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休沐過后,百官開始回到公廨中處理政務(wù),國家機器運轉(zhuǎn)起來,讓整座開封城都多了不少人氣。按照習(xí)俗,整個正月都算在新年當(dāng)中,盡管隨著時間推移年味越來越淡,但互相之間見了面,也都是要道上一聲好的。
熱熱鬧鬧的正月剛過,本來快要平靜下來的開封城內(nèi)又出了一件好事——吳王府的世子要與王太師唯一的孫女成親了。
這消息一出,幾乎是驚天動地。要知道,先前吳王往王府拜會一事,除了兩府中的知情人外,外界是一概不知的。加上柴遷北上,王姝翎喬裝為男伴隨左右一事也幾乎沒人知道,更是讓眾人有些驚訝。
各種各樣的版本在坊間開始流轉(zhuǎn),甚至不過幾日間就在勾欄瓦舍里頭弄出了新鮮的話本來,個中真假難辨,不過倒也膾炙人口,一下就將這樁婚事直接推向了高潮。
百姓詫異,百官也有些訝然。
處在上升期的吳王殿下本來就在樞密院中協(xié)理軍務(wù),和李儀之走得愈發(fā)近了,如今和王太師結(jié)成親家,豈不是文武均沾、雙管齊下?
有些機靈的,在聽到喜訊之后立馬讓府內(nèi)準(zhǔn)備禮物,親自寫就拜帖,準(zhǔn)備連夜送到吳王府和王太師府上以求拜會相敘。而有些和吳王、太師有些齟齬的,此時內(nèi)心忿忿,暗罵吳王有吃下一頭牛的心卻只有麻雀的肚子,樞密院還未弄明白呢就要去和中書拉拉扯扯,早晚有一天撐死……
婚事已定,這個時代也沒有什么訂婚、結(jié)婚的步驟說法,直接便將婚期確定在了二月初一這日,一切從簡、樸素,不需要太多賀禮,祝福送到、心意拜到就行,其他的倒是不那么講究,這也是柴氏這么多年下來一直尊崇的簡樸生活之縮影。
本來嫁孫女的王太師想著不能委屈了孩子,要大操大辦一場,近來心氣愈發(fā)高漲的柴鎖也附和說要辦得大些,卻被當(dāng)事人回絕了去。
“黃道吉日是二月初一,往后一日便是二月初二?!辈襁w微微頷首,沖兩臉不解的柴鎖和王仁道,“二月二,龍?zhí)ь^,要祈雨,慶豐收!祭祀諸項非是小事,銀子該花在這里才是!再者,大周綿延二百余載,我柴氏一門向來以樸素為引,如何能輕易破壞?”
一番話說得兩人啞口無言,思慮過后也就同意了這個說法。
早早就私下開始操辦婚事的兩府在最后幾日也是大車大件地從城外運送珠寶禮物,鋪張起來也很是壯觀。若是教旁人見了,還道是分明浪費得緊,這與簡樸二字能沾上什么邊?
角度不同,生活不同,看事情的方式也就不同,這是正常的道理,不必多說。
婚事通知得倉促,本意就是不要地方的過多參與,否則單就澤州那邊駐扎著的兵將和官吏送來的賀禮,不定就能堆上小半個王府新修庫房的。京官參與的其實也不能算多,說了從簡嘛,那就一些位次不夠高、關(guān)系不夠近的收下賀禮,婉拒于門外,與十六歲生辰那日還是有些不同的。
王府喜事,雖然面子大,位份足,但總是少不了來鬧事取樂的浮浪子。正月二十九,過兩日就是大婚之日,吳王府內(nèi)外戒備森嚴(yán),唯恐出了什么岔子。新郎柴遷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在府中來回巡視,這里指點指點,那里擺布擺布……
要是他審美水平夠高也就算了,偏偏不管前世今世都是個只懂得大開大合而不知道怎么樣從細處入手雕繪工藝,王府里的匠人也不可能是路上修鞋補瓦里隨便拉來的,功力深厚之下,看這位世子爺也有些不耐煩。
柴遷走了半日,見自己的建議幾乎沒得到肯定,便訕訕而歸,往書房走去,準(zhǔn)備將這兩日因婚事籌備而耽擱下的《虎鈐經(jīng)》讀完,再做上一份筆記,好供日后查閱翻找之用。
就在柴遷大步流星時,從后頭傳來了內(nèi)府管家劉噲的呼聲。他尋聲望去,只見劉噲腳步飛快,不顧地面雪塊散落,仿佛一陣風(fēng)似的沖到了面前,面露難色,一時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劉叔,你且緩緩!”柴遷見狀,忙擺擺手說道。
劉噲點了點頭,叉著腰喘了兩口氣。他跑得快了,又在府內(nèi)到處忙活,頭冒熱汗,發(fā)髻也有些雜亂,形象大壞之余,也讓柴遷心中感到好奇。
“世子,府外來了幾個世家子,胡亂鬧事,面紅耳赤的,看著該是喝了酒!”劉噲稍微平復(fù),急急說道,“方才我本想讓家丁將其眾驅(qū)散,不想望義公也來了……”
望義公?
