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周人追得急切,東面白水一帶半點兵力也無。若稍會急需走脫,可走東側(cè)!”
金軍將卒們盤腿而坐,搶著時間休息一番,完顏云享也不例外。其人喘息不過半盞茶功夫,便有猛安湊近來將東面軍情報與他知道,而在得到白水無防守的消息后,他先是一怔,然后開始盤算周人的步驟,緊接著又露出一抹苦笑,旋即面凝如水,朝那猛安低聲耳語幾句。這猛安也是見過世面的,聽完他的話卻猛地一驚,眼睛睜得老大,嘴巴微張,想說些什么話來,又被完顏云享給制止了去,這才匆匆起身行禮,朝著來時的方向快步跑開。
千余金兵,也不避讓,更不退縮,就這么大喇喇坐著。不遠處的天井關(guān)上人影攢動,戰(zhàn)旗紛揚,來來往往的軍卒都是滿臉焦容,為首一個校尉叉著腰,虬髯虎頷,熊腰豹背,任誰見了都得稱上一聲好漢的,此時也只能皺著眉頭望向亂哄哄一片的金軍。
他砸吧砸吧嘴,沖身旁候命的小校喝道:“傳我軍令,全關(guān)將卒備兵待戰(zhàn)!不知金人來是不來,若是不來,便再等等;若是硬來,那咱們就和金狗交上一手!”
“校尉,倘要出關(guān),得需軍令……”小校聞言一滯,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嘿,軍令?”壯漢校尉一把揪過小校的領(lǐng)子,指著金軍休憩之處冷笑道,“你可知彼處是何人?瞧那樣子,定是柴、狄、楊諸位將軍得手,將澤州又復(fù)奪回了!金狗大部強攻澤州,若是落得這般下場,定是大敗所致。你再瞧瞧那里,是不是有一桿旗在飄?那須是金狗的國公爺才能有的旗子!國公,知道國公是他娘的什么嗎?!”
小校被他唬得不敢說話,只能訥訥點頭,這才被松開了領(lǐng)子。
“奶奶的,老子起初為匪,降周已經(jīng)三五年了,如今還只是個校尉之身!憑啥那些家伙一個個吃得好穿得好?還不是有軍功傍身?老子殺的也不少,軍功也不少,為何沒輪到老子?”
“哼哼,后來花了兩壇上好的烈酒,這才從一個老哥嘴里探出口風(fēng)來……原來老子殺的都是無名小卒,殺十個百個都一樣!可若是能撿到一條大魚,莫說這輩子,就算是下輩子的榮華富貴也是唾手可得!現(xiàn)在這大魚就在眼前,得益的何止是我?”
這壯漢話糙理不糙,本來周圍士兵都將信將疑的,聽完后都深以為然,看向那小校的眼神都帶了些敵意。
這里天井關(guān)眾人躊躇不定,那邊柴遷等人也追趕到了金兵臨時駐扎點的附近。
“世子,東面放空,可行嗎?”擺手示意眾人緩慢停下后,狄放看著不遠處見狀悚然的金軍,一時有些猶疑,“若是完顏云享趁機繞東面走白水過去了該如何?”
“他不會走的。”柴遷勒住韁繩,安撫了一下頗有些躁動之意的戰(zhàn)馬,“且不說此處距離白水有多遠,便是近,金人連一艘小船也無,如何渡河?”
柴遷說得不假,此時白水正值源頭暖流融化,水勢漸長,單憑士兵自己想要過河是非常難的,更不用說其中還有許多人壓根連馬都沒??恐p腿?那妥妥地就是給自己選了個水葬了……
兩人正說著話,身后周軍眾人已經(jīng)按照先前的安排分列成隊,在各家兵官的帶領(lǐng)下朝著金兵所在地包攏過去。金兵顯然已經(jīng)察覺,但礙于體力不支,有許多人甚至喪失了作戰(zhàn)的心思,因而壓根沒有起身,只是眼睜睜看著周人逐漸靠近。
完顏云享見狀也十分無奈,但女真人血液中流淌著的悍勇和血性不允許他就這么投降,更何況他是更為尊貴的貴族,或許這群士兵能夠以罪役和俘虜?shù)纳矸菰谥艿乩^續(xù)存活,但自己是一定沒有活路的。想想,西京留守、兵馬都總管,金國朝堂新晉紅人,幾成割據(jù)之勢的地方軍閥,南入澤州的統(tǒng)兵大帥……哪一個丟出來不是引人驚嘆,又有哪一個不會成為周人爭搶的對象?
無論生死,自己只要落到周人手中,大金的政壇必定發(fā)生極大的震動,如今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女真雄國已經(jīng)受不住這般危撼了。
有那么一瞬間,完顏云享面對著愈發(fā)靠近的周軍馬步軍,甚至有了想要自刎謝罪的想法,不過下一瞬就被他死死地壓在了心底。女真的兒郎,絕不能用這種屈辱的死法來結(jié)束自己的一生!
