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整頓完畢的后周大軍正式啟程班師。
此次北伐調(diào)集了后周北境各地的部隊,因此班師也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事。并肩作戰(zhàn)四月有余,在生死場上結(jié)下的情分自然不是在水深火熱的官場之中勾心斗角、你來我往、互結(jié)利益能夠比的。雖然經(jīng)歷過多次這樣的場面,但每到此時,柴遷心中總是要泛起一些波瀾的。
原因無他,都說此別之后再難相見,對于得勝凱旋的部分將官來說,的的確確見的就是某些比肩同袍的最后一面。
“且先回吧!”看著逐漸集結(jié)起來的各部軍伍,柴遷沖身后跟著的高源等人略一拱手,“調(diào)職的軍令肯定沒那么快就下來,但也不用太過擔(dān)心……咱的軍功實打?qū)嵉卦谀抢飻[著,誰能奪了去,又有誰敢奪了呢?”
得了柴遷這句話,高源等人才最終放下心來,臉上混雜著獲勝的喜悅和即將分別的難過。最善言辭的高源此時反倒是最為局促和不知說些什么的人,沉默半晌,也只是朝柴遷拱手道:“校尉也先走吧,反正我等得了軍令,就駐于澤州協(xié)助清理金狗殘兵和山賊馬匪,定是走不開的。若是校尉真?zhèn)€有心要來領(lǐng)兵,老高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調(diào)到你手下的!”
“對!”其人身后的扈再興高聲道,“跟著校尉殺金狗,和老扈以往殺金狗很是有些不同的!”
“有何不同?”柴遷沖拍著胸脯的扈再興笑問道。
“這……”扈再興一介粗人,也不懂得如何表達心中所感,一時間有些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惹得身遭幾人都是啞然失笑。
“好了,權(quán)當是打趣便是,不用太過在意了!”柴遷擺擺手笑道,“你們只需在此地好好聽從劉大人的官令,澤州金軍雖滅,但殘余眾多,沒個兩三年恐怕都是難以剿滅干凈的……若是有何困難,直接尋劉大人便是,他自然知道你們是本世子手下出來的?!?p> “本世子”三個字一出來,最是玲瓏的高源心中便已是了然一片,當即便口稱謝過世子。
柴遷還想說些什么,卻聽身后有人高呼校尉快些入隊,便也不再言語,只是朝一同拼殺了四個月的幾人重重拱手,便撥轉(zhuǎn)馬頭口呼不止,朝大部隊奔馳而去。
……
“這老天,倒是有些熱過頭了!”
七月末,本來應(yīng)該是天氣稍稍轉(zhuǎn)涼的,但此時的開封府卻籠罩在炙熱得有些令人難受的烈日底下。毫無遮掩的陽光暴曬在京師城門口迎接凱旋眾將的文武官員身上,讓這些平均年紀都已經(jīng)過了五十歲的大臣頗有些無語。
更何況,出門迎接必定不能身著常服,而是要著正兒八經(jīng)的官服才是。天可憐見,這官服外頭看著不錯,內(nèi)里卻是有些過于束縛,以至于悶熱難耐,直教人想將其甩脫下來丟到地上才好。
“楊副樞密,天氣炎熱,您老身上又帶傷,不若先稍稍到?jīng)鍪a底下小憩一番?”文臣隊列中為首的那人沖身邊的老者微微欠身道,言語之間滿是關(guān)心。
“既然是迎接得勝歸來的將佐,老頭子便不能走!”站在武臣隊首的楊成武昂首道,“諸位將士都是從尸山血海中拼殺出來的,誰人身上無傷?老頭子戎馬半生,殺的金人無數(shù),也難以從金人那里奪得多少土地回來……此番他們得了澤州,便等同于開了個極好的頭。若是他們來了見到待在京師的老頭子在涼蔭下坐等,心中如天上掛的這日頭般的火熱是不是也得被沖了個涼透?”
一番話下來,給文臣那邊懟得是啞口無言。提出建議的魏尚奇,也就是方才文臣隊伍中站在頭位的工部尚書更是面色赤紅,頗有些羞愧難當?shù)摹?p> 就在兩邊各呈神色之時,遠處的官道上隱隱約約轉(zhuǎn)出幾道身影來。眾人定睛一看,只見走在最前頭的幾騎身著黑紅軍服,神采奕奕,昂首挺胸,儼然就是一副好漢樣來的!
“來了!”
兩隊人心中都暗自說道。
此戰(zhàn)是后周多年來贏得最為出色的一戰(zhàn),個中意義自不必多說。而能夠被成德皇帝允許出城相迎的眾人,自然也不會是隨隨便便從公廨里揪出來的幾個閑雜人等。
別的不論,在這幾個月間已經(jīng)升上了樞密副使的楊成武楊老爺子此時已經(jīng)是國朝武臣第二人,是僅次于李儀之的存在,加上其人三番五次入宮申請,把成德皇帝弄得很是有些心煩,便教他做了武臣隊首;
而魏尚奇本人則是在成德皇帝的特意口諭下才來到此處的。畢竟嘛,澤州經(jīng)過金國多年的經(jīng)營之后,已然是周金交界處最重要的鐵器生產(chǎn)地。作為工部的一把手,且先不管其他的政治意味,單就這澤州的特點就足夠讓其人親自前來了不是?
