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歷四年春,亂世黎明,群雄并起。二十余年間,戰(zhàn)火紛飛,上百國家覆滅,百萬生靈涂炭。理舊年新,北方少數(shù)民族建立達朝,達王麾下三十二路鐵騎勢不可擋。山東項家以山連環(huán)鐵索之利,削弱周邊勢力,獲封“武”號。項家雖固守宗族教義,但項籍有項羽之威,勢力穩(wěn)固如磐。西方被源宮和大族戈界占據(jù),南方十二股勢力明爭暗斗,各為其主。
杜慨手持信件,月光下濺,信紙泛著寒光,如同他眼中閃爍的銳利光芒,神色內(nèi)斂深沉。廳內(nèi)還有軍師杜默。
“戈界殺手要來取王淵性命,軍師有何打算?”杜慨隨手扔掉信封,眼中精芒畢現(xiàn)。
杜默道:“戈界不過是把殺人之刀,只要錢給夠,萬人皆可為其驅(qū)使?!?p> “哦?那我們是要找出背后的推手?”
杜默搖搖頭說道:“無非南方,這十二股勢力推索罷。其固守封地,難大用。我們真正要應對的是天下四方的局勢,主上也已想到對策?!?p> 杜慨示意他繼續(xù)。杜默道:“割肉棄地,讓禍水引向別處?!?p> “借王淵之死,引向何處?”
“是哉,當屬項家山?!?p> 摸著胡須的杜慨不由一怔:“可項家固守宗族之義,族外之人非人之理?”
杜默分析道:“其一,正因為此,一旦嵌入,就如楔子入山,難以拔除。其二,張廣之死怎可作罷,我想王總司即便萬難也會有所行動。其三,項籍雖有項羽之勢,卻無其勇,陽謀十載均可欺,項山白狼憂可危?!?p> 杜慨望向星空,久久不語。
同年,項家山。
“何人所為!何人所為!”
“何人所為!何人所為!”莊內(nèi),莊主項流看著床上之人,怒目圓睜,此人正是項家莊三把手項修,如今卻已面目全非。
跪在項流面前的小司顫聲道:“莊主……那人說張廣之死不能就此罷休……”
“杜慨?怎么會……”項流拔劍,劍指小司脖頸,寒聲道,“那你為何還活著!”
小司驚慌失措,拼命磕頭大喊:“小人不知!小人真的不知啊!”
項流冷哼一聲,罰其俸三年,令其退下。項家雖內(nèi)部有隙,但對外一致,看著幾近斷氣的項修,項流滿心無奈,憤而離去。
也是作祟,項家曾利用項流女兒勾引杜慨,坑殺張廣族內(nèi)老小,致使名震天下的張廣因悲憤交加,憤懣久立,活活餓死。項流女兒也被杜慨先奸后剮。此事對錯難分。
幾月后,聽聞杜慨手下六扇門總司被戈界殺手所殺,只有尚未嶄露頭角的姜苦被任命為龍門大將軍。項流揉著太陽穴嘆道:“老壽星也移向了哪兒?真是世事難料,連南方一霸都落魄至此,今年怪事真多。”他兩個兒子在外征戰(zhàn),自己只管莊中之事,無心他顧。
“傷愁亂世無平易,風雪枯井難別離?!毖粤T,項流走出廳內(nèi)去看望項修。項修本是七品高手,卻因傷根基受損,如今連四品水平都不如,更糟糕的是,他心智受創(chuàng),整日酗酒,形如活死人。
項流走到門口,酒臭之氣撲面而來,他不禁嘆息。雖曾有紛爭,但見項修如此,心中也不忍。他推門而入,酒糟味和尿騷味混合著沖入鼻腔,他揮了揮衣袖,一陣咳嗽??粗椥弈樕峡刹赖牡栋?,傷口未愈,心中滿是不忍。
推開房門,酒糟味和尿騷味齊齊奔向鼻孔,項流拂拂衣袖,一陣咳嗽。看著項修臉上不成人樣的刀疤,粘稠還沒有結(jié)疤,心中難言不忍。
“過幾天你最疼的項申要回來看你,你收拾一下……哎……”見項修只顧悶頭大睡,喉嚨不時發(fā)出酒嗝聲,項流又是哀嘆一聲,扔下幾吊錢后離開。聽到腳步聲遠去,項修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隨即又睡了過去。項流站在門口,目光閃爍,心中狐疑。
三日后,項申快馬加鞭趕回來看望項修。雖已入夜,他仍急切地推開項修房門,被酒糟味嗆得咳嗽,也顧不上禮節(jié),抓住項修的手,本想詢問,卻看到項修臉上駭人的傷疤,心神一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只是憤懣大喊:“可惡的杜慨!此仇必報!”
