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二二 陷落

　　盡管仆散揆和忽魯卜身死的消息并未傳出，但諸軍將領開始收拾行囊的場景，以及他們下達準備撤軍的命令開始在各部之間流傳。

　　當然，保密工作做得極好的胡沙虎沒有讓眾軍卒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宣稱要散出部分兵馬，從側翼繞擊周軍，以求得攻城之圍稍解，再從城中殺出內(nèi)外相應，大破周軍于城下云云。樸素的士兵們雖然覺得這個法子有些許的不對勁，但事關重大也不好置喙和多想，只是順從而已。

　　于是乎，在短短一日之間，頗有些心急的金軍將領開始從絳州大軍營中紛紛撤出，其眾多攜與自己同族的士兵撤離，導致大量的漢人被留在了城中。這也正合胡沙虎的心思，雖然并非同一國之人，但身為同族，周軍斷然是不會對城中的漢軍下多重的狠手的……前提是領兵的周軍將領心情好，曉得大義，會對生活在金人治下的漢人手下留情。

　　“老子放他娘的屁！”

　　周軍大帳中，魏勝朝地上啐了一口，有些不滿地看著坐在上首、臉上已經(jīng)有些黑了的種蒙：“城頭那群漢人還算是漢人？一個個的把滾油、圓木、碎石、弓矢、刀槍朝咱們打來，死傷成什么樣子了，難道你一點也沒看見嗎？”

　　種蒙早就不是征北副帥，更不是魏勝的頂頭上司，加之先前起過的齟齬，兩人的關系自然也不會那么好。魏勝之所以惱怒，是因為種蒙要求他在攻城時留心漢人性命，切莫要使太大的力，免得到時候打下了絳州，卻丟了此地的民心。

　　“老魏，話不是這么說的！”楊略見狀不對，忙出聲阻攔。魏勝不爽種蒙，對楊略倒是佩服得緊，見其出列，自是不好再多胡鬧什么，只是口中罵罵咧咧，眼神還時不時地朝種蒙那里瞥去，顯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咱們的軍卒要顧，城中的漢人自然也要顧?！痹S久不說話的柴遷見縫插針，“但絳州一日未下，這城中百姓和軍卒就一日飄著金國的大旗，咱們是萬萬碰不得，也沒法碰的……再者，此處漢民，未必就和澤州的一般！”

　　“為何與澤州不同，難道他們不都是金國治下的漢人嗎？”狄放摸了摸腦袋，看著有些不解，“我聽聞此處漢人所受的磨難也不比澤州少了，甚至因為地處要害，金人來往更多，漢人所受之殤更甚！”

　　“咱這兩日攻城兵卒多是從澤州新募的青壯，攻城前也一直在城下沖上頭喊話，難道城中漢軍還不曉得嗎？”柴遷抱胸冷笑，“只是他們不愿罷了！”

　　說起來，也是柴遷個人主觀的狹隘之處了。從小受皇家思維的熏陶，其人天然地便認為只要將長處放在敵人面前，那對方必定要納頭便拜高呼萬歲云云，殊不知人各有異，偏偏絳州這里的漢軍就是想降卻又因家庭、經(jīng)濟、生命等諸多要素為金人所控制，導致連投降都做不到……

　　再說了，城池攻防戰(zhàn)怎么投降，打得正酣的周軍從下面爬上來，哪里還管城墻上的金軍說什么話，直接就一刀劈翻在地了好不好！

　　不過片刻之后，心懷不滿的魏勝再次喝罵起來。這次種蒙也沒再容忍，而是破口大罵魏勝不止，搞得場面一度十分緊張，本次軍議也在這樣詭異的氛圍之下草草結束，讓參會眾人心中都是一陣無語。

　　不過這日傍晚，種蒙再次將眾人召集起來，將新獲得的軍報擺到了桌上傳閱。

　　“撤退的金軍應該多為女真人和契丹人，乣軍不定都少得很！”柴遷略略掃了一眼，便沖眾將笑道，“金狗是鐵了心要讓漢軍留下來守城，就是想的咱們不敢用力打，好拖延時間，讓金人精銳大部從絳州撤出！”

　　“看其動向，當是要往西邊走的。”楊略用輕輕一指地圖，“先去稷山，然后可以往北也可以往南，就看他們是如何打算的了?！?p>　　“金軍不可能大波撤退，一定是分批行進，否則城中必定大亂！”狄放咬了咬牙，“不若引上幾千人，攔截其道，留下一些來！”

　　“金狗剛開始撤，一定會關注我軍動向，此時不得擅自出動?！狈N蒙搖了搖頭，“可再等上幾日……這幾日我軍繼續(xù)佯裝攻城，斥候多散些，騎兵可以開始朝外放了。狄將軍，這件事情你來做！”

