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咋不說話？沒聽見嗎？能行吧？”
我姐的聲音猶如奪命催魂的音符。我失去對身體的控制，任由她牽著，像頭耕地的老黃牛，哞哞地叫了兩聲，接受命運的裁決。“嗯，行?！?p> “這就對了?！蔽医愫敛谎陲椗d奮，一種完美地完成某項任務(wù)的興奮。她沒把我當(dāng)做弟弟，她把我當(dāng)做她的使命?！敖o你打電話之前，我跟咱爺爺視頻了。你猜咱爺爺說什么？”她問我，卻不讓我回答?！伴_始咱爺爺說‘不就是三萬塊錢嗎，她要就給她唄，趕緊把婚訂了，省得啰嗦起來沒完’。我說‘那可不行，這不是錢的事兒’。我把跟你剛才給你說的那些話，給咱爺爺說了一遍。你猜怎么著？咱爺爺拍著大腿不干了?！?p> 我姐咯咯咯地笑起來，活像一只肥碩的老母雞。她笑得開心，根本沒在意我即將失去我的摯愛?！霸蹱敔敹寄芸疵靼啄阆眿D沒安好心，一門尋思地坑咱媽的錢。咱爺爺說堅決不能要這樣的媳婦，結(jié)了婚還不使勁禍禍咱家。”
我的爺爺是個農(nóng)民，種了一輩子的地。他沒上過學(xué)，沒文化，但他的哥哥是個小有名氣的作家，他的弟弟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我的工作就是我小爺爺托人辦的，他送了那人一幅畫。他說不值錢，那個人接過畫，雙手打顫，兩眼放光。我怎么知道？我替小爺爺把畫交到那個人的手中，我另外給了他一張購物卡，他看都沒看一眼。
有這樣的哥哥和弟弟，我爺爺雖然大字不識一籮筐，光禿禿的腦袋上透著看破時事的智慧。他會說這種沒有素養(yǎng)的話？我不信。我已答應(yīng)與小雨分手，讓她搬出去，我姐仍不相信我。她搬出我爺爺壓我，以此證明她的優(yōu)秀，她的卓越，她的高人一等。一家人，有必要這般苦苦相逼嗎？完全沒必要，除非……
說完我爺爺對小雨，以及和她結(jié)婚可能面臨的問題，她又將我的大堂姐露露和二堂姐潔潔壓在我的背上。
聽到她倆的名字，我覺得自己說不定是孫悟空轉(zhuǎn)世，不是《西游記》原著中只知道殺妖怪的孫猴子，而是《大圣娶親》中有情有愛的至尊寶。至尊寶以為他愛的人是白晶晶，對紫霞仙子冷眼相對，一心利用。等他明白自己的心意，為時已晚。紫霞為他擋住牛魔王的三尖叉，他露出猙獰的獠牙，撕咬他的義兄。我的心都快碎了。
“曾經(jīng)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擺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沒有珍惜，等我失去后才后悔莫及，塵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此。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非要在這份愛上加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這句讓無數(shù)人潸然淚下的經(jīng)典臺詞，至尊寶說了兩次。一次騙紫霞仙子——多少真心話是謊言，又有多少謊言是真心話？一次是在他即將戴上緊箍兒，面對觀世音菩薩說的。我在想菩薩讓孫悟空護送唐三藏前往大雷音寺求取真經(jīng)，普渡眾生，犧牲愛情的悟空和紫霞又算什么？不懂愛的何止法海，菩薩也不懂。
扯得有些遠了。我沒跟大堂姐露露和二堂姐潔潔說過這件事，時間太短了。我姐勉強算全職主婦，她有的是時間。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聯(lián)系了大堂姐和二堂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跟她們說的，我從我姐的嘴里知道她們說了什么，她們是如何看待小雨的。
二堂姐，我已經(jīng)簡單地說過了。大堂姐，說心里話，我和她之間——我相信不僅我和她，她爸、她媽、她妹和她都多多少少有些代溝。不是親情疏離那種代溝，是那種沒有共同語言的代溝。大堂姐，碩士研究生，比我大，究竟大幾歲，我還真說不上來。她，二堂姐，和我姐在一個城市，她倆是正兒八經(jīng)的白領(lǐng)，我姐，說得不客氣，就是個村婦。二堂姐，已婚，閃婚。大堂姐，三十大幾的人，沒談過戀愛。真是一對奇葩的姐妹。