不多時,隨著人數(shù)越來越多,隱約的幾面大旗也都見得清清楚楚的了,其中最為顯眼的自然當是“岳”“種”兩面。岳承澤與種蒙雖得令要返回原駐地,但也必須先來京師過上一輪,受皇帝陛下的接見,再拜會一下京中好友師長同門。如果是有心的,還得在京師中再娶上一兩個小妾,在開封稍稍安個家,以示自己的忠心才是。
又過了片刻,遠遠瞧見城門處站立著兩隊迎接大臣的將官們才仿佛想起來什么,紛紛加快了速度朝城門馳去。
煙塵滾滾,烈日灼射下的眾將鎧光煜煜,樣貌端莊,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直教一眾文臣心臟愈發(fā)跳動快速起來。
“這便是老將軍所說的殺氣養(yǎng)人嗎?”魏尚奇有些失神地望著越來越近的周軍將佐,“真真是……有些奪目逼人了!”
楊成武并未回話,而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兀自朝眾將走去。
魏尚奇見狀,暗道一聲老頭子不懂協(xié)同行動,便也忙不迭地跟在其人身后,惹得文臣們頗有些手忙腳亂。
“老將軍?!”
逐漸走到了眾將排頭的岳承澤與種蒙見楊成武前來迎接,都是微微一怔,旋即便下馬朝其行了個軍禮,口稱老將軍辛勞。
“諸位好漢才是真的辛勞!”對上這群廝殺漢,楊成武完全沒有任何的架子,“老頭子在京師可想念諸位得緊吶……寥寥數(shù)月,竟得如此大功,諸位的功績將來可是要寫入我大周史冊的!”
“老將軍過譽了!”岳承澤回敬了個軍禮,“為國之腰膽,必要為常人所不能為之事。更何況食君之祿,當行忠君之事,哪管他什么大功不大功的,是也不是?”
“你這話倒是順我老頭子的耳?!睏畛晌渑牧伺脑莱袧傻募绨颍傲胰兆菩?,實在是有些熱得慌,諸位大臣也都在此處站立許久了,再不回去乘乘涼,不定便要暈在此處了……魏尚書說呢?”
被點了名的魏尚奇一怔,心中暗罵這老頭子絲毫不給人面子,卻也只能訕笑著頷首道:“這是自然,諸位都是國朝功臣,旭日當頭還是……且先入城稍稍避一避吧,再說陛下也正等著呢!”
“岳某替眾將士先謝過楊老將軍和魏尚書了!”岳承澤出身岳氏,知道這種場合下的一舉一動都充滿著難以述于表面的政治意味,自然不會怠慢。
領(lǐng)頭的岳承澤和前來迎接的兩位文武隊首說過話后,剛從戰(zhàn)場上廝殺回來的將官們自然不愿在此處說些廢話,而知曉其眾心意的迎臣們也不會刻意將人家留下來說些頗具形式主義的客套話來……有那兩位的表態(tài)不就已經(jīng)是足夠了嗎?
中間被清掃一空的大道上終于迎來了今天的主角,聚集在兩側(cè)的百姓紛紛伸著脖子張望,有幾個膽子大、見識多的,那嘴巴還不住地朝身邊人介紹著:
“您瞧當先那位,虎背熊腰,目光炯炯,面額消瘦的,便是此番北伐的大帥岳承澤岳鴻博!”
“后面那位身著堅甲,騎著棗紅大馬的,定是北伐軍副帥種蒙無誤了!”
“請教兄弟,當今圣上的那位孫兒可在這群人之中啊?”
“自然是在的,容某稍稍看看……那邊,瞧見沒?那個面相寬厚、臉帶笑意朝身遭百姓揮手的,便是康王府世子柴遷了?!?p> “其人真是有些年輕啊,據(jù)說不到二十歲吧?”
“好教大哥知道,這柴遷今年不過十五,端的是天家出來的一條好漢的!若咱兄弟再活二三十年,不定便能見到個柴氏的大將軍來的……”
“可不敢亂嚼舌根,這可不是咱能講的……其人十五歲,豈不是還未加冠便立下了如此大功?”
“加冠不加冠的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前唐的人也曾說過,天家子弟加冠未必就要以年歲為限的,此番柴世子得了這北伐大功,不定今晚還是什么時候,圣上便能給賜下個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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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侯十二而冠也。若天子,亦與諸侯同,十二而冠。——《儀禮·士冠禮》賈公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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