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一 開端（下）

　　說來也怪，方才還只是有些陰沉的天空不過片刻便布滿了烏云。濃云滾滾，還沒到傍晚，天色便已經(jīng)有些暗下來了。

　　對天氣預(yù)判成功的種蒙早早地就讓士兵們將不得遭淋的輜重都搬入專門搭建的棚子里，包括軍卒們最為緊要的糧食也都從中午開始分批次搬運，到此時已經(jīng)基本上完成轉(zhuǎn)移了。騎兵營里，不少戰(zhàn)馬和草料都要周轉(zhuǎn)至馬廄當(dāng)中，但由于材料不足和時間過緊，相當(dāng)一部分的草食都能夠在大雨落下之前送到干燥地帶擺放，讓管理糧草的兵官看著有些心疼。

　　就在整座軍營從轉(zhuǎn)移物資和緊急避雨的狀態(tài)中慢慢沉靜下來后，大雨也恰如其時地從空中降落。頃刻間，整片地區(qū)都被包裹在了傾盆大雨之中，放眼望去，猶如百萬銀針刺落在地，又猶如從飛廉手中射出的箭矢一般，不過瞬息之間便對大地造成了嚴(yán)重地破壞。

　　所幸軍隊駐扎的地方以平原為主，大股由雨水混合著泥水組成的小洪流在約莫半個時辰之后便開始出現(xiàn)在將士們的視野當(dāng)中。為了保證軍營不在雨夜之中遭到金人的襲擊，種蒙仍舊安排了一些軍卒進行巡夜和防護。

　　于是，有幾個倒霉的家伙不聽上官勸告，非得到處亂走，結(jié)果卻陷于泥中，又在大雨里迷失了方向，走著走著便跌入了雨泥水流中，甚至沒來得及呼救，只剩個腦袋在水面上打了幾個轉(zhuǎn)，便沉底不見了。

　　諸如此類的傷亡情況，在行軍作戰(zhàn)之中是很常見的，自然也在種蒙的考慮之中。

　　“這雨可有些太大了……”帥帳里，種蒙雙手撐在桌面上，“雨泥混合，路況本就不熟，現(xiàn)在更是難走。所幸前些時日令斥候畫了些圖，否則現(xiàn)在便要像瞎子一樣亂打一氣了?！?p>　　“咱們難過，金人不也一樣？”狄放把玩著匕首，“這鬼天氣，也不知道老天爺想幫的是哪邊，只希望明日咱的斥候還能出去就好……”

　　“怎么？”種蒙笑道，“居然有一日能見到狄將軍在這里擔(dān)心打仗？真是難得啊！”

　　“你……種副帥說笑了?！钡曳趴桃獍迅睅泝蓚€字說得極重，惹得種蒙翻了個白眼，“大周多次北伐，可都沒怎么成功的……種副帥身為周人，肯定比我要清楚得多吧？”

　　種蒙嘴角一抽，沒去搭理他，心中不免也有了些憂慮。

　　是了，后周與另一個時空中的大宋不同，文武并重之下，并未對北人卑躬屈膝、俯首稱臣，連歲幣都未曾與過的。但金國的實力畢竟擺在那里，以后周所據(jù)的兩淮之力，也只能是能夠抵擋住北軍南下，想要北伐收復(fù)漢地故土，困難系數(shù)是極高的。

　　除開小打小鬧不算，就在數(shù)十年前，大周的孝宗宣和皇帝也曾發(fā)動過一次北伐。那次北上，以國朝冠軍大將軍、樞密副使岳飛為帥，又加上驃騎大將軍兼太子太保韓世忠、忠武將軍楊再興、通侍大夫兼明威將軍王貴等軍機重臣組建成為北伐軍的領(lǐng)導(dǎo)層……妥妥的當(dāng)時全明星陣容！

　　結(jié)果，由于對敵情判斷不明、溝通不暢，加上氣候相較于兩淮更加寒冷的北方作戰(zhàn)時間遠遠少于預(yù)期，這次北伐雖然并沒有發(fā)生潰敗的慘況，但終究是無功而返。就連當(dāng)時的軍政界新星王貴也在大戰(zhàn)之中受了重傷，回京后只活了一年便溘然長逝，讓一個眼看著便要崛起的新軍事世家就此夭折，令無數(shù)人扼腕嘆息。

　　“狄將軍大可不必如此。”種蒙撣了撣身上的灰塵，“什么周人涼人的，現(xiàn)在大家可是軍中同袍，說這句話可太見外了！”

　　“若是沒有楊略夜襲失利需要軍功來填補的事情，我是打算派你往北邊去對付那群賊兵的……”

　　“大帥難道覺得狄某不可相信嗎？”狄放騰地一下站起，“還是說，大帥認(rèn)為狄某的能力也只配去剿匪？”

　　“你看你，又來了！”對于狄放的突然放刁，種蒙明顯有些不爽，“你以少打多，斬了滿都，難道不是正說明你的能力足夠擔(dān)當(dāng)此任嗎？須知，雖然北邊的那數(shù)萬兵被稱作賊人，但那也是人，不是豬狗雞鴨……可沒這么容易就擊敗的！”

　　狄放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略帶歉意地說道：“是放激憤了……這大雨之下，心性都有些煩躁了起來，還請大帥勿怪！”

