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二七 武林

　　“喝呀——”

　　郁郁蔥蔥的樹林間，一聲暴喝兀地傳出，將棲息在樹梢上的鳥兒驚得紛紛飛起，頓時一片顫鳴如波浪般鋪開來去。

　　草木當中，十數(shù)道身影來回穿梭，好似蛟龍翻江、游蟒潛海，人人身手矯健，常人見了都要叫上一聲好漢的。

　　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若是此時在這里有幾個常年混跡南唐草莽圈子的，一定能馬上看出這幾人的身法。當中一伙全身穿著白衣白袍的，共有三人，腳底仿若通不著地，輕飄飄的到處飛騰，當是被譽為南唐第一刺客世家謝氏中人。這伙人來去無影，上下無蹤，好穿白衣，于夜間刺殺目標。每每為之，還都會提前貼一告示在對方家門，坦然相對，但每每對方有所防備，卻又都屢次得手，毫無失算，可以稱得上是極為可怖的存在了。

　　追在謝氏三人身后的四個大漢，一個雙手扯著帶鏈流星錘舞得呼呼生風(fēng)，一個雙腿綁著兩圈帶尖鐵環(huán)，顯然是用的腿法交戰(zhàn)；一個揮著金背大刀，一個挑著銀頭鋼槍，都是一派豪杰作風(fēng)。這四人身法直率坦蕩，直來直去，并不有所掩飾遮攔，赫然是來源于那血閻羅麾下的四大金剛。所到之處，破碎滿地，無論草木石塊，盡皆掃翻，儼然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

　　四大金剛兩側(cè)，各有一名戴著青色斗篷、手中拈著細長劍的女子。南唐風(fēng)俗，對女子著裝要求向來是以嚴密為主，不得隨便露出胳膊小臂、小腿玉足。但這兩名女子卻是將似藕的雙臂盡數(shù)甩出，腳上也不穿鞋，在鋪滿了落葉碎石的路上飛快行走，在陽光照耀下仿若凝脂玉一般反射微光，手中長劍不停甩動，抖出一道道劍花來，處處滿是殺機。青衣宗的女劍客，正是如此打扮。

　　“嗖——”

　　謝氏三人滿頭大汗，卻聽得身后傳來箭矢破空之聲，亡魂大冒之間，只能是各自朝三個方向翻滾躲避開來。白衣白袍，也都沾染了塵土污漬，頓時襤褸不堪。

　　朝著箭矢飛來的方向望去，但見三個蒙著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眼的弓箭手在斜上方的樹頭蹲伏。兩男一女，穿著皆有不同，背后卻都是掛著一筒長箭，箭簇修長，箭桿筆挺，箭翎柔中帶剛，顯然不是凡品。方氏箭術(shù)，不僅僅存在于民間草莽、江湖道義，更是在軍中赫赫有名，曾被南唐皇帝親筆書寫“大唐第一箭”的名號。盡管聽著不太順耳，但畢竟是皇家欽賜，這名頭也就打了出去。

　　“倒是躲得機靈！”

　　樹頭上正中的那個女子輕飄飄哼了一聲，隨即對兩側(cè)男子道：“二位兄長，這三人是犯了什么，要教咱們這許多人來殺？”

　　“好教妹子知道，這三條狗暗地里從了周人，卻被家主發(fā)現(xiàn)，逐趕出來，偏偏不肯死心，還要往周人那邊投去。于是謝家家主便號令眾門一同追殺！”左側(cè)男子嘿嘿一笑，一雙丹鳳眼瞇成了一條線。

　　右側(cè)男子看著下方愈發(fā)激烈起來的追擊，只是晃了晃腦袋：“謝家出了叛徒，此番恐怕也是他們最后一次號令眾門了……”

　　中間女子輕嗤一聲，不去理會這兩人的話里有話，身形一搖，腳下一踮，頓時朝前飛躍而去，穩(wěn)穩(wěn)當當落在前面的樹頭。

　　左右男子相視一笑，心里也都有些無奈。

　　這妹子不是他們的親生妹妹，是小時候父親在家門口撿到的。約莫五六歲時，初次讓她試了試射箭，不曾想比同輩孩子都要強出多少倍來。有心栽培下，居然就成了方式族中唯一一個拿得出手的女弓箭手，也算是一段傳奇故事了。

　　不說方家兄弟兩人內(nèi)心活動，且看下面越來越慘烈的追擊……

　　四大金剛中的那個挑動長槍的，喚作周順，人送綽號小霸王。槍尖抖動起來，好似銀蛇吐信、惡蛟躥面，端的是兇狠到了極點。從翻滾中緩過神來的謝家刺客中最年輕的那個，學(xué)藝不精，一時躲閃不及，被這一槍刺在大腿，又復(fù)一下帶了個向上的勁兒挑拔出來，頓時濺起一道血蓬。

