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有個看得見風(fēng)景的房間,窗明幾凈,放置在床頭的手機(jī)屏幕持續(xù)閃爍,卻無人理會。
鉛筆在畫紙上摩擦的沙沙聲填滿了徐修月的世界,手腕靈活地動,力道由淺入深,直至畫板上的內(nèi)容被勾得細(xì)膩,他才起身。
得知程佩青今天要下廚,徐修月便收手,不再負(fù)責(zé)午飯。
在這方面,他從來都沒有勸阻過程佩青,她反復(fù)嘗試,廚藝能夠慢慢提升也是好的。另說,要是一直長進(jìn)不了也沒關(guān)系,自己知難而退便是真的心灰意冷了,省得下別人勸說的口舌。
徐修月難得有興致,打算去看看程佩青的情況,手指輕敲樓梯扶手,他緩步而下,正碰到程佩青端著米飯從廚房出來,視線一移,原來餐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成品,一道土豆燉排骨。
“有進(jìn)步,土豆還能看得出來是土豆?!?p> 聽了徐修月的揶揄,程佩青面子越發(fā)掛不住,解釋道:“你夸錯人了,這是望舒做的?!?p> 徐修月下意識往廚房看去,眉峰微微皺起,顯然有些意外。
“媽,這實(shí)在失了禮數(shù)。”
水流聲嘩嘩,陸望舒站在洗碗池邊低頭清洗自己沾了油的手,長發(fā)被松松挽起,圍裙還系在身后。
清淺的檀木香從背后包圍而來,陸望舒所有的動作都頓住了。徐修月俯身為她解開圍裙,溫聲安撫:“傻姑娘。”
腰間一松,陸望舒變得暈乎乎的,大腦宕機(jī),這完全沒留時間給她反應(yīng)。他守禮的沒有觸碰到她的腰,她卻好像感受到了他指尖的熱度,那么真實(shí)。
“去外面坐著,其他的不要再動,我來。”
完全服從,陸望舒飄然地出了廚房,臉頰上有些醺紅。
“今天是阿姨做得不好,不該逞能,最后還讓你來幫忙兜著?!背膛迩鄬㈥懲胬缴嘲l(fā)上坐好,貼近和她說話,聲音悶悶的。
“您不單是我的阿姨,還是我的好朋友,朋友之間是不用講究那些的。”
陸望舒的這一雙眼睛似乎是陽光的顏色,瞳孔里含有水波,溫暖而柔和。
多乖的一個小女娃啊,程佩青的心情就此轉(zhuǎn)優(yōu)。
查看冰箱里的食材后,徐修月炒了一道糖醋里脊和一道荔枝肉,他又換下燃?xì)庠钌系牟幻骱隣钗矬w,另做了一道清湯。
筷子湯勺已經(jīng)擺放上桌,徐修月打開電飯煲盛飯,陸望舒踱步到他身邊,輕輕攤開了白皙的手掌。
“那就麻煩你了?!彼麑⑹⒑蔑埖男⊥脒f給她,隱有笑意。
自古就有食不言的規(guī)矩,但那一大一小放肆得過分,貼近了聊得熱火朝天,還嫌面前的飯碗礙事,移去了一旁。
陸望舒其實(shí)有在悄悄看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她微不可聞地動了動自己拿筷子的手,嘴角立馬就耷拉下來了。肉肉的,沒有他的手好看。
徐修月半斂眼皮,安安靜靜地用餐,他習(xí)慣細(xì)嚼慢咽,姿態(tài)處處透著文雅矜貴。她出神的想,如果他去做吃播,那粉絲肯定全是沖臉來的,看起來不下飯,卻是賞心悅目。
他悠然把視線投向這邊,陸望舒匆忙躲閃,不知用筷子夾了個什么東西,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
??!好辣,原來是生姜。
以后不要再偷看他了。
近來,橋都進(jìn)入了最高溫時期,天氣預(yù)報上面是清一色的紅太陽,不見下雨的痕跡。
正午時分,柏油馬路被驕陽蒸烤得熱氣蒸騰,陸望舒撐著把小花傘,遮雨也遮陽,她才走幾步路就已經(jīng)熱得出了層薄汗。
鄰居家的大金毛趴在香樟樹的綠蔭下,吐出了鮮紅的舌頭,偶爾有氣無力地吠叫一聲,陸望舒蹲下身去摸了摸它的頭,像是和老朋友打招呼。
烈陽下,獨(dú)棟樓房周圍的綠植都低垂著頭,無精打采。見楊可媽媽在過道處乘涼,陸望舒連忙跑過去,掀起了一陣熱風(fēng)。
“冉阿姨!”
“來找高鷗嗎?她在樓上?!?p> 冉清河從涼席椅上起身,把托盤里的一瓶冷汽水塞到了陸望舒手里。
房間門緊閉,冷氣充滿了室內(nèi),名為高鷗的女孩正在過怡人的春天,她閉眼仰躺在床上,腦海里有流水的聲音,桃花正盛放,明黃色的油菜花直直鋪陳到天邊。
門開了一個縫,聲響微不可聞。
陸望舒悄然靠近床邊,還沒開始做什么,不想,床上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她腦袋空白了半瞬,模樣呆呆的。
“還玩偷襲呢,那邊有窗戶,我早見你來啦!”高鷗半坐著靠在床頭,捂住肚子笑得肆意,連一邊的吊帶滑落到了肩頭都沒發(fā)現(xiàn)。
“不算不算!你快點(diǎn)忘了這件事情!”