完顏云享還未察覺到,他已經(jīng)自認為所有的活路都已經(jīng)斷絕,所剩的無非就是在與周人的作戰(zhàn)中戰(zhàn)死這一條路而已……
“國公,東面白水碼頭發(fā)現(xiàn)小船七八條,足可渡河!”
一聲低呼,讓完顏云享從自己那仿佛可見的慘況中回過神來,有些不可置信地瞅了那報信的謀克一眼,心下狂喜。轉(zhuǎn)念一想,小船七八條,攏共也不過只能渡過數(shù)十人,肯定要以最親近的為先,能統(tǒng)兵者次之,最后是能拼殺于陣的。
一連串的名字很快在腦子里成形,完顏云享當(dāng)即下了決心,匆匆給那報信謀克傳了軍令,趁著眾人都還有些遲緩的時候,趕緊朝東面行進。從這里到白水邊上約莫二十里,一人多配一匹馬,騎得快些,立時便到……
簡單的計劃快速形成,完顏云享騎上戰(zhàn)馬,猛夾馬腹,只聞唏律律一聲,那馬兒躥將出去,朝著白水方向撒開四條腿狂奔起來。私下得到軍令的眾猛安和幾個得用的謀克紛紛上馬同往,起初金兵們還未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以為是將軍們打算找個好點的位置指揮,心里頭還不住地埋怨,如今情形唯有死戰(zhàn),指揮還有個屁用?
待過了盞茶功夫,才有人覺得不對勁,四下張望一番,發(fā)現(xiàn)那些領(lǐng)兵的猛安幾乎都不見了蹤影,那幾個平素膂力最強的家伙也隨之而去,壓根沒有在自己的崗位上待著。
直到這時,這千余個金兵才恍然大悟,這是大帥將自己等人拋棄了吧?
馬蹄疾馳,人聲鼎沸,轉(zhuǎn)眼間周軍便到了跟前。
“快些找,看看此處有無完顏云享!”柴遷沖入其中,將一個打算起身投降的金兵踏翻在地,濺起些許鮮血。
當(dāng)完顏云享不在軍中的消息報上來后,柴遷才恨恨一拍大腿,旁邊的狄放面帶戲謔,一言不發(fā)地望著他。
“還看什么?定是往白水的方向跑了去!”柴遷臉皮厚,壓根沒有臉紅,揚鞭朝東一指,“這些金狗都殺了,一個不留!”
言畢,不管一旁崔與之那副震驚到了極點的模樣,便俯身貼近馬背,疾馳而出。
……
白水波浪濤濤,小得可憐的碼頭邊,數(shù)十名金軍將領(lǐng)正爭先恐后地往船上擠。方才來報的時候,這里還有七八條小船,可當(dāng)眾人抵達的時候一瞧,卻發(fā)現(xiàn)只有兩條攏共能容納二十人不到的小舟。這還是算在所有人都是輕裝的情況下,若是按照現(xiàn)在這般重甲之態(tài),能裝下十個人就已經(jīng)頂了天去!
完顏云享自是當(dāng)先坐上,見眾人搶奪不定,心下暗嘆死到臨頭果然大家都不顧及什么兄弟情義、同袍生死之交了,誰先搶上來就是誰的,沒搶到的說不定命就沒了……
眾人互相呵斥怒罵之際,成片的周軍騎兵已經(jīng)從遠處趕來,逐漸在天邊形成一道黑色的、與地平線平行而起的浪潮,轟隆聲撕破空氣傳來,地面微震,蕩起些許砂礫,教人心膽俱顫。
完顏云享看著焦急,終于是忍不住大罵出聲,邊罵還邊讓親衛(wèi)將船頭結(jié)著的繩索砍斷,直接往水上漂去。這一下可給金軍兵官們嚇得夠嗆,爭先恐后朝另一條船上撲去,生怕那條也被放走。推搡謾罵間,不知是誰動了刀子,濺起一抹血色,將這爭奪船只的毆斗推向了廝殺。
岸上械斗,船上的人早就等不及了,連忙揮刀劈斷船繩,順著愈發(fā)湍急的水流劃了出去。岸上有機靈點的,見狀不妙,腳底抹油般躥將過去,雙手直接把在船沿,半個身子落入水中沖刷,將整條船的速度拖慢了不少。
“烏思卡其馬!”
船上離得最近的一個領(lǐng)兵猛安呼地起身,手中長刀照著那人腦袋就劈將下來,不過眨眼之間,自頭顱穿到脖頸,又順勢裂下到胸腔,隨后刀刃被什么東西卡了一下,竟有些拽不動,這才猛然抽出。
鮮血淋漓,紅白之物混雜著噴灑在船板上,驟然松弛的船只恢復(fù)了先前的速度,朝著完顏云享的“主船”快速靠去。
“又跑了?!”
將一個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家伙一腳踹倒在地,柴遷真真是繃不住了,哼哧著來回踱步轉(zhuǎn)圈,望著不遠處漸行漸遠的兩條小舟,氣血上涌,雙眼已是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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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止二條,吾先得其一,眾皆推聰慧善戰(zhàn)者得另一,而余部死戰(zhàn),(吾)方得脫?!冻纪觐佋葡砩涎詽芍輵?zhàn)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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