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統(tǒng)統(tǒng)重塑

　　凌晨四點的因古要塞，比其他任何時候都要靜謐。

　　夜空像一塊被撕開細長口子的深藍幕布，還到處散落著被星光扎破的白色孔洞。

　　貝殼街上只有一排路燈亮著，其中一根能照亮223號的小院。

　　墨知滿眼困意，他在半小時前被鬧鐘叫醒，掙扎著將第5851號夢魘記錄在案，在盥洗室里稍作洗漱，就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來到庭院。

　　盡管他每個毛孔都透露出不樂意來，但是想到昨日瑟曦小姐拿走他的適格報告，說要以此為根據(jù)設(shè)計訓練方案。

　　他還是強行打起幾分精神來，心想要是訓練效果不明顯，或者弊大于利，怎么開口把適格報告拿回來。

　　但很快他就將這個想法拋之腦后，因為眼前這一幕讓他有點頭皮發(fā)麻。

　　如滾滾濃煙般的白色熱氣從小院中升騰而起，水缸大小的坩鍋里沸騰著墨綠色的湯汁，成人手臂粗細的玻璃棒勻速攪動，像榴蓮與胡椒粉混合的刺鼻氣味撲面而來。

　　墨知小心翼翼地后退幾步，準備悄悄轉(zhuǎn)身走人。

　　這實在不像是什么正經(jīng)訓練的場景，倒像童話中惡毒的女巫在研制某種詛咒藥劑。

　　然而很快他就停下腳步，不是突然改變了主意，而是他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他雖然有些驚怒，但很快就冷靜下來：“你要做什么？”

　　看來瑟曦并沒有控制他的口舌，他還可以說話。

　　從墨知背后傳來瑟曦特有的平靜聲線，她沒有直接回答墨知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陳述著什么理論：“肉體增強的根本原理是肌肉的破壞與修復。肌肉破壞和修復的次數(shù)越多，肉體就越是強勁有力。”

　　“這個過程，可以簡稱為破立。”

　　墨知感受著從身后坩鍋傳來的滾燙熱汽，心底生出極為強烈的不祥預感。

　　“在普通訓練中，肌肉每天僅能完成一到兩次的破立，這也就是羅爵人在進入學府前的每天日常；在進入學府后，與肉體力量相關(guān)的領(lǐng)域會酌情使用藥物輔助修煉，這時肌肉每天能完成五到六次的破立，比較激進的可能會達到十幾次?！?p>　　瑟曦問道：“那么，為什么沒有成千上百次的破立呢？”

　　這個問題讓墨知頭皮發(fā)麻。

　　“有兩個原因。”

　　瑟曦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個原因，肌肉修復的速度遠遠低于肌肉破壞的速度?！?p>　　“破壞非常容易，無論是通過挨打而被動斷裂，還是通過藥水刺激破壞斷裂，快速破壞肌肉的辦法可以想到成百上千，這是因為外力破壞的上限僅受限于人類技術(shù)水平。”

　　“修復卻非常難，即使有藥物輔助，人體的修復速度最高也不過提升數(shù)十倍罷了?！?p>　　當墨知聽到“不過”這個詞時，他的不安更加強烈了，他大聲肯定道：“數(shù)十倍已經(jīng)很強了！真的，我覺得數(shù)十倍就挺合適……”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他連話都不能說了。

　　瑟曦繼續(xù)說道：“這是為什么呢？因為修復速度不僅受限于技術(shù)水平，還受限于人體自身機能。”

　　“細胞的能力是有極限的，無論是從藥液中提取營養(yǎng)和能量的效率，還是重新生成肌肉纖維的效率。越是深入研究，就越能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p>　　你到底想說什么啊！

　　“那么，只要將修復肌肉的任務(wù)，也從細胞那里接管過來，不就可以了么？”

　　瑟曦說道：“很幸運，我就恰好能做到這一點?！?p>　　墨知睜大眼睛，呼吸無比急促。

　　瑟曦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個原因，人類的承受力也有極限。高頻率的破立非常痛苦。如果承受不住，說不定連腦子都斷裂掉，變成白癡?！?p>　　墨知：“......”

