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三七 接鋒（下）

　　很快，雙方陣上軍士已經(jīng)打到十分疲憊。傷亡慘重之下，種蒙和呼延熾同時選擇了輪換。后方將卒幾乎是枕戈待命，就等著主帥的軍令下達，此時紛紛穿甲持兵，雄赳赳地便往前陣殺去。

　　輪換過程中，軍醫(yī)成了最要忙活的人。從前面撤下來的軍卒未必是帶著可能致殘的重傷，但輕傷小傷也是萬萬不能忽視的。戰(zhàn)場上刀槍無眼，誰知道劃破傷口的那個兵器是不是帶了鐵屑或是毒物？一個不慎，一條人命可就沒了！

　　將軍們可以不管，但作為軍醫(yī)是必須要救治的！

　　但雙方軍中醫(yī)師配備不算多，輪換之下更顯得捉襟見肘。有的人奔來走去，渾身大汗不說，還因為炎熱難耐直接暈倒過去，自己反倒是成了救治對象。

　　好在兩邊都經(jīng)驗十足，應(yīng)付起這種局面也是絲毫不慌，講究的就是個游刃有余。層層安置下，倒也有條不紊地將輪換一事做了個七七八八，沒有耽誤到依舊火熱的戰(zhàn)場。

　　“腌臜破才，哪里走！”

　　扈再興舞著雙鞭，此時在亂軍之中殺了個有來有回。其人兇狠異常，全身沒有一處不沾染著血跡，還有不知從多少人那里濺來的內(nèi)臟和皮膚碎片，活脫脫一個惡鬼再世。多少人被他打翻在地，頭昏腦漲的都得趕緊爬起來往反方向跑去……誰都不想在他邊上繼續(xù)待著！

　　扈再興明顯有些上頭，其麾下數(shù)百名彪形重甲壯漢，也就是之前提到過的所謂組織起來的敢死隊性質(zhì)的一支部隊，此時猶如一把尖刀般刺入了唐軍陣中攪動。這群人個個包裹得好似一頭鋼鐵巨獸，簡直武裝到了牙齒，唐軍拼命攻擊卻幾乎沒有太大作用。

　　其實他們的甲胄之間與尋常的樣式并無太多不同，環(huán)環(huán)扣扣的地方依舊是能夠被兵器戳入的。只是被波及的唐軍慌亂，加上這副形象對人的沖擊感實在是有些太強，讓人畏畏縮縮不敢靠前，這才如同砍瓜切菜般殺翻了一片人。

　　扈再興殺得盡興，可后頭坐鎮(zhèn)的柴遷卻是眉頭緊蹙，話語間已經(jīng)有了些焦急：“老扈在做甚？怎么入陣入得這么深？兩側(cè)可有支援的將佐兵官相互扶持？”

　　“稟將軍……沒有。”柴遷身側(cè)的旗牌官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滑落，喘著粗氣道，“扈校尉只有那數(shù)百壯士……他們沖得太快了些，需要緩緩則個！”

　　“我也知道該緩緩！”柴遷沉聲道，“你且去，讓高源引兵去將他叫回來！亂軍之中，數(shù)百人的性命跟沒有似的，一口便吞了！快去！”

　　旗牌官領(lǐng)命，匆匆起步跑開，柴遷卻并不放心，伸手抹了抹脖子上愈發(fā)有些瘙癢起來的汗液浸處，更有些心煩氣躁。

　　未幾，柴遷又沖一個閑置旗牌官招手道：“你且過來……李顯誠與龐越何在？”

　　“兩位校尉此時都在前面作戰(zhàn)。”旗牌官明顯是個機靈的，見柴遷臉色不太對勁，不敢多賣乖亂講，直接了當?shù)貙⑺男畔⒔o了出來。

　　柴遷微微頷首，隨后沖他說道：“傳令，讓李顯誠引其部同高源一起援助扈再興，務(wù)必將他帶回！再問問龐越能不能頂住，若是頂不住，我這邊自再遣一部去與他！”

　　隨著旗牌官的離開，柴遷略微有些漂浮起來的心才稍稍放下。

　　此時此刻，柴遷的心情與當年北伐澤州的時候幾乎無二。當時他還只是個七品校尉，親身犯險，涉入其中，生死之間來回游走，手刃女真仇敵，那種感覺若不是親自經(jīng)歷，絕對是無法為外人所道的。

　　當初蕭可晉六七萬大軍壓境，算上種蒙，兩邊加起來也有十萬之數(shù)。比今日還要慘烈的廝殺場面，當年也見過，更是親自到其中體會過。而后蕭可晉屢次移旗，乃至后來被姚襲射殺，導(dǎo)致金軍兀然崩潰，也讓柴遷心中對于十萬人以上規(guī)模的大戰(zhàn)留下了一個遺憾。

　　而今日此戰(zhàn)，雖不至于到?jīng)Q戰(zhàn)的地步，但看雙方主帥的打算，也不是所謂小試牛刀。但凡有個機會，指不定就要一股腦往對方陣中壓制過去，力求一戰(zhàn)而定的最終結(jié)果的。作為防守方的呼延熾如此，身為進攻方的種蒙更是如此。