　　周順可不會留情，都說謝家刺客難辦，自己已然是惹了他們，要是不就地將這三人格殺于此，恐怕之后半夜被人抹了脖子都沒地方說理去。這么想著，手中長槍又是刺出幾個猛瞬，將那捂著大腿痛呼的年輕男子腰間搠出四五個窟窿來，鮮血噴涌之下，居然連腸子都流出來一截，顯然是活不得了。

　　右邊竄開的兩人和被殺的這個關(guān)系看著并不算好，見他飆血倒地，也只不過是略微閃過一絲悲壯之色，隨即面容沉凝如水，渾身調(diào)動起了一股氣勢，朝著樹林深處飛將過去。

　　只要進了林間，憑借謝家傳來的身法，還愁甩不掉這群兇神惡煞？

　　還未等謝氏兩人從心底打氣中回過神來，青衣宗的兩女便簌簌踏風(fēng)而至，其中一人手中的長劍不知何時換成了一條極細極利的長鞭，猛地便朝看起來步子更慢些的那人抽去。

　　高手過招，只在瞬息之間。那人心內(nèi)一慌，身法上卻是毫不含糊，當即側(cè)身躲避過去，又見另一女劍客抖動劍花刺將過來，駭然之間閃避不及，被她照肩膀連著刺了五六下。傷口不算深，甚至在外面白甲的保護下也傷不到多少，但這幾劍對其人心理防線的攻破可是大有作用……

　　剎那間刺出五六劍，劍劍中招，這哪里是普通躲避能躲過的？

　　恍惚間，那個持鞭的女子又是一鞭打出，直接劈在面前謝氏漢子脖頸上。不聞骨肉碎裂之聲，但見血蓬飛濺之景，那謝氏漢子當即身首異處，猶自帶著愕然之色的頭顱高高飛起，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就這么被殺了……

　　不過幾息時間，逃亡的謝氏三人就剩下最后一個。

　　最后這個是女子，面容清秀冷峻，身材卻是比尋常女子家要高大一些。長腿飛快，雙臂并用，整個人有些不顧形象，好似一只猿猴般飛馳而去。

　　可沒人在意她的身法詭譎、姿勢奇特，在見到這個法子的時候都是齊齊驚呼出聲。都說這三人是謝氏中人，方才死的那兩個都不算機敏，只不過時跑得快些罷了。眼前這女子手腳并用，使的卻是謝氏暗傳多年的“行猿式”。

　　這行猿式講究的是將人的跑步姿勢轉(zhuǎn)變?yōu)轭愃圃澈锇愕臉幼樱谏搅珠g穿梭時尤其有用。但這法子要求嚴格，最重要的是使用者必須手腳夠長，否則按照常人體型，如此行事還不如正常跑動，完全是授人以柄、任人宰割的局面。

　　方才也說了，這女子身材比尋常女子，甚至比有些男子都要高大幾分，在南唐地界看起來很是奇怪，但在這山林當中卻成了最有優(yōu)勢的身材。

　　此時她飛速奔馳，四大金剛身形笨重，自然是追不上她。青衣宗兩人跑得也快，可是絕對不至于像她這般，此時也只能遠遠看著雙方之間的距離逐漸拉大，內(nèi)心焦急而難以做些什么阻攔。

　　只有方式兄妹三人在樹梢間來回穿梭，見她跑起來，情知下頭那幾個家伙根本頂不上半點作用了。中間的方家小妹嘿嘿一笑，拈弓搭箭，宛如滿月流星，當即嗖的一聲朝那謝氏女子發(fā)射過去。

　　這一箭倒是射中了，但只不過是從其人左臂處射穿了白袍，劃破了一道頗深的口子，登時鮮血噴濺出來，顯得可怖至極。這女子也沒有因此停下，劇痛襲來，令其人腦子一空，旋即馬上集中精神，調(diào)整了狀態(tài)。

　　行猿式加持下，居然跑得比中箭前還要快上一兩分！

　　“怪哉！怪哉！”方家小妹一驚，語氣中已然有些佩服，“這當真是女子嗎？我竟有些不想殺她了！”

　　“小妹在說什么？”方家二兄追上來，沉聲呵斥道，“既然從了周人，便是國賊，如何不殺？你不殺，這功勞我便要了！”

　　話音未落，卻聽這方家兄長腳下傳來木頭斷裂的聲音。他頓時驚慌失措，伸手要抓住什么，四下張望一時居然找不到什么能夠稍作抓握，整個人就這么隨著兀地斷掉的樹干掉落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滿地?zé)焿m。

　　四大金剛和青衣二女聞聲，連忙回轉(zhuǎn)前來查看，卻見這方家箭手后腦被地上一塊凸起來的石頭給砸了個正著。紅白之物潺潺流出，已經(jīng)只剩下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方家小妹滿面愕然，過了半晌才從呆滯中反應(yīng)過來，從樹上匆忙下來，伏在兄長的尸身旁邊痛哭出聲。

　　至于那謝氏女子，此時早就已經(jīng)一頭鉆進了林子里，哪里還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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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江南方氏子，妙于弓矢，弦無虛發(fā)，眾軍尤憚之。——《周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