狀，有成塊的，成片的，還有成條的，薄厚程度也不同。
陸望舒試探著開口：“阿姨，要不我來吧?！?p> “哪能讓你來，是不相信阿姨的手藝嗎？”程佩青將菜刀放在水龍頭下沖洗干凈，又放到一旁的置物架上，表情信誓旦旦，“放心，都交給我吧?！?p> 由此，陸望舒就沒再堅持。
鍋底持續(xù)升溫，熱油翻滾起來，程佩青端著菜簍子茫然了幾分，她試探著往前送，一滴水落進油里面，瞬間炸開了鍋。
裸露在外面的小臂多了幾個油點子，程佩青背對著陸望舒疼得齜牙咧嘴，身形卻穩(wěn)得住。
哎呀！不該讓望舒留下來的。
程佩青莫名感到緊張，不自覺使出了老一套。她將鍋蓋擋在自己面前當做盾牌，趁機把土豆一股腦的全倒進鍋里。她離灶臺老遠，手臂深得長長的，又及時縮回。
這一套流暢的操作讓陸望舒看得目瞪口呆。
滾燙的溫度瞬間吸走了土豆表面的水分，發(fā)出震耳的“滋滋”聲，程佩青松開鍋蓋，抱住腦袋又捂緊了耳朵徑直往廚房外面跑。
陸望舒呆在原地，驚訝得連嘴都忘記了合上。
突然想起什么，程佩青又趕忙往回跑去，大聲喊道：“望舒?。 ?p> 不曾料到的是，陸望舒接過了程佩青的工作，她從容地站在灶臺前，拿著鏟子在鍋里翻炒，動作熟稔。
眼見著這一幕，程佩青站在旁邊，撫摸著自己的手臂沒說話，她不好意思再多言，覺得在小輩面前失了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