　　“姚襲何在？”許久，見戰(zhàn)況依舊膠著，柴遷朝身側(cè)環(huán)衛(wèi)的親兵問道。

　　單萬柳聞言，近身出聲道：“回世子，姚校尉領(lǐng)兵在內(nèi)，正打著呢！”

　　“那便不叨擾他了?！辈襁w略略嘆息，隨即又問，“曹烈曹將軍在哪里？”

　　“正值輪換，曹將軍領(lǐng)兵正在行進，還未完全入陣?！眴稳f柳答道。

　　柴遷輕輕頷首，然后笑道：“其實算算，好像今日這仗，認識的兵官將佐都是北面下來的不是？”

　　單萬柳愣了一下，默然思索一番，繼而沉聲應(yīng)對：“確實，種大帥親自點兵點將，來的將軍們幾乎都是當年北上澤州的……即便是辛將軍和黨將軍，也是久在山東駐軍。如此算算，還真?zhèn)€沒有南軍的將校在此?！?p>　　“有是有的，南征如何不用南軍將校？”柴遷笑道，“只不過散在軍中罷了……”

　　不說這里柴遷調(diào)遣更動，且看周唐兩軍愈發(fā)兇殘起來的打法……

　　“似這般打下去，要打到什么時候？”

　　姚襲抬手一箭將一名軍官打扮的唐軍從馬上射下，伸手要拈后頭箭筒里的箭矢，卻一下摸了個空。身旁已經(jīng)傷痕累累的親衛(wèi)也有些吃力，其人手中已經(jīng)換了第五把鋼刀，但也砍得卷了，四下張望竟沒找到新的替代品，只能無奈嘆息。

　　“那里是扈再興嗎？”姚襲從身旁小卒那里接過一筒新的箭背上，遠遠一望，瞇著眼問道。

　　得到了身邊人肯定的回答后，姚襲咬了咬牙，定定沖那個方向喝道：“弟兄們，扈校尉陷在唐人陣中，恐怕性命有憂！隨我進去將他救出！”

　　眾人紛紛響應(yīng)，陣型一時挪動，面前唐軍也不算精銳，便穩(wěn)穩(wěn)壓了一頭，好似一團黑紅火焰般逐漸朝扈再興的位置靠去。

　　柴遷估計也沒想到自己遣去幫助扈再興的人還沒到，反而是他不愿叨擾的姚襲最先行動。

　　不過一刻多鐘，待姚襲到位的時候，扈再興身旁已經(jīng)只剩下百余人，其中又多數(shù)帶傷，此時艱難應(yīng)付愈發(fā)抱團靠近的唐軍，有些左支右絀，應(yīng)接不暇。其人身上更是有著二十余道瘡口，流血過多之下，已然是有些頭暈?zāi)X脹站不住腳，搖搖晃晃的好似喝醉了酒，對于唐軍的威懾力也大大下降。

　　在發(fā)現(xiàn)了這群重甲周兵還是有弱點可攻的之后，唐兵三五人抱團，有的劈頭，有的戳腰，有的斬腿，多管齊下，直接讓這支周軍敢死隊傷亡驟增。

　　“彼處可是扈校尉？”姚襲靠近，高聲問道，頓時吸引了一片唐軍的注意。

　　扈再興這里壓力大減，也不敢再逞英雄，連忙回道：“是，是！快些來救我！”

　　姚襲心里感嘆這大漢頗有些不要臉面，直接將自己的位置暴露了不說，也滅了自家威風、長了別人士氣。

　　話不多說，姚襲確定了扈再興的方位后便急急突進，其人麾下的兵卒也大多佩戴短弓短弩，此時漫天飛羽，將團團圍困的唐軍射翻大半。偏偏這群人不是亂射，都是有的放矢，于是唐人死傷瞬間慘重，逼得那些隊正營正不得不將自家軍卒叫開，防止白白送死。

　　在姚襲強勢進攻下，很快就殺出了一條血路。扈再興趁著唐軍恍惚的機會，暴喝連連，帶著還能行動的漢子略微撕裂了唐軍的包圍，順著那條幾乎快要空出來的小路與姚襲會合。

　　“你是哪里的漢子，我怎么沒見過？”扈再興一開口，便從嘴里吐出了一顆牙齒，顯然是方才被人揍到了一下狠的。姚襲本來情緒到位，是要呵斥他一番的，見狀直接大笑，半點責備之心也無，連連揮手道：“某是姚襲，扈校尉且先走吧！”

　　“你是那個射死蕭可晉的？”扈再興兩眼放光，“早聞你大名，未有幸見過你，今日一見，才……”

　　“你他娘的莫要再說話了！”姚襲陡然青筋突暴，怒氣上涌，情緒轉(zhuǎn)變之快讓扈再興有些措手不及，“快走，快走！”

　　扈再興自知理虧，不敢多話，連忙跟著姚襲一同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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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興每遇戰(zhàn)，常忘其所以，不顧兵馬協(xié)同，孤身入敵陣。——《周史·扈再興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