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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周

章一 一夢之間三十載

盛周 回火的木棒 3095 2021-03-07 22:24:13

  開封府,宣政殿。

  滿地狼藉,血流成河。

  大殿之上,靠近龍椅的一側(cè),地上躺著的多是穿著后周禁軍軍服的壯漢;靠近大殿外臺階的那一側(cè),則多為身著輕甲、披頭散發(fā)的外族漢子。兩側(cè)如山的尸身之間,站立了幾個血人。有的斷了一條胳膊,有的腹部插著兩支箭矢,有的半邊臉已是不見了……

  “英勇的戰(zhàn)士,你真的不愿意讓你的身軀匍匐在大汗的馬蹄之下嗎?”人群里居中的那個外族中年人略帶可惜地問道,口中說出的卻是帶著草原口音的漢話,“只要投入長生天的懷抱,你就能夠得到遼闊的草原、強盛的部落,你的身后將跟著無盡的戰(zhàn)士,而你的身前,將會是無盡的榮耀?!?p>  “呸!”另一邊的漢人大漢吐出了一口帶血的痰,混夾著一顆碎了一半的門牙落在了尸堆里。他慘笑著看向了來自北邊草原的中年人,道:“不過是一群蠻夷……本王豈能降蠻!”

  中年人皺了皺眉頭,道:“者勒篾和木華黎已經(jīng)南下……襄陽,長生天會保佑他們沖破城池,將所有中原百姓都變成我們的牧民?!?p>  “到時候,我們的牛羊會遍布中原,我們的部落將會鋪天蓋地,我們的戰(zhàn)士會揮舞著彎刀,射出弓箭,將蒙古鐵騎的威嚴灑滿四方?!?p>  “尊敬的戰(zhàn)士,又或者叫做尊敬的……王爺,你為什么不愿意將你的忠誠交給這樣一個強大的汗國呢?”

  漢人王爺抹了抹自己臉上的血,沖著已經(jīng)察覺到了什么,但是來不及阻止的中年人笑道:“蒙古小兒,北地蠻夷,倘若本王知曉爾等會傾軍南下,當(dāng)年就不該阻止父皇北伐金狗……多說無益,成王敗寇不外如是。大周雖亡,亦有南唐后蜀;南唐后蜀雖亡,亦有千百萬漢家子民!”

  “本王先去那邊等著,看看爾等何時來與我相聚!”

  言畢,掣刀自刎,轟然倒地,與數(shù)百名禁軍將士的骸骨一并長眠。

  后周順寧二十二年,蒙古名將赤老溫、忽都思率部攻陷開封,順寧帝駕崩,魏王柴遷引禁軍將士六百余人死戰(zhàn),俱歿于城中。赤老溫感其忠勇,厚葬之。后忽必烈立元,追贈武威大將軍、烈王,與孟珙、孟之經(jīng)、趙方、楊略等中原名將并列為忠烈閣二十四將。后人稱其為“盡忠王爺”,享譽民間。

  蒙古大軍南下滅周后,后周名將孟之經(jīng)堅守襄陽半載,后樊城被破,襄陽隨之告破,孟之經(jīng)與部將二十余人俱戰(zhàn)死于城頭,蒙古大軍正式占領(lǐng)兩淮。

  而后南唐國相晏平投降,后蜀輔政王趙方兵敗殉國,元軍一統(tǒng)中原,完成諸侯國十余代君主未竟之大業(yè),也在史書上留下了自己濃墨重彩的一筆。

  再后來,西夏、西遼、花剌子模、塞爾柱汗國、基輔公國、加色尼、古格帝國、拉達克王國等等……盡皆為蒙古所滅,一個橫跨歐亞、疆域為后人震驚的大帝國就此誕生。

  ……

  后周成德十九年二月,陳橋驛。

  作為多數(shù)人前往開封府必經(jīng)之處,陳橋驛如今的繁榮已不是初建時可比。茶館、酒肆開了七八間,給非官吏非皇族之人下榻的宿館更有數(shù)十處。置放行李的大倉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養(yǎng)馬的馬倌為清掃馬廄奔走呼號,給貴人們接送行李的小廝更是將驛站門口擠得一副儼然是門庭若市的模樣。

  “殿下,陳橋驛到了,可以下來了?!币粋€低沉中帶著點尖利的聲音響起,讓搬送行李的小伙計手一抖,竟將那一大包衣物都掉在了地上。

  一道銳利的目光刺向了小廝,縱使那小廝不曉得這轎子里坐的殿下是哪位殿下,卻也仍嚇得兩腿一軟,直接便跪了下來:“草民不知是殿下駕臨,行事魯莽,臟了殿下行李,該死,該死!”