　　狄放聞言，頷首領命。

　　“澤州新募之兵少用，多用先前歸順來的義軍來攻城，正好他們整日無所事事，仗也少打，正好拿來見見本事?！狈N蒙又朝白日起了沖突的魏勝下了軍令。

　　魏勝本不想與之交流，但無奈事關軍務，還是點頭稱是。

　　“其余各部，各司己職，且先維持攻城之狀！”

　　“何妨取些紙條，上書女真人撤退之事，用箭矢射入城中，以亂其軍心？”柴遷捏著下巴作沉思狀，“若是能借此引得漢軍反撲，使其內(nèi)亂，我軍正好順勢取了絳州，也省得再多花費些時日不是？”

　　“可以，紙條射著，方才所言諸事也要做著，以防萬一?！狈N蒙微微頷首，“絳州若下，則前方就是一片坦途……聽說金人遣使來議，要與我們劃線而治是不是？”

　　“沒錯！”柴遷嘿嘿一笑，“所幸皇爺爺圣明，在大殿上將那金國的皇太子羞辱了一番后又囚在了驛館之中，不知此時如何了。但事過兩月有余，因戰(zhàn)事阻隔，消息才難以北傳，不過此時完顏雍應當已經(jīng)知道了吧？”

　　“不知這位金人稱為小堯舜的皇帝，會不會后悔將其長子遣來為使呢？”

　　此言一出，滿堂大笑，氣氛登時活躍。

　　時間推移，很快又是兩日過去。周軍射入城中的紙條和綢緞被守城的漢軍發(fā)現(xiàn)后流傳開來，謠言四起，盡管心中有些不信，但眾口紛紜之下還是有相當一部分的漢軍士兵選擇轉換為消極防御模式，以自己的態(tài)度應對金人不負責任的撤離行動。

　　明顯感受到漢軍態(tài)度轉變的胡沙虎知道事情不對，一邊咬牙切齒痛罵周人的精準識破，一邊加快了眾將離開的步伐。原定為四日的總撤離時間，被眾人縮短到了三日半。

　　半天的時間差當然會讓整體的腳步變得過于匆忙，以至于有一部金軍在撤出的時候驚動了漢軍，雙方發(fā)生了莫名的沖突，旋即演變?yōu)榇笠?guī)模的械斗。而金軍打算拋棄絳州撤離的計劃也就這么突兀地暴露在了全城軍民眼前。

　　只是這時，該撤的都已經(jīng)撤完了，真正的精銳早就已經(jīng)朝稷山進發(fā)，等待著大部隊的匯合。至于此時還在城中和漢軍“交鋒”的那部金軍，也只是所有撤離名單中重要性最低的那個……

　　金大定十年三月十四，胡沙虎下令封城，旋即引麾下數(shù)十騎奔出絳州，朝稷山方向疾馳而去。而城中漢軍在監(jiān)管者離開后，再也壓制不住心頭的怒火，選擇了起事。

　　守衛(wèi)城門和公廨的少數(shù)女真士兵被憤怒的漢軍殺戮殆盡，大量的書籍、圖冊、綢緞、金銀、馬匹、糧食被瓜分一空。這群被集體思想引導著、完全失去了作為一個人應有的理性思維的漢軍士兵，在完成了對絳州城的洗劫之后，敞開了大門，迎接早就準備好進行新一輪攻城戰(zhàn)的周軍的到來。

　　周軍入城后，由于秩序過于混亂，導致接收程序遲遲沒辦法得到執(zhí)行，無奈之下只得舉起屠刀斬了不少作亂將卒的眾將一直到次日中午才堪堪將整個絳州城收入囊中。

　　當周軍士兵根據(jù)仆散揆舊宅庭院的些許不對勁當中將埋在地下的兩具尸體挖出后，在不停顫抖的府中小廝辨認下才發(fā)現(xiàn)了金國御封的河東南路招討使已經(jīng)死得莫名其妙……周軍諸將的心情極為復雜。

　　作為最大的轉折點，仆散揆的死顯然是本次絳州之戰(zhàn)周軍得以獲勝的關鍵。盡管再如何絞盡腦汁，種蒙等人也確實不曉得堂堂招討使是如何被人劈開了半個脖子的，但毫無疑問，他的死確實幫了周軍一個天大的忙。

　　而其人身死的影響，遠遠不止一個絳州的得失那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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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仆散揆因爭執(zhí)而死，忽魯卜因魯莽而亡，蓋一時之心性也。及絳州失，而后平陽危，又皇太子為周國所囚，春耕不利，遼東暴雪，義軍四起，乃我朝國運之至也?！觐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