柴遷一聽這名字,當(dāng)場愣住,頓時感到有些無語。這望義公不是別人,正是當(dāng)朝太子柴鉑的二兒子柴通。其人今年二十有四,早早封了爵,整日待在家中,美名其曰閉門苦讀,實際上常常溜出來與京師一些不學(xué)無術(shù)、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一同飛鷹走狗。柴鉑有心雕正他,卻被這小子給氣得腦袋發(fā)昏,又因為朝中事多,大兒子本領(lǐng)夠硬,便不想去管這個愈發(fā)頑劣的次子。
柴通見父親不管,膽子愈發(fā)大了起來,又屢次鬧事,被開封府尹親自捉拿提審,搞得大家都很是沒有面子。偏偏這人是那種越打壓越跳腳的主兒,拿他實在是沒法子,在京城的名聲也逐漸趨向惡劣。
“他來府上鬧事?”柴遷眉頭緊蹙,朝劉噲吩咐道,“劉叔,你且去外府點上二三十個家丁,帶上刀子,穿輕甲就行。我先出去與他們談?wù)劊羰菬o果,你便領(lǐng)人從府中出來驅(qū)趕,反正父王和太子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僵至如此,不怕再來上一下狠的!”
言畢,不等劉噲多加阻攔,便闊步往府門方向邁去。
還沒到門口,就聽見外頭熱熱鬧鬧,還似伴有幾聲高喝低罵。
“世子來了!”
見柴遷從府內(nèi)跨出,于幾個世家子糾纏拉扯卻又不敢下狠手的家丁護衛(wèi)忙不迭地從人群中掙脫開啦,直接圍繞到了柴遷身邊。
“陣仗不小!”柴遷兩眼一掃,眼前除了那幾個臭名昭著的世家浮浪之外,還有十來個隨行的家兵,個個人高馬大、虎背熊腰,一看就是豢養(yǎng)已久專門用來走街打鬧的打手。其中有一個發(fā)型、膚色、長相甚至連眼珠子顏色都和旁人不同的,仔細觀察,應(yīng)該是從北地不知哪里擄掠販賣來的女真奴無疑。
“八哥好興致,得知兄弟大婚,特來祝賀,還帶了這么大個陣仗來,讓小弟好生歡喜!”
不等滿面紅光散發(fā)酒氣的柴通開口不敬,柴遷就先撫掌大笑,把一眾世家子和更加茫然的打手們直接弄懵在了原地……誰是來祝賀的?不是來鬧一鬧的嗎?
柴通表面醉酒,心里跟明鏡似的。來這一趟為了什么,若只是為了鬧事那未免有些太丟份了,更何況面前這人算族內(nèi)位份還是自己的弟弟,哪有弟弟婚禮前夕來鬧事的?柴通心里轉(zhuǎn)了一圈,其實已經(jīng)有些后悔,方才就是這幾個臭小子喝了酒,吆五喝六的非得要做件大事,自己也是嘴巴大,說話不過腦子,便說要來吳王府逛一圈,瞧瞧自己這位寧遠公弟弟辦得如何……
鬧騰別家就算了,天家子弟自己鬧自己算怎么回事?
完全不知道柴通心理活動的柴遷見他不說話,眼神卻是愣愣看著,還道是這位八哥一心要弄出個大動靜,當(dāng)即心中不爽,臉色也冷了下來:“好假八哥知道,你我須是兄弟……你們平時在京師不學(xué)無術(shù),到處撒潑也就罷了,來我這里是為何?莫不是看我大婚,心中不快?還是說你們覬覦太師的孫女已久,心道是被我奪了來,便要來搶婚?”
好嘛,這位前世今世活的歲數(shù)都比面前好幾個少年加起來的要多上好幾歲,這一番話下來也是讓這群世家子登時怔住。有個膽子不算太大的,居然兩腿有些戰(zhàn)戰(zhàn)之態(tài),眼神飄忽,顯然是被嚇到了。
這東西擺上臺面來就已經(jīng)夠要命的了,這柴遷怎么還亂攀咬人?什么搶婚……給本公子八十個膽子也不敢搶王太師和吳王殿下的婚的好不好?
“十三弟倒是說笑得緊!”柴通眼珠子轉(zhuǎn)了兩轉(zhuǎn),臉上頓時換了一副表情,嘿嘿笑道,“哥哥當(dāng)然是來祝賀你的,只不過方才吃了些酒,把賀禮誤在了八仙樓,待哥哥去取了來與你!”
說罷,轉(zhuǎn)身快步走開,丟下那幾個世家子面面相覷,心中兀地暗罵開來,都不敢去看柴遷那幾乎已經(jīng)猜得到的得意神情,連忙招呼打手們跟上腳步,匆匆聚眾結(jié)群而去。
“八哥,八哥……哼,不過雊鵒一只,敢與鴻鵠爭輝?”柴遷打了個趣,也不管身邊幾個家兵一臉驚訝之色,便轉(zhuǎn)身往府中去了。
-------------------------------------
柴通,字鴻博,平王柴鉑次子。少不習(xí)文書兵策,好飲酒,常與開封浮浪子三五成群,飛鷹走狗,極盡頑惡?!吨苁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