  “罷了,一套衣物罷了,洗洗便可以用了,有什么該死的?!鞭I子里傳出來一個男聲,渾厚的話音中滿是不在乎,顯然是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還勞煩小兄弟將后面這車衣物送去你家盥洗處濾一遍,明日天許是晴的,正好晾一晾?!?p>  “謝殿下!謝殿下!”小廝不敢多言,趕忙從地上拿起了那包衣物,用力吹了吹,撣了撣灰塵,轉(zhuǎn)頭往盥洗處跑去。

  等到小廝跑遠了,轎子里的男人沖外頭問道:“劉叔,去后頭看看遷兒吧,不曉得怎樣了,這兩日沒聽著他鬧,應(yīng)是沒什么大礙了?!?p>  “喏?!狈讲拍莻€尖利嗓音的主人,也就是康王府的后院總管劉噲得了王爺?shù)拿?,?qū)著馬便往后方的轎子走去。

  見劉噲來了,轎子周遭的六名護衛(wèi)拱了拱手,口中呼喝兩聲,騎著馬往邊上散開。

  不等劉噲開口,轎子里便傳出來一個還帶著些稚嫩童音的聲音:“多謝劉叔關(guān)心了,小子沒事,安好得很,還請劉叔快些到前頭去幫父王將行李卸了,免得等下被別的客人占了位置?!?p>  “沒事就好。”劉噲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溝壑遍布的老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世子可要些吃食飲水?若是要的話,老奴讓驛站里的廚子去做上幾道,這陳橋驛的肘子可是周遭有名的美味呢。”

  轎子里的世子停頓了幾息時間,才道:“不必了,待行李放下,尋了房間安頓住了,再和父王一同吃了晚飯便是。至于肘子嘛……以后若是有機會再來,再讓劉叔破費?!?p>  待劉噲應(yīng)下,驅(qū)馬回到康王身邊后,那后邊轎子里卻是傳出了一聲嘆息。

  柴遷很迷茫。

  當(dāng)他倒在屬下的尸身之間時還未完全死去,卻見那中年人擺手說了兩句什么鳥語,身邊幾個士兵便上來探了探自己的鼻息,不曾想其中一個已是站不穩(wěn)了,一個趔趄直接摔在身上,把好懸拉著一口氣的柴遷直接壓著送走了。

  等他醒來,原以為是在陰曹地府,還想感嘆著死后竟真的有這般風(fēng)景時,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仔細一瞧才發(fā)現(xiàn),自己非但不是在冥府,而且是在進京的路上!

  成德十九年,康王柴鎖賑災(zāi)安民有功,得帝詔,入京述職。此時朝中諸官以太子柴珀為首,康王入京定要受封,于是太子便安排東宮心腹于陳橋驛,接待康王一行,順便探探虛實。而柴鎖亦知自己的這位兄長不愿自己回京,便在陳橋驛多耽擱了兩日,回京時卻因為此事惹了皇帝陛下的猜疑,也引發(fā)了后面一段時間內(nèi)兩王相爭的局面。

  話不多說,柴遷前世也曾在勾欄瓦舍里聽過這樣的話本,道是什么人死了,卻回到了數(shù)十年前,知曉萬事,憑此發(fā)財,最終成了富可敵國的大賈。只不過當(dāng)時只以為是話本胡亂寫,百姓胡亂聽,自得其樂的東西罷了,未曾想自己竟是也遇到了這般離奇的事情,真真是令人無所適從。

  于是乎,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四十五歲魂魄,肉身尚為十五歲少年的柴遷不可避免的思慮過多,病了。病了兩日,在路上也沒什么藥可以服用,只道是染了風(fēng)寒,被令待在轎子里莫要出來,以免病情加重,令一行人皆不得安生。

  幸是心大之人,前世又是習(xí)武打仗,自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說,只當(dāng)是自己回到三十年前再活一次罷了,因而柴遷只不過緩了兩日,便從這劇烈變故中走了出來。

  只是時過境遷,三十年前許多事情還是記不太清了,于是這幾日柴遷便不停地同身遭的護衛(wèi)、太監(jiān)、侍女,還有那個已經(jīng)年過五旬的老總管劉噲閑聊,加上前世殘存的些許記憶,倒也弄清了七八分現(xiàn)狀。

  若是沒記錯的話,今夜太子派來的東宮侍讀崔謝崔文道,便將在這驛站當(dāng)中與康王父子相遇,崔謝代表太子來探查康王虛實,康王也需要這么一個靠近太子的屬官來傳達自己的信息,因而前世兩邊夜飲滿壇,暢談至三更方休,看起來倒也是主賓相樂了。

  只不過柴遷后來才曉得,這崔謝回去之后竟是將父親的意思添油加醋,顛倒黑白,惹得太子大怒,卻又礙于父親剛?cè)刖┦雎毑缓冒l(fā)作,便在日后時常尋些小過錯攻訐父親,倒也是令人惱恨得很。

  及柴鎖登基,那東宮舊人便也四散開來,殺的殺貶的貶,崔謝卻從東宮侍讀一下子成了荊湖北路峽州通判,又在就任路上被山賊截殺,順帶引發(fā)了一次清掃風(fēng)波,將太子舊臣掃蕩一空,也算是不得善終了。

  而如今,柴遷已是曉得了這崔謝將來要做的事,心下有了些惱怒,卻不知道此局該如何破才好,又不好與旁人說起,只好自己先憋在肚子里尋思對策。

  是夜,康王柴鎖一行入住陳橋驛。柴鎖向來不愛奢靡,崇尚簡樸,于是也沒讓驛站準備出最好的房間,只是尋了兩處干凈整潔的住下,又讓小廝送了些白飯淡菜,將晚飯對付了過去。

  亥時一刻,柴鎖與長子柴遷整理著裝,出了房門,朝著崔謝下榻的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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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宣宗與圣宗抵陳橋驛,謝已候多時。是夜亥時,宣宗父子二人見謝,取酒三壇,飲至半酣,談笑至三更方休。——《后周書?卷十一?宣宗第十一》

回火的木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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