“張廣之事,到底孰對孰錯?”項修問道。項申一時也沒了主意,但此仇怎能不報。
“罷了。說說你這些日子的經(jīng)歷和感受吧?!表椥拚苏椛炅鑱y的頭發(fā)。
項申道:“正如修伯所言,項家自持驕縱,宗族之理讓我們不得民心,如今每一步都舉步維艱,可局勢已成,難以改變?!?p> “怎?”
“杜慨狡詐,損人不利己之事...哎,不說也罷。”
項修微微一笑,沒再多問。項申忙問:“不知項伯傷勢如何?”
項修伸手摸向項申腦袋,項申驚愕道:“三品!下階!”項修無奈搖頭,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翌日,項流見項修在莊內(nèi)行走如常,問道:“昨日你是如何說動項申的?”
“臭酒雖難喝,但可醉人?!?p> 項流捋捋胡須:“你和我商議的事,不可行。”
“為何!父親?!?p> “項修根基已毀是小事,但他真正受損的是心智,你這樣做會要了他的命?!?p> 項申雖有疑慮,但父親從未騙過自己,便稱戰(zhàn)事緊急,拱手離去。項流獨自望向遠處的項修,若有所思。
一年后,項修傷情穩(wěn)定,但已形同廢人。臉上刀疤猙獰,仍有血漬,頭發(fā)灰白無光。同年,他主動請辭,負責莊中采購事務。
立秋之日,風雖起,但少了幾分凌厲。項修牽著黃牛走在山上,旁邊跟著那日在床前的小司。路上,他們聽到一個四五歲孩童的痛苦哀嚎。
項修問小司:“第一次采購就碰到這事,怎么回事?”
小司說:“大人,這是山中的野人。以前莊里有人可憐他,扔了些糧食,他卻不知好歹,像瘋子一樣亂咬。大人,我們別管這閑事,免得惹一身麻煩?!?p> “我們時間充裕,先去看看這孩子為何如此痛苦?!表椥薏活櫺∷緞褡?,跪在孩童身旁檢查,單手摸向孩童喉嚨,發(fā)現(xiàn)滾燙異常。他正狐疑,一頭花雪白狼不知從何處竄出,低聲咆哮,兇相畢露。
“啊???最近聽聞有狼半夜出沒,在人家附近徘徊,雖沒傷人命,但鬧得人心惶惶?!毙∷菊f著,抽出佩劍。
白狼低聲嘶吼,卻不敢上前。項修拿出一瓶丹藥,送入孩童口中。白狼見狀,瞳孔放大,眼露兇光,正要撲來,孩童悶哼一聲,通紅的臉恢復正常,也不再哀痛,哎吟幾聲,沒了蹤影。
小司疑惑不解,項修抱起孩童,輕敲其后脖頸,讓丹藥吐出。他說:“這是狼孩,雖是人體,但狼奶性烈,他這小身子哪承受得???我本想穩(wěn)住白狼,沒想到它把孩子扔給我,真是奇遇?!?p> 小司勸道:“莊中不會接受外族孩子,大人,算了吧?!?p> 項修無奈道:“也罷,這孩子命苦,先穩(wěn)定他的傷勢,以后就看他的造化了?!闭f完,他扯開孩童身上的鹿皮,見其胸口有一道傷疤,像是有什么東西曾鑲嵌其中,后被硬生生扯斷。項修一愣,運氣為孩童疏通胃部,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把孩童拉到牛背上。
“這孩童我要了。”
不等小司勸說,項修拉著老黃牛韁繩就走。
“你可知項莊不接外族‘東西’?”
項修抱著孩童跪在項流面前,項流無奈搖頭。他和項修明爭暗斗三十多年,本以為彼此恨意難消,可如今看到這一幕,心中滿是不忍。項莊一向認種族之理,項修卻特立獨行,宣揚不同觀念,兩人矛盾不斷。
項流背對著項修,手中把玩著椅子上的圓木雕。
“這里只有你我二人,螢兒保命鑲金玉非凡品,聽聞死前刨腹不見其蹤,這孩子胸口略帶熒光,非金玉鑲嵌不可出,雖被扯斷,大哥你怎會不知……這是你的孫兒!門外白狼徘徊多日,孩子卻未遭橫禍,這里面難道沒你的手筆?其中隱情我不想深究,我只要我侄孫的命!”項修悲憤地說道。
“砰!”項流手中的沉木椅被他硬生生捏碎。
“我愿離開宗山腰,另立門戶,就此度過一生?!?p> 項流聞言大怒,指著項修罵道:“他奶奶的,你說得輕巧,你讓我這做大哥的如何自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全族的人會怎么看我?收了這孩子,背后定會流言蜚語不斷。讓你們走,族人又會如何看待!”
