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對仆散揆寬慰至甚,但胡沙虎內(nèi)心總有些不安全感。
原因無他,就是去年金軍被向來作戰(zhàn)形象不佳的周軍打了個稀巴爛留下來的后遺癥,而彼時胡沙虎還在上京做完顏允恭的護衛(wèi)頭子,憑借一身勇力和偶爾冒出來的幾句頗有見識的話語被皇太子薦來南方,走在路上的時候正巧遇到蕭可晉大敗,于是便繞了個道轉(zhuǎn)到絳州來。
赴任期間,胡沙虎還在路上搜尋殘兵,林林總總給自己手下添了千八百人,到了絳州之后自然而然成為了軍中的一員將領(lǐng),也算是其人心機體現(xiàn)所在了。
就在胡沙虎返回自己軍帳中整理軍務(wù)時,其人又從麾下將卒口中得知了幾件要命的事情:
一是周軍一部約兩萬人自澤州往北進發(fā),過羊頭山,直往長子、上黨兩地逼去。兩萬軍兵,對這兩處其實沒辦法造成太大的影響,但受其牽扯,金軍不得不將部分散在外頭的軍隊調(diào)回,以應(yīng)對突然進犯的周軍。
二是一直駐扎在沁水、端氏兩縣的五六萬周軍也突然拔寨,往西北方向沖冀氏和浮山兩地分兵進攻。截止情報開始送回的那日,冀氏寥寥千余守軍已經(jīng)投降,為首的女真將領(lǐng)被殺。而浮山守軍稍微撐得久了一點,也只是過了兩日便城陷人亡,將大好的地盤拱手讓給了周人。位于冀氏北面的和川守軍得知消息后著急忙慌地聚兵以對,卻發(fā)現(xiàn)在冀氏稍作盤旋的周軍向西翻過烏嶺,大有和浮山周軍合并一同往平陽方向施壓的打算……要知道,平陽重鎮(zhèn)若是受脅,什么絳州曲沃都得往后稍稍,那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軍事重鎮(zhèn)!
胡沙虎心中雖知這支周軍也不過是用來施壓牽扯的,因為其中不少士兵都是剛用軍法練了半年多的原山匪,領(lǐng)兵的一個所謂將軍還是去年才轉(zhuǎn)投周人的龐青云,無論是指揮能力還是實際作戰(zhàn)能力都不過是中等偏下水準(zhǔn),依平陽軍那般精銳,正面交手是完全不虛的……但你不能不管?。?p> 就算是五六萬頭豬,浩浩蕩蕩沖向平陽,也是能把沿路村莊縣鎮(zhèn)弄個天翻地覆的吧!
三是一路約四萬余人的周軍朝西南方向進發(fā),過清廉山、湯山,往夏縣、安邑殺去。這支周軍具體組成成分不明,但觀其動向,應(yīng)當(dāng)是要逼迫聞喜軍迅速回援的,畢竟夏縣和安邑若失,則聞喜就直接暴露在了南北周軍的夾擊之下。倘若絳州勝了還好,一旦戰(zhàn)敗,聞喜勢必成為周軍吞并的目標(biāo)之一……
三條軍報一來,整個絳州軍事管理層直接亂了套。聞喜援軍將領(lǐng)高聲大罵,說不讓自己回去就是等于把大金的地盤拱手讓人;太平來的軍將不停地叨叨,說平陽又失則周軍一路南下,絳州必定同樣不保,而太平正首當(dāng)其沖,是萬萬不能放棄的;仆散揆憂郁心塞,著眼于大局的他明顯察覺到了周人的企圖,清楚金國權(quán)貴秉性的他更是了解那群人面對這樣的局面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yīng)……
不過是個仆散家的小屁孩,二十來歲驟登高位本就不妥,若是死了,也算是為大金捐軀了吧?
“諸位且莫慌張!”紛擾的大廳中,仆散揆高喝一聲,登時四下寂靜。
“周人狡詐,今日慌亂無措恐怕也在他們的算計之內(nèi),所以諸位不要找了套,反倒是給周人看了笑話!”其人筆直挺立,鏗鏘有力,還真?zhèn)€有點大將的風(fēng)范出來。
只是早就被他這番姿態(tài)給震驚過的眾將并不打算給這位年紀(jì)輕輕的招討使大人留面子,此時也是紛紛出聲亂叫,較方才更甚。
“周人行進速度,大人可知?”聞喜來的忽魯卜一臉不悅,“這地圖上夏縣安邑離得遠,但若是其眾真?zhèn)€打算強攻,不過數(shù)日便可抵達!這兩處守軍又薄,連頂都頂不住。到那時聞喜便給周人看得一干二凈,要是周人北上攻了聞喜,那絳州也便陷于兩面包夾之中!若絳州也失,到那時,你個招討使大可憑借祖蔭拍拍屁股回上京城,俺們又該如何?!”
