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七八 決戰(zhàn)（三）

　　由于并未事先通知，其實也是將官們的商議決斷所在，陽城這幾萬青壯相互簇?fù)矶?，不免擠壓踐踏，死傷的數(shù)量直線上升起來。

　　柴遷等人此舉，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才做來的，是能夠得到諒解，甚至一定程度上會獲得朝中一部分武人的認(rèn)可的。但關(guān)鍵在于此番盜匪雖眾，陽城也是要緊處，卻也不至于要用這種慘烈的法子來破敵，只能說計策所在，還是會受到崇尚穩(wěn)妥與漸進(jìn)之戰(zhàn)法的后周朝廷文武大臣的攻訐了。

　　其實真要用這法子，或許出自秦川的西涼將士用著，倒不太容易會受到朝中掣肘和彈劾，這是后話，且不多說。

　　這邊城中百姓逐漸慌亂起來，嘈雜聲不絕于耳，偏偏目光所及之處又幾乎看不見周軍的兵卒，沒人指引之下更是猶如無頭蒼蠅。有的人四下奔散，一頭扎進(jìn)某處宅院，慌里慌張走出來時正遇上前來打劫的盜匪，亂刀之下直接沒了性命。

　　如此情景，在愈發(fā)混亂的陽城中逐漸增多。落在后頭的百姓無一例外地被亂匪殺死，身上僅剩的財物也幾乎被瓜分殆盡，可見此時盜匪已經(jīng)漸至瘋魔狀態(tài)難以自拔了。

　　有的盜匪一輩子沒見過什么好東西，在寨子里的時候吃的喝的用的都是上頭剩下來的，基本上到手頭就只有那一點點能果腹取暖的而已。這波入了城，不管是貧苦人家還是大富之戶，這些人都是一律陷入瘋狂狀態(tài)。拿得走的就拿，拿不走的就燒砸，就連還未來得及完全撤走的后廚食材也都被饑民速速搶奪瓜分。

　　城北淪陷后，僅存的一點戰(zhàn)果完全不夠盜匪分享的。姍姍來遲的張三躍馬向前，高高舉起手中長槍，遙指城西城東方向大喝道：“弟兄們，彼處才是富貴所在！俺說了，今日早晨若是破了城，任你們大掠三日！”

　　眾匪一時寂靜，旋即齊齊爆發(fā)出幾欲震穿耳膜的歡呼聲。

　　從城北倉皇出逃的眾青壯在城中心分流到東、西、南三個方向去，而這三處的百姓其實只是聽到了盜匪震天吼聲，卻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不過其眾倒是安心，因為早早地便有大批周軍兵卒前來鎮(zhèn)守本處，更有幾個眼熟的將官騎馬來回騰挪轉(zhuǎn)動，更是有了幾分底氣的。

　　而城北逃出的百姓見到周軍，有的喜極而泣，有的震怒異常，有的心中暗道果然，眾生百態(tài)，不外如是。

　　柴遷本想著去城西，離城北盜匪近些，卻被眾將強制留到城南。此時百姓紛至沓來，放眼望去人頭擠擠，竟看不清有多少數(shù)量，而且眾人神色各異，身后還有入城賊兵的吼叫，端的是一副駭人畫面。

　　“諸位，諸位！”

　　柴遷有些忍不住了，雙腿一夾馬腹，策馳向前?；艁y無措的眾百姓見到這個身穿黑紅軍服、騎著高頭河?xùn)|大馬、手中操著一柄锃亮長刀的周人兵官，頓時安靜了下來。

　　眾將本來還要勸阻柴遷稍等片刻，見百姓如此，心中也是各自暗暗稱奇。

　　“本世子聽聞城北已失，是否屬實？”

　　“確實！”人群中有一中氣十足的聲音吼道，“何止城北，賊人恐怕已經(jīng)往城西城東去了！”

　　“彼處正是陽城最為富庶之所在。”做戲要做全，此時滿面驚詫之色的單萬柳忙上前詢問。他是柴遷的親衛(wèi)，平時少在人前晃悠，更何況隔得挺遠(yuǎn)，百姓們只顧著等待救援，是什么也聽不清、看不清的。

　　“諸位！”柴遷又復(fù)掣馬朝前幾步，“盜匪兇殘狠厲，城北貧乏，但此時定是已然肆虐一空！城西城東最為富庶，彼處百姓之多、錢財之巨，若是任由賊人擄掠，恐怕明年今日，我等便要給陽城滿城祭奠！”

　　百姓們爆發(fā)出一陣慌亂之聲，面面相覷之下，更是多了幾分惶恐不安。

　　“但大周不會任由賊人擄掠殘殺！”柴遷深吸一口氣，高聲喝道，“我意，當(dāng)以大周將卒為先、諸位鄉(xiāng)親弟兄為輔，沖他娘的狗殺才，把賊人從陽城趕將出去……”

　　“明日可是年關(guān)！”

　　最后這句話，猶如巨石入湖，直接引起滔天巨浪。百姓之中本來就多是青壯，自不會隨意放棄，聽聞柴遷這話，心中更是怒氣涌動。多數(shù)人見到官兵本是要來問責(zé)斥罵的，卻被這寥寥幾句給轉(zhuǎn)動了心思，一時激蕩萬分，紛紛高喊著要回去殺賊。

　　柴遷見狀，心中大氣一松，暗道事情已成，便高舉長刀，遙遙沖城北方向一指：“殺賊，殺賊！”

　　“殺賊，殺賊！”

　　“殺賊，殺賊！”

