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叫俺們搶了條大魚!”
看著同樣激動不已的斥候,扈再興直接驚喜出聲,引來旁邊高源不屑的一笑:“老扈,要不說兄弟幾個你最傻呢,俺們俺們,誰跟你俺們?世子跟你俺們?”
要是尋常時候,扈再興是一定要沖上去飽以老拳的,但此時他卻嘿嘿一笑,嘴角差點沒咧到耳根子上去:“傻便傻了,世子也不會怪罪俺的不是?他娘的,多少年了,竟真?zhèn)€讓俺進了金陵城,還能捉到皇帝老兒,真真是……”
辛棄疾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隨即淡然道:“南唐皇帝逃竄,身旁亦有萬余精悍,不可小覷,扈校尉說這話恐怕還需要掂量掂量。”
扈再興和高源是實打?qū)崗谋泵嬉恢贝虻侥厦鎭淼?,多少年的情誼,自是不會輕易發(fā)怒發(fā)飆。但辛棄疾從前就是在山東,只聞其名不見其人,這次南征才有了合作的機會,可也沒覺得世子平日口中稱贊的這人有什么可取之處。日日別著把破劍,裝得好像個俠客,又領(lǐng)著兵馬,不倫不類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從哪個賊窩子投誠來的狗頭軍師……
辛棄疾顯然是在給他潑冷水,扈再興可不吃這一套,心里頭早早埋藏下的些許嫉妒和不快此時借著由頭迸發(fā)出來,上前兩步,虎目圓瞪,好像要把辛棄疾吃了一般。后者也是頓時受驚,往后退了一步,發(fā)覺自己露怯,緩緩定住身形,同樣瞪了回去,手已經(jīng)握在了劍柄上,一旦面前這個大漢有什么逾越的舉動,立馬就能讓這帳子里噴濺出鮮血來。
“夠了!”
就在劍拔弩張之時,柴遷的聲音適時響起:“老扈,你這是作甚?將軍紀(jì)軍法丟進溷藩了不成?出去,領(lǐng)二十軍棍,沒進金陵城之前不準(zhǔn)吃肉!老高你去看著,打嚴(yán)實點,不嚴(yán)實不長記性!”
扈再興吃了個癟,被高源白了一眼,當(dāng)即押出去接受軍棍。
“幼安兄,老扈就是這么個爛性子,改不了了,平素里見的人也少,又值今日有南唐皇帝的消息,欣喜過頭,有些莽撞,還望幼安兄莫怪!”見扈再興出帳,柴遷換上了一副笑臉,朝辛棄疾拜道。
后者哪里受得起這天家子弟的一拜,受寵若驚之余,也曉得柴遷這是擺個姿態(tài)出來給他看的。軍中各人故事,他辛棄疾背得最熟,怎么會不知道扈再興這性格除了天生使然,還有一部分是因為柴遷的寵信而愈發(fā)滋長的。當(dāng)著他的面,讓扈再興出去受軍棍,姿態(tài)之低,信任之重,可見一斑。
“世子言重了,莫說扈校尉,饒是我這人平素自稱穩(wěn)重,也有些激昂難耐……這可是南唐的皇帝!就這么被咱倆碰到了!”辛棄疾回了一禮,隨后笑道,語氣中帶著些許顫抖。
柴遷沒有回答他,而是負手走向簾帳。亦步亦趨的單萬柳見狀,連忙快步上前要去掀開簾子,卻被柴遷輕聲制止。
他親手將簾子撩起,外頭驕陽似火,烈日一時有些刺眼,逼得辛棄疾和單萬柳不得不瞇起了眼睛。未幾,待適應(yīng)后才堪堪睜開的兩人見柴遷猶自站立,目不斜視,直直對著太陽,兩道淚痕在陽光照射下清晰可見。
“啊呀!”單萬柳見狀一驚,連忙伸手將柴遷眼前遮住,“出來前老爺特地囑咐過,世子不能張目對日,否則紅了眼,還要發(fā)癢,會流淚不止……”
辛棄疾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但柴遷流淚倒是看得明明白白,一時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場面頗有些滑稽。
“不必,不必!”柴遷低下頭來,擦去眼角淚水,不看兩人,而是朝忙得熱火朝天、人來馬往的軍營瞧了一眼,“都是大好的兒郎!”