忽魯卜平素好酒,整日醉醺醺的,說話和體態(tài)常常不遵循軍中規(guī)范。仆散揆多次糾正,都被其喝罵而走,有一回甚至差點動起手來。今日軍議雖未飲酒,但做派之粗魯、言語之惡毒、態(tài)度之低劣比之前是要更上一個臺階的。
年輕的招討使也是心急,腦子一熱,抽出腰間的佩刀就朝前撲將過去,絲毫未顧忌這一舉動會帶來的后果。而忽魯卜頭腦清明,見其人滿面發(fā)紅,喘著大氣,眼神又十分兇厲,自是知道要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此時也是驚駭莫名,忙不迭地朝后猛退了兩步以做躲避。
仆散揆見忽魯卜躲開,本想就此收刀的他卻不知為何感受到了來自四面的眼神,鄙夷、尷尬、不屑、同情……
于是乎,腦子繼續(xù)發(fā)熱的仆散揆完全不看同樣抽出了佩刀的忽魯卜擺出的防御姿態(tài),只是猛然朝前一躥,一套流利的刀花就落在了忽魯卜身前。
后者忙舉刀相迎,卻是一眼看穿仆散揆那花拳繡腿一般的刀法,也想著教訓(xùn)教訓(xùn)這個毛頭小子,便瞅了個空子,朝前一個大邁步,手中佩刀直接斬向了仆散揆的脖頸。
未經(jīng)歷這樣實戰(zhàn)的后者顯然沒有預(yù)料到忽魯卜會朝前進攻,竟一時慌亂,手中佩刀也來不及抽回。
只聽金屬劃破骨肉的聲音清晰傳來,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戰(zhàn)斗嚇住的眾人此時更是有些肝膽欲碎。主動發(fā)起進攻的仆散揆顯然技藝不精,脖子被劃開了一大半,此時也只能是雙手堪堪捂著,努力不讓鮮血噴涌而出;而忽魯卜則在慌亂中將手中長刀丟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渾身竟顫抖起來。
不過幾息時間,抽搐了幾下的仆散揆雙手軟綿綿地垂落,瞪大了雙眼,儼然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了。
“今日之事,當(dāng)是俺的罪過,與諸位無關(guān)!”忽魯卜突然鎮(zhèn)定下來,“聞喜恐怕要喪……俺和各位同袍多年,自是知道情況,如今這河中是萬萬容不得俺們女真人的了,你們可瓜分俺的兵馬,各自撤回,各尋一得力上司庇護,以求得性命無憂!”
眾人還欲再問,只見忽魯卜將地上佩刀撿起,橫在脖子上一抹,登時帶出一道血珠來。其人轟然倒地,比仆散揆多抽了兩下后,也是再無動靜了。
一個御封的河?xùn)|南路招討使,一個聞喜的地方將官,不過片刻之間相繼倒下,給本來就亂得一塌糊涂的絳州添了一抹血色。
“如此,諸位當(dāng)好生努力,不得慌亂,否則絳州不保,你我性命更是不保!”無措之際,站在眾人當(dāng)中的胡沙虎率先出聲。其人一開口,眾將便知道要做什么了……妥妥的接管絳州諸事而已。
“近日我與仆散大人走得近,各位將軍必然要以為我是打算奪權(quán)的!”胡沙虎四下掃了一眼,“其實不然……我倒覺得忽魯卜將軍死前給咱們留了個好辦法!”
“各自散去嗎?若是如此,咱當(dāng)兵為將多年,這份心氣就受不了!”
“俺是不要的,既不要他的兵馬,也不要什么茍且為安!”
“女真的勇士,難道和中原那群懦弱無為的士大夫一樣嗎?”
眾口紛紜,胡沙虎一時心惱,但又很快壓了下來:“自然不是各自散去……是去解州!”
“先向西走稷山,再往南行過萬泉、猗氏,最后抵達解州。只是行軍速度要快,不能拖沓,如此一來絳州城中不少軍卒都是要丟下的了……”
眾人聞言一滯,竟沒有什么反對的意見,略略思索,也都覺得可行。如果不去解州而是北還的話,必定是要治一個怯戰(zhàn)棄城之罪的,大家又不是獨吉思忠,能用太原來和上京對抗……
出乎胡沙虎的意料,這個方案就在短短幾息時間里被眾將通過了,被定下來拋棄的當(dāng)然是各部當(dāng)中新降的那些匪兵義軍,還有不少用來做苦役的簽軍,只是數(shù)萬人撤離不可能一夜之間完成,必定是要循序漸進的。
考慮到了這一點的胡沙虎再次讓眾將吃了一驚,其人選擇留在城中繼續(xù)指揮接下來的攻防戰(zhàn),以充作表象,由諸將先行撤離,之后再行會合。
原本有幾個對胡沙虎這一方案還有點懷疑的金將此時也都紛紛羞愧不已,直言胡沙虎是個漢子,若能安抵解州,必要痛飲云云。胡沙虎也是做足了姿態(tài),在眾人各自前往軍帳處理撤離之事后命人將仆散揆和忽魯卜的尸首收拾干凈,又以犒勞為由給幾個小廝送了帶毒的湯水。除眾將之外,便無人知道仆散揆和忽魯卜已經(jīng)沒了性命了……
而胡沙虎也搖身一變,成了此時絳州城掌理防務(wù)的最高指揮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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揆氣盛,與忽魯卜相惡,旋掣刀以對,為忽魯卜所殺。忽魯卜亦驚,言諸僚可盡分其軍兵,后于廳中自刎。眾將嘩然。——《金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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