　　不知從何處緊隨其后的一聲，狂熱的戰(zhàn)意迅速蔓延到了每個人身上。

　　柴遷大喝一聲，千余周軍紛紛跟隨上前。百姓簌簌地讓開一條路，容這群全副武裝的大周軍卒先走，然后烏泱泱的一片百姓涌在兩側(cè)。

　　可能是過于低估了本地百姓對于保護(hù)家鄉(xiāng)的熱情和希望，一開始周軍將卒還能有序前進(jìn)，穩(wěn)步朝城西城東的方向走去，也是為了給彼處同樣鎮(zhèn)守的周軍將領(lǐng)以鼓舞和催動的時間。不想百姓愈發(fā)狂躁難耐，腳步加快之下，居然就這么裹挾著周軍眾人朝前涌去。

　　騎兵倒是還好，畢竟人總不能把馬推著走吧？步兵可就慘了，幾乎是毫無抵抗之力，縱使心中脾氣起來，四下暴喝莫要再推，也是無濟于事，只能無奈接受了被裹挾向前的情況。

　　待到眾人簇?fù)硐蚯暗搅顺侵袝r，只見城西已經(jīng)是喊殺震天，不少盜匪紛紛沖刺，卻被里頭撲出來的軍民抵擋出來。

　　甚至不需要柴遷下令，從城南出來的這群青壯就如同惡獸般朝猶自不知的盜匪躥將過去。

　　負(fù)責(zé)進(jìn)攻城西的正是賊軍副統(tǒng)領(lǐng)李四，其人揮舞著鋼刀，口中怪叫連天，手下盜匪受其影響，一時嚎叫遍地，本來就破破爛爛的樣子，此時倒更像野獸了幾分。

　　“后頭有人！后頭有人！”

　　被憤怒的青壯和周軍士兵劈翻踏倒的后排盜匪兀地發(fā)現(xiàn)受到夾擊，便扯開嗓子不要命般大吼起來，惹得前方還激情澎湃的李四頓時迷茫。其人朝后一瞧，只見后方人頭攢動，為首的正是一群黑紅軍服的兵卒，其眾如砍瓜切菜般將后排盜匪撕裂開來，地上登時多出了不少尸首和重傷殘疾之人，慘呼也瞬間變得大聲許多。

　　“要遭！”

　　李四心中一驚，旋即有些慌亂起來。

　　城西里頭的軍民發(fā)現(xiàn)盜匪攻勢驟然減弱，心中感到奇怪。有爬上高處遠(yuǎn)望的，發(fā)現(xiàn)外頭涌將來不少百姓，還有一些軍卒在其中劈開賊兵陣型，頓時狂喜萬分，連忙通知下面還在抵抗的同伴。

　　“殺賊，殺賊！”

　　城西鎮(zhèn)守的將領(lǐng)是龐越，其人話術(shù)一流，輕松勸動逃來的百姓反擊，時機選的卻不好，被擁擠而至的盜匪堵了個正著，屢次突破又不得成，便指望著城南的柴遷能來協(xié)助一番。

　　他聽同伴大呼援兵已至，心中了然，便高舉長槍高呼殺賊。眾軍本來還有些猶疑，士氣也頗為減弱，得了這消息后登時昂然，手中兵器更是舞得飛快，將前排的盜匪瞬間削空了一片。

　　賊就是賊，任人數(shù)再多，見到官也還是會害怕和畏懼。當(dāng)下盜匪前后受擊，李四又一時怔住無計可施，不知從何處開始有人將手中兵器草草一丟，大呼小叫著朝來時的方向跑去。盜匪中也沒設(shè)什么中軍虞侯之類的監(jiān)督兵官，就算是有，單憑其人的心理素質(zhì)恐怕比這些逃兵跑得還快……

　　一人逃，則百人逃；一隊潰，則十隊百營連帶崩潰。

　　無數(shù)盜匪眼中閃爍著的從對財寶和女人的渴望瞬間轉(zhuǎn)變?yōu)榍笊蛯λ劳龅目謶?，進(jìn)攻的路上麻煩多多，逃跑的時候倒是動作一致得緊，讓甫一接觸就引發(fā)了盜匪潰散的周軍有些迷茫。

　　他們哪里見過這般場景？城南千余軍卒都是從澤州來的，自是經(jīng)歷十?dāng)?shù)戰(zhàn)才有成的熱血男兒，城西兵卒也多是這幾日在城頭抵抗守衛(wèi)的那些，看到的都是生死不顧的饑民和滿面兇惡的悍匪，當(dāng)時一個賽一個的猛，為何到這里突然就崩掉了？

　　沒人來得及去想為什么，在盜匪紛紛轉(zhuǎn)身逃離后，不管是堅守城墻數(shù)日的周軍士兵還是被殘殺了好多鄉(xiāng)親的青壯，幾乎是同時爆發(fā)出了報仇的心情，口中怒吼，手腳不停地朝落在后頭的盜匪身上招呼過去。

　　形勢轉(zhuǎn)變之快，令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愈來愈多的匪兵被卷入人群之中，連呼號都來不及出口，便被亂刀亂槍、亂拳亂腳齊齊舞動，成了亂軍中的一具不知名的尸體。

　　龐越看著解氣，想要往前殺賊卻被人群阻擋，只能是口中嘶吼著助威，喉嚨干澀難忍，卻毫不在意。

　　柴遷一部還未完全包圍起來的時候，被一些機靈的盜匪先行趁空溜出。而后當(dāng)兩面徹底夾起來后，其中的盜匪就根本動彈不得，人擠人、人踩人，直接將城西變成了一片森羅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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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曰過街老鼠，一曰青草蛇，雖為匪首，徒添笑料爾。——柴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