辛單兩人被他這一出弄得有點迷茫,互視一眼又不知該怎么安慰他,只能是站著不動。
大半日時間匆匆而逝,從各方斥候口中得到的情報逐漸勾畫,在柴遷面前繪成一幅震人心魄的畫卷。
此時柴辛兩部周軍正在秣陵(約在今南京市江寧區(qū))駐扎,斥候勘探到南唐君臣正在東北面二十余里處依秦淮水走走停停,再過一日應(yīng)該就要過方山(在今南京市江寧區(qū)內(nèi))。彼處正扼交通要道,是金陵城往南必經(jīng)之路。前幾年宇文宏叛亂成功后,曾著令將方山水陸路疏通,以促進京城與南面的交通與商貿(mào),放到現(xiàn)在卻成了逃命要道,這恐怕是當(dāng)年重修時沒有想到的。
“經(jīng)方山,秦淮水一分為二,一路向東往鎮(zhèn)江(今江蘇鎮(zhèn)江)、常州(今江蘇常州);一路往東南直奔廬山,然后再借機出山鉆進廣德(今安徽廣德)、湖州(今浙江湖州)……”
聽著高源的話,柴遷捏著下巴作沉思狀,一旁的辛棄疾同樣沒有開口,帳中一時沉寂。
“若你們是唐人,會怎么走?”半晌,柴遷悠悠出聲道。
“我會往東走,鎮(zhèn)江、常州兩地駐軍雖然不多,但總歸是有,還能有所依靠,不必流浪在外。”高源嘿嘿笑道。
“往東走豈不是白白瞎了性命?要是俺,俺要往南走,去廬山,然后鉆進林子里,再殺將出來!”剛領(lǐng)完軍棍的扈再興略帶痛苦地哼了一聲,顯然對剛才高源的監(jiān)督很是不滿。
“要是那唐人皇帝能狠下心腸,一部往東一部往南,舍棄一些,保住一些,才是上上之策!”辛棄疾握劍振奮道。
三個人,說了三套方案。
柴遷正準(zhǔn)備發(fā)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外頭傳來斥候稟報的聲音,很快就有一個滿面黝黑的小子疾步走來,干脆利落一個軍禮下去,然后大聲說道:“報,唐軍大部往東走了!”
“東?”柴遷聞言一愣,帳內(nèi)眾將也是呆住,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
“唐人可有分部?”
“回將軍,沒有!”黑面斥候頭也不抬,“或有零零碎碎幾十人離隊南行,但唐軍大部都是往東走了的!”
“再探!”柴遷擺手道,“便是有零碎單走的也要看清楚,萬一唐人的皇帝就在里頭怎么辦?”
黑面斥候聽了這話,黑得仿佛鍋底的臉龐上竟有些慘白之色,顯然是想到走漏唐人皇帝的后果,登時匆忙起身離帳而去。
柴遷想的沒錯,粗暴的宇文宏采用了分流的方式逃脫,算上李慶堅和皇后盧氏,還有一眾文武,連同護衛(wèi)禁軍一共也就六百余人,此時乘上搶來的小船,急急忙忙沿河疾馳。
那萬余禁軍以及裹挾在其中的部分官員,則直接被當(dāng)做了犧牲品放棄。皇帝離開隊伍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傳遍了全軍,鎮(zhèn)守京師多年的禁軍們實在是有些悲哀,為什么臨到頭來自己居然要服侍這樣的皇帝,還如棄子一般被他丟下?
悲愴迅速轉(zhuǎn)化為不滿,又瞬間變成憤怒。士兵們的屠刀向猶自僥幸的官員們舉起,向零零星星聽到風(fēng)聲后尾隨大軍出京的皇室成員砍去……
百余顆人頭落地,發(fā)泄了怒氣過后,也讓禁軍將士們心生惶恐。
分裂幾乎就在一瞬間完成,原屬地方廂軍調(diào)動而來的結(jié)伴離開,長期呆在金陵的緊緊抱團,本身就是世家子出身的羽林左右衛(wèi)干脆哪里也不去,就地駐扎下來,靜候周軍的到來,看能不能憑借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再混個京軍軍職做著。
末日的景象,在這群距離國家中心最近的士兵身上展露無疑。
……
“方才那兩個漁民料理了沒有?”
行舟舟頭,宇文宏直背挺胸立于其上,沖身旁盡顯卑微姿態(tài)的內(nèi)侍問道,語氣中露出濃濃的不耐煩。
內(nèi)侍點了點頭,宇文宏便不想多聽他那好似公鴨一樣的嗓音,揮揮手讓他下去。
內(nèi)侍灰溜溜走了,宇文宏卻一動不動。風(fēng)勢漸大,船只搖晃甚巨,但絲毫沒有影響到他一絲一毫。其人就像和船只固定住了一樣,隨之起伏搖擺,身后鮮紅的披風(fēng)來回竄動,發(fā)出陣陣空氣爆裂的聲音。
高大的背影在舟內(nèi)眾人看來十分可怖,那獵獵作響的披風(fēng)仿佛是用鮮血染成的,教人看了心生畏懼,又充滿著憎恨。有人心里頭已經(jīng)在盤旋著一個不切實際又令人蠢蠢欲動的念頭:
要是就這么一推,魏王會不會就這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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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杜R江仙》楊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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