兩人打打鬧鬧,直至再沒有力氣,都躺在了床上,她們頭靠著頭,親密無間。
陸望舒伸展開四肢,陷入了柔軟的被褥里,長發(fā)如云鋪散,兩片唇紅潤似海棠,她輕聲哼唱著《七里香》,承認(rèn)了這個盛夏的到來。
睡意襲來之時,她又想起了自己第一回去幼兒園報道的場景。
盡管文秋再三承諾,放學(xué)后就立刻來接小望舒回家,但她還是很難過,她不要離開媽媽那么久。
下車已經(jīng)半小時了,陸陸續(xù)續(xù)有家長牽著自家小孩進(jìn)校門,而文秋這邊還僵持著,小望舒賴在幼兒園門口又哭又鬧,傷心得像是要松開全世界。
買冰淇淋哄騙的招數(shù)都使出來了,文秋還是拿小望舒沒有辦法,瞧著那雙淚眼,文秋也是心軟得不行,都在考慮要不要隔天再帶她來上學(xué)。
“嘭!”
女孩站得很遠(yuǎn),兩條腿輕輕一躍,姿勢帥氣地將喝光的飲料瓶投進(jìn)了垃圾桶。她的個子不算高,臉巴掌大,眼睛和齊耳的短發(fā)一樣黝黑。
她壞心一笑,吐出舌頭做了個滑稽的鬼臉,便飛快地跑開了。
小望舒知道,那個鬼臉是做給自己看的,她忘記了哭泣,圓潤的雙頰上還掛著豆子大的淚珠。
好生氣,她被人笑話了。
“我家小公主怎么了?”
察覺到小望舒的情緒越來越低落,文秋去握她的手,準(zhǔn)備領(lǐng)她到幼兒園老師那里去說明情況,明天再來報道。
原來今天這里有那么多人,小望舒后知后覺有些丟臉,她不舍地松開文秋的衣角,又胡亂地抹了抹眼淚。
“我要先去教室了,媽媽,放學(xué)后你肯定要來接我?!?p> “好。”文秋摸摸她的頭,語氣溫柔。
“媽媽,你要說‘肯定’,是肯定哦?!?p> “肯定,我肯定會準(zhǔn)時來接我家寶貝!”
她跟著接待老師走遠(yuǎn)了,背影小小的,沒有再回過一次頭。
第一天上學(xué),第一次和那么多的同齡人待在一起。小望舒趴在桌子上,腳心像奶貓撓似的,怎樣都不自在,她偷偷伸出手去揉眼角,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
老師穿長裙很漂亮,小望舒被上面的素雅花紋吸引了,她專注望著講臺的方向,卻用余光瞥到了一個人。
她急忙用手遮住自己漲紅的臉,完蛋,居然是那個做鬼臉的女孩!
短發(fā)女孩倒沒有注意其他人,她背脊挺得很直,頭微微仰起,小巧的尖下巴透出堅毅,只是目光不知放在了哪里。
原來幼兒園是這樣的無聊,小望舒開始后悔自己吃了那么多的米飯,才長得那么快,明明以前就不用上學(xué)的。她在淚眼漣漣中,數(shù)清楚了老師裙子上有多少朵小花兒。
下課鈴聲才剛響,小望舒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跑出了教室。她想出來透透氣,可是,外面也好不了多少?。槭裁床輩查L得這么歪歪扭扭?鳥兒的羽毛顏色也好丑啊。
這里的一切都讓人親近不起來,她沿著小道走,心口悶悶的。
分明沒有看到人在周圍啊,小望舒耳尖地聽到了抽泣聲,她被嚇了一跳,加快腳步想往回走去,卻誤打誤撞地離發(fā)出聲響的地方越來越近。
大樹下面有個小小的人影。
耐不住好奇,小望舒放輕動作靠近,瞧清了是個女孩蹲在地上抱著自己哭。
與此同時,短發(fā)女孩警覺地抬起了頭來,兩顆眼瞳像是泡在水里,又黑又亮。
?。烤谷皇悄莻€壞女生!
撞破了別人秘密的望舒尷尬地?fù)蠐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里想著:她分明就和我差不多嘛,傷心的時候也會哭得稀里嘩啦的。
蹲在地上的女孩索性坐在了水泥地上,將頭埋得低低的,因?yàn)樾呃ⅰ?p> 望舒卻沒再把之前發(fā)生過的事情放在心上,她笨拙地把早晨文秋給的巧克力分成了兩半,其中一塊被遞到了女孩手邊。
“我叫陸望舒,你叫什么呀?”
女孩遮掩住哭紅了的眼睛,透過指縫去看,因這塊被分出來的巧克力而訝然。
“你,你別再看了,我自己還要吃的,已經(jīng)分你那么多了……”
好不容易媽媽才同意買的。望舒咽了咽口水,將手中剩下的巧克力重新用包裝紙包好,放進(jìn)了自己的衣兜里,藏得很緊。
“之前發(fā)生的事情,對,對不起?!?p> “沒關(guān)系啊?!?p> “我叫高鷗?!迸⒔舆^巧克力,終于開口說話,還帶著很濃的鼻音。
“嗯,我叫陸望舒!”
“謝謝你?!?p> “不用謝,開心一點(diǎn)嘛,快把這塊巧克力吃了,這樣你就又會變得活力滿滿啦!”
見高鷗小口小口地吃著巧克力,陸望舒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好像比她自己吃到巧克力還要高興。
上課鈴響得突然,害怕遲到,陸望舒站起身來,下意識就拉著高鷗往教室跑。
這手一拉,就到了如今。
從幼兒園到高中,她們一起上學(xué),又一起長大,這份友情從未減淡過,有著相同的興趣愛好,也有共同討厭的事物。
同學(xué)換了一撥又一撥,她們依舊是彼此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