“小，我跟韋露，韋潔把你媳婦這幾天辦的事兒說了。你猜她們說什么？她們跟我一樣，堅決反對你跟她訂婚。她們說這個小女孩現(xiàn)在就這么對咱媽，等結(jié)了婚，還得了？”
大堂姐是一個一心只讀圣賢書，不識人間煙火的人，她能說出這樣的話，著實讓我驚訝不已。
“不管如何，韋露說她大娘是長輩，在氣頭上說的話，她可能都不知道說的是什么。你媳婦就跟咱媽又吵又嚷，一點教養(yǎng)沒有，最起碼的素質(zhì)都沒有。真結(jié)了婚，過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稍微不如你媳婦的意，她就跟咱媽干架，咱媽不得活活被氣死？這些都是韋露說的。你看連露露這樣的書呆子都能看透這里面的事兒，你怎么就不明白？”
我懷疑我姐在說謊。她或許和露露姐，潔潔姐聯(lián)系過，但露露姐不可能說那樣的話。原因顯而易見，她不僅是個書呆子，還是個沒談過戀愛的人。這樣的人怎么知道婆媳在一起生活免不了磕磕碰碰？我認為我姐說的是她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
“還有一個，小，你看看人家潔潔。人家也是自由戀愛，不是別人介紹的，那個男的說他爸生病，家里也沒啥錢，潔潔就一分錢彩禮都沒要。咱都知道潔潔有老主意，有主見，你看看人家為了愛情是咋辦的。你再看看你媳婦豁出命地要錢，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一點思想覺悟都沒有。我聽說現(xiàn)在國家也注意到高價彩禮的苗頭，正在研究相關(guān)的法律。依我看，這種法律出現(xiàn)得越早越好，治治那些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光想美事兒的女人。我跟你說得再嚴重些，你媳婦要是光認錢，早晚跟別人跑了，一點都不是嚇唬你?！?p> 手機聽筒傳來我外甥的哼哼聲，他已經(jīng)兩歲，或者兩歲半了，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我姐讓他叫舅舅，他用盡全身氣力憋出一個“舅”字。我姐扯著嗓子呼喚我的外甥閨女，讓她跟弟弟玩會兒。我聽到她的女兒不滿地哼了一聲，腦子里浮現(xiàn)出她噘嘴皺眉，不情愿的模樣。我想對我姐說等有時間再視頻，我姐不客氣地訓(xùn)了女兒幾句。我外甥跟她姐玩去了。
“你想想，她跟你談了三年，訂個婚要這么多錢，她是跟你結(jié)婚還是跟錢結(jié)婚？咱不說別的，她眼里就是光有錢。這只是開頭，后面這種情況少不了。假設(shè)這回咱媽把這個錢掏出來了，她再要別的東西哩？咱家又不是印錢的，你敢保證都能滿足她？”
“就三萬塊錢，你看看她這事兒那事兒的，還跟咱媽吵起來。你一回不能滿足她，二回不能滿足她，等到第三回她就跟別人跑了。我可不是嚇唬你，你看看現(xiàn)在多少離婚的，都是因為嘛。如果婚姻不是建立在感情的基礎(chǔ)上，要多少錢，給多少錢都是扯淡，該出軌的出軌，該離婚的離婚。像你媳婦這樣的，為了錢，跟婆婆翻臉，更是少有。我跟你說，趁早跟她分手，讓她麻利兒地搬出去，愿意去哪里去哪里。聽見了嗎？”
我認為我姐的邏輯混亂不堪，啰里啰嗦說了一大堆，沒有一句話經(jīng)得起推敲。我前面已然點頭稱是，現(xiàn)在有些后悔了——我不能跟小雨分手，更不能讓她搬出去。
我決定置我姐的話于不顧，走一步算一步。說不定過幾天，我媽意識到她也有過火的地方，轉(zhuǎn)頭同意給三萬塊錢。我張嘴，又閉上。既然我姐如此篤定小雨跟我在一起是因為貪圖我的錢，她為何把我的爺爺，我的兩個堂姐拉進來，與她站在一起？有理走遍天下，沒理寸步難行。占不占理跟人數(shù)沒有直接的聯(lián)系，顯然我姐不懂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