　　“沒什么好怪的！”種蒙擺擺手，“本事大的，脾氣也越大嘛！只是本帥心中也有些郁積，倒不是擔(dān)心咱們這部能否破敵，而是擔(dān)心孟老將軍……不曉得他那里是個什么境況?！?p>　　“是了……”狄放頷首道，“若是他那里也是這般大雨，恐怕河道水位要上浮不少的，加之本就是逆流，到時若要行船作戰(zhàn)，是會困難許多的。不過老將軍風(fēng)里雨里走來，這點雨在他那里估摸著也就是當(dāng)做一盆水落在頭上，稍微一涼，連個阻礙也都算不上的……”

　　言畢，也不再說話，而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種蒙見了，也不再理，緩緩坐定后也將腦袋靠在椅背上，聽著外邊勢頭有些小了的雨聲，心中稍靜，過了片刻，竟發(fā)出了些許鼾聲，可見其人近日之勞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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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其嘛！”

　　與周軍帥帳中安靜的氛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此時的金軍帥帳。盡管下著大雨，但身為大帥親衛(wèi)謀克的士兵們還是需要佇立在營帳之外執(zhí)行保衛(wèi)的任務(wù)。大雨滂沱之下，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力，士兵們只好努力地將耳朵湊近營帳，聽聽里頭的聲音和談話內(nèi)容，卻聽到了自家主帥口中噴出的一句國罵。

　　“本來被周軍襲擾了一陣，還放了把火，士氣已經(jīng)有些低落了！”蕭可晉將面前站著的幾位將領(lǐng)一通大罵，“草料和糧食收得又不及時，淋濕了不少，便是明日放晴晾干也是用不得的了！”

　　“還有些箭矢……”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蕭可達還在邊上偷偷拱火。

　　“還有箭矢！”提到這個，蕭可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弓馬騎射是咱們最優(yōu)于漢人的一面，若是用得好了，說不定便能將漢人全數(shù)擊潰，畢其功于一役的！你們倒好，未及開戰(zhàn)，竟將這么些箭矢丟在大雨之下！怎么，難道諸位都是故意要讓我蕭可晉不能或者回到陽城嗎？難道你們已經(jīng)有人投了漢軍了嗎？”

　　蕭可晉的兇狠這群人自然都是見過的，自然不敢造次，紛紛口稱不是，下跪請責(zé)。都是些軍中將領(lǐng)，大戰(zhàn)在即，除了罰些軍棍外，蕭可晉還能做甚？

　　偏偏抽這些棍子，對這群皮糙肉厚的大漢來說完全算不得什么，更是難解蕭可晉心頭之恨……

　　“帶著你們手下的人，都給我舀水去！”蕭可晉喝道，“大雨水足，不定現(xiàn)在哪里便已經(jīng)匯聚成小河了。若是不將水排出營外，恐有禍?zhǔn)隆烊?！?p>　　被蕭可晉突如其來的惡趣味搞得有些懵了的將官們一時間有些搞不清大帥說的是真的假的，直到蕭可晉將擺放在案上的大刀抽出，狠狠削去了案牘一角，眾人才有些“驚慌失措”地離開了帥帳。至于去不去、舀不舀……他蕭可晉自己呆在帥帳里避雨，咱憑啥去搞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兒啊？

　　讓簽軍和漢軍去豈不是更好？

　　這下可有些苦了本來已經(jīng)基本上要準(zhǔn)備休息的簽軍士兵們，一個個從營帳之中被拉起，迷迷糊糊之間穿上了輕甲和草鞋，拿著簡陋的工具，你推我搡地朝大雨中走去。尤其是一些頗有些不愿意的軍卒，在剛剛挨了棍子的女真將官的怒火中變成了尸體，更是直接驚醒了地位本就極其低下的簽軍兵卒們……

　　一時間，本已經(jīng)安靜下來的金軍連營之中又有了些喧鬧。不知是不是因為覺得大雨天去做什么舀水的鬼活當(dāng)實在是掉面子，又容易把命搭上，又或者這簽軍眾人之間本就有些心懷不軌之人，趁著女真士兵都不想來看管他們的時候，于亂叢之中高聲呼喊道：

　　“女真狗不將咱們當(dāng)人，周軍當(dāng)！咱們殺了這群女真狗，拿著他們的腦袋去投周軍，起碼能換條命回來！”

　　這一句話出來后，簽軍士兵們平素受到的非人的對待一下子便都涌上心頭，有幾個腦子清醒的剛想尋一尋是哪個不要命的喊的話，便被猶如沾了火星的火藥桶般炸開來的簽軍眾士兵的吼聲給震了個七葷八素。

　　這部簽軍人數(shù)不過數(shù)百，手中又無兵器，只能是對看押的女真士兵拳腳相向。片刻之間，十來個負(fù)責(zé)管理簽軍的女真兵卒便被亂拳打死，成了怒氣正盛的簽軍們的發(fā)泄品。

　　不遠處正在營帳內(nèi)啃著羊腿，享用著私藏美酒的兩個女真將官聽得外頭有些騷亂，只道是簽軍素質(zhì)低下不堪大用，又因為女真士兵的呼救被大雨聲掩蓋，一時間竟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任由這數(shù)百人自由行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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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金人入寇，多驅(qū)兩河人民，列之行陣，號簽軍?！墩搩S寓州郡札子》汪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