“滾!”項流怒喝。
項修默默轉(zhuǎn)身離開,項流有些恍惚,平常以項修的性子不會這樣輕易罷休。
“慢……不管怎樣,這孩子得有個姓氏。就叫武殤吧!”
“嗯……我平常就愛喝酒,這名字不錯?!?p> 項流目光一凜,冷冷道:“你真糊涂了?”
“糊涂了……有些事,卻還沒忘?!?p> 項流憤恨地抓緊手中捏碎的齏粉,不再言語。
三日后,項修在項莊山腰建了一所房屋,這也是項流的安排。看著屋內(nèi)因畏懼陌生仍帶著些許兇性的孩童,項修喃喃自語:“怎么會這樣……”
四年里,各自平安無事。項修屋內(nèi)清凈,無人來訪,他與孩童漸漸熟悉,教他識字讀書。每隔幾日,每到深夜老牛鳴叫,屋門口就會莫名出現(xiàn)一些肉食。
一日,項流來到項修住處,冷冷看了武殤一眼,對項修說:“過些日子,這孩子可以進莊內(nèi),你仍留在此處。感謝你那外甥吧!”說完,摔門而出。
項修撫摸著躲在身后瑟瑟發(fā)抖的武殤,眼中滿是柔情,轉(zhuǎn)身看向遠方卻是恍惚迷茫。
第二天清晨,武殤被送到項莊門口,項修用手遮住他的眼睛,想為他擋住那些白眼和冷視,但也只能護他一時。項修回到家,見半掩的門廊,他抽出佩刀頂開門。
“真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六扇門總司王淵王大人也有如此多情的一面,和那屠宗滅門的形象判若兩人,真是讓人意外……”門內(nèi),一個身穿白袍、頭戴官帽、臉上涂著白粉的男人坐在那里,聲音嘶啞尖利,他一邊說著,一邊端詳手中的白瓷茶杯。
項修拱手道:“不知曾項大人親自前來所為何事?”
“周邊宗門都已安插人手,只等時機一到,便可水到渠成。不知你的任務完成得如何?”說罷,曾項手指一彈,茶杯飛向王淵,王淵向后撤步,單指一揮,只聽砰的一聲,茶杯被劈成兩半。
曾項緩緩走出門廳,在王淵耳邊輕聲道:“別忘了你來此的目的!”
王淵厲聲問:“難道是杜慨讓你來的?”
曾項回頭冷冷看著王淵,眼中毫無感情。王淵繼續(xù)說:“起碼十年內(nèi),別因仇恨亂了分寸,‘曾項’大人?!痹椑浜咭宦?,掀簾進入門口的轎子,被四人抬走。王淵欲言又止,嘴唇緊咬,滿心不安。
“爺爺,全老兒是誰?為什么他們都說我是全老二的狗雜種?”武殤問道。
正在燙杯的王淵手停在半空,隨口問:“怎么?你從哪學來的這些話?”
“他們說,只要我承認是雜種,就可以進學堂。”
“學堂?”王淵放下燙杯,拿起腰間酒袋喝了起來,“你想去學堂?”
武殤雙手托腮,看著滾燙的茶杯說:“當然想,我認識更多字,母親就會回來。可為什么只有雜種才能去學堂?”
“噗——哈哈?!?p> “噗——哈哈?!蓖鯗Y一口酒噴出,被嗆得咳嗽,他用手拍了下武殤的腦門,“如此甚好,甚好?!?p> 然而,武殤雖年幼,但在狼身邊生活四年,又怎會不知惡意?跟王淵學了四年文字,他怎會不懂“雜種”一詞的含義?不過是孤獨使然。
三年來,武殤受盡冷眼,這一切都是項流為立族規(guī)設的局,外族之人在項家眼中始終不算人。項修又何嘗被真正信任?兩人都心知肚明,各自盤算??蓱z這孩童竟入了人的地界,或許還不如一死,至少還有白狼為他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