　　“雖然可以通過麻醉或切斷神經(jīng)的方式來屏蔽這種痛苦，但這樣一來，就無法與重新生長出的肌肉良好適配。如果肌肉變強太多，甚至會拒絕新的神經(jīng)接入，即使強行接入也會很快斷掉，神經(jīng)和肌肉一樣需要磨煉?！?p>　　“因此，也就需要能忍耐這種痛苦的意志。”

　　墨知：“……”

　　瑟曦露出微笑：“很幸運，你就恰好有高達99的意志?！?p>　　這不就特么巧了么……

　　……

　　“為了防止你咬舌自盡，我已經(jīng)控制你的嘴部肌肉?！?p>　　瑟曦將墨知的衣物除去，然后沉入鼎沸的墨綠色藥液中，僅留頭部露在外面。

　　你早就控制了??！

　　墨知在心里狂吼，但很快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皮膚沒有傳來想象中的灼燒感，反而有些清涼。

　　他甚至沒有感受到來自液體的壓力。

　　莫非其實不痛？

　　瑟曦：“現(xiàn)在還在準備階段，藥液還沒有接觸你的皮膚?！?p>　　墨知：“……”

　　“接下來，我會放開隔離，并且對藥液施展活化術(shù)，就像昨晚對桌布做的一樣?！鄙貙⑹稚烊脎徨?，這個過程需要非常高的精度，為此她必須保持自己與藥液的直接接觸。

　　“這個溫度已經(jīng)可以了?！彼f道，“如果你能放松一些的話，效果可能會更好。”

　　墨知感受著自己緊繃的身體，心想這種情況怎么放松？

　　“開始了?！彼氖中木`放出淺綠色的神秘光芒，迅速渲染了整個坩鍋，沸騰的藥液不再翻滾，而是以肉眼不可見的微粒為單位，開始接觸并進入墨知的身體。

　　什么樣的詞匯才能形容這種痛苦？

　　與墨知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任何一種夢魘都絕不相同，夢魘是壓抑的恐怖的扭曲的，而這份疼痛卻是如此直接而熾烈，這種滾燙的辛辣的暴烈的就好像赤身裸露在恒星風暴中的下一秒就要化為灰燼的疼痛，是如此熱情而純粹！

　　“接受，對抗?！鄙氐穆曇羟逦貍魅肽亩小?p>　　盡管這兩個詞匯是如此矛盾，但墨知輕易就了解了瑟曦的意圖。

　　幾乎沒有人知道，墨知最喜歡的天氣，其實是暴雨和狂風。

　　他喜歡站在狂風中，喜歡站在暴雨中，喜歡直面摧折一切的偉力。

　　他對夢魘的厭惡并非源自恐懼，而是因為夢魘從來不跟他硬來。

　　夢魘從來都是慢慢地浸泡他，直到把他泡得軟趴趴的。

　　“艸……?。　彼淮碳さ妹婺开b獰，頭發(fā)高高聳立直沖云霄，兩排牙齒死死抵住，露出帶著血腥味的牙床。

　　瑟曦吃驚地看著墨知，盡管注意力絕大部分都用于操縱藥液，但并不代表突破她的控制就很容易。

　　正是因為深深地理解自己的實力強度已經(jīng)到了什么地步，瑟曦才清晰地感受這個十六歲小鬼到底具有什么樣的意志。

　　她曾經(jīng)禁言過圣語秘會的秘主整整三秒鐘，而這也只不過是試探罷了。

　　“嗤嗤……嗤！哈......哈哈哈！”墨知發(fā)出目眥欲裂的猙獰狂笑，“早知道！是……這種感覺！哈……哈哈哈！”

　　他發(fā)出咬牙切齒的聲音，身體也在不停地顫抖，但他絕不是在憤怒，也絕不是在害怕！

　　“這種感覺……這種感覺！不論……多少次！無論......多少次！我都絕對……不請自來啊！”

　　他咆哮著放開自己的身體，讓藥液像蟲一樣鉆進每個細胞，讓疼痛遍布每個神經(jīng)末梢。

　　就讓它斷裂吧，就讓它修復吧，就讓它再來一遍吧，就讓它來得更猛烈些吧！

　　如此痛快！

　　如此酣暢！

　　如此淋漓盡致！

　　太純粹了！太純粹了！那些陰冷的扭捏的黏糊的濃稠的令人惡心的夢魘，又怎么比得上這種堂堂正正的正面沖擊！

　　在這種劇烈無比的疼痛中，對于墨知最重要的或許并非是肉體的增強，而是他重新拾回了十多年前第一次遭遇夢魘時的極致厭惡！

　　他曾經(jīng)是如此討厭那些像被鞋踩到的狗屎一樣的揮之不去的垃圾玩意！

　　他怎么能允許自己像野狗覓屎、蒼蠅尋臭一樣去靠近朝那些比糞堆還不如的東西！

　　他又怎么會成為那些像廁所里的蛆蟲一樣瘋狂扭動、像下水道里的陰穢老鼠一樣令人作嘔的惡心存在！

　　他是誰！

　　不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在惡臭滿盈的地方胡亂生長的腐敗菌絲！

　　也不是什么從腸胃到腦子全是進食欲望的貪婪瘋狂的食尸鬼！

　　他是墨知！

　　他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