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手指一抬,畫軸一卷,整幅畫便收了起來。
“太武皇帝拓跋燾得神女臨世平定柔然之亂,使得北魏又太平了三十年,‘女戰(zhàn)神’花木蘭從此揚(yáng)名天下。”
“而今,大平朝多少大好男兒,英勇過人,朕不是拓跋燾,朕也不需要花木蘭,大平的江山當(dāng)由男兒守護(hù),鐘卿可明白乎?”
鐘鯨抱手躬了躬身,“臣,明白?!?p> 皇帝那雙萬年不變的寒冰般的眼睛中竟生出了一絲悵惘,目光看得很長很遠(yuǎn)。
似乎看到了大平朝的未來,看到了鐘鯨、云愧、甚至是他自己,他們這群人的未來。
鐘鯨躬著身,他想或許是時候要上戰(zhàn)場了,不過他早就準(zhǔn)備好了。
從入朝為官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是要奔赴戰(zhàn)場,去建功立業(yè)的,他的未來絕不是在兵部和鄭廷望這些人為了一些結(jié)營私事又爭又鬧,宛如鄰家的大媳婦!
“鐘卿可明白云相為何給朕送這幅畫?”皇帝又言。
話音如枯井寒冰,帶著不屬于這個年紀(jì)的蒼老,不等鐘鯨回答,他長嘆了一口氣,“得空替朕去瞧瞧云相吧。”
鐘鯨沒想明白皇帝為什么要這么問,云愧替皇帝畫仕女圖這不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嗎。
至于畫“女戰(zhàn)神”約莫是希望他早日上陣殺敵吧,不然又何必大費(fèi)周折讓他來賞畫;思及此,鐘鯨心頭也有了打算,只想著回去就該開始收拾行囊了。
出宮后,鐘鯨在街上閑轉(zhuǎn)了許久,只想著皇帝臨別說的那句——替朕去看看云相……
幾日前,皇帝還因?yàn)樗ヒ娏嗽评⒍亓P了吳太尉。
今日又叫他去看他,這帝王心海底針,他是猜不透的了。
云愧嘛,他實(shí)在不知該以什么理由去見他,那日鬧得不歡而散,是他先撅了他的傘在先,害他染了風(fēng)寒在后;而后,他去送山參,他也只是叫了小廝出來打發(fā)。
可見,他心里是不愿見他的。
可如今是王命……唉,王命不可違……
鐘鯨這般想著,不覺已經(jīng)買了一堆補(bǔ)品走到了桃花塢門口了。
如今只剩下要不要敲門這個問題了,但轉(zhuǎn)念一想,實(shí)在好笑,人都走到門口了,還在糾結(jié)要不要敲門,實(shí)在沒什么意義。
——叩叩。
來開門的是三兒。
今兒天氣不錯,云愧說要出來走走,不巧正遇上了有人敲門,便差使了三兒來開門。
三兒見鐘鯨瞬間陰了臉,“鐘大人好,鐘大人請慢走。”
兩句話無縫銜接,順勢擺出了一個請走的姿勢,壓根就沒給鐘鯨進(jìn)門的機(jī)會。
鐘鯨哪見過如此蠻橫不講理的小廝,一時間尷尬的立在門口,俊逸的臉上多了幾分難堪。
還好云愧走了過來。
鐘鯨看著那個如同謫仙般的人物,一襲白衣,一條白狐大氅,在這漫天遍地的粉白色的桃花雨中,緩步踏來,神仙般的面孔上因這病帶了些許蒼白,嬌弱的好似隨時都會隨這場曼妙的桃花雨去了。
鐘鯨定定的看著他,看著他由遠(yuǎn)及近,最后站在自己跟前,相隔不過一道門檻。
他揚(yáng)起手中的東西舉到云愧面前,“我來看看你?!?p> 云愧垂落下眸子,深邃的桃花眼中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只是,隨后鐘鯨又補(bǔ)充了一句:“陛下?lián)哪愕牟∏?,特意差我來看看你?!?p> “請進(jìn)吧?!?p> 云愧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好半響才輕輕說道。
云愧在前面帶路,鐘鯨就跟在后面,一路無話。
到了正廳,三兒替云愧將身上披著的大氅解了下來。
“去取些今年新收的桃花露和歲寒三友來,我要親自給鐘大人沏茶?!痹评⒋沽隧訉θ齼旱?。
三兒應(yīng)了一聲,抱著大氅心里卻想:鐘鯨他何德何能能吃上相爺親自沏的茶!便又狠狠剜了站在門口那人一眼。
“請坐。”云愧抬了一下手指,桃花狀的眸子里淡淡閃著光芒。
鐘鯨應(yīng)聲坐下,筆直的坐著,雙手放在腿上,手指尖扣著膝蓋,指尖用力的微微發(fā)白。
好半響,才憋出一句話來:“云相,病好些了嗎?”
云愧掀了掀眼皮,看了他半天,默默的將手邊一碟桃花酥推到他面前,卻沒有應(yīng)聲。
說來也巧,兩人兩次見面,兩次桌上擺的小食都是桃花酥。直至很久之后,鐘鯨才知道云愧最愛吃的點(diǎn)心就是桃花酥,云愧護(hù)食,從不將桃花酥分給外人吃……
鐘鯨又默了半響,提著一口氣說道:“那天的事情怪我,那么大的雨,我不該撅了你的傘,害你生了這么重的病,那啥……對……對不起噢。”
云愧輕笑了一下,“無礙?!?p> 聽他這么說了,他的心這才放下來,鐘鯨長舒一口氣,捻起一塊桃花酥,剛放進(jìn)嘴中,就聽云愧又道:
“將軍說過,我的傘你撐不起。自然是不撅不行。”他仍是那淡淡的表情,風(fēng)輕云淡的說著。
鐘鯨一口桃花酥咽不下去嗆得直咳嗽。
云愧又遞了一盞茶到他面前,端端正正的坐著,仿佛剛才說那話的不是他,把人急的咳嗽的也不是他。
鐘鯨忙喝了兩口茶把那塊酥餅送了進(jìn)去,又連忙解釋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p> 云愧還是云淡風(fēng)輕的笑著,“將軍前一日才答應(yīng)了我,不會同世人一樣偏聽偏信,要認(rèn)真同我相處,再去了解我的為人;然則,次日便翻臉不認(rèn)人了。將軍說的話,我是半句也不敢信了?!?p> 這話是驚蟄那天,雨幕里鐘鯨送給他的,現(xiàn)在他不過只字未動,原封送還。
“將軍說我處心積慮,步步為營,害了吳太尉,將軍可拿的出證據(jù)?將軍說我約你見面是蓄意為之,我從一開始就說我是要約你的,是因?yàn)槲耶?dāng)你是國士,自然應(yīng)該以國士之禮節(jié)待之。
我云愧這輩子的名聲左不過也就這樣了,我是大平朝的丞相,身上擔(dān)著大平興亡的擔(dān)子,很多事情我都不會再去解釋了;這些話我從一開始見將軍便說過了。
朝堂詭譎,我若是連皇上能為此事懲罰吳太尉這樣的事情都能猜料到,在將軍眼中,我和吳太尉政見不合,為何我不使個絆子直接害了吳太尉叫他再不能與我作對呢?
將軍連半分容我解釋的余地都沒有留,實(shí)在叫我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