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一堵墻

　　先前說過我是一個遲鈍而敏感的人。

　　我大概是在小學就意識到有一堵墻，我永遠無法跨過，叫次元。我可以坦言，我是看番長大的，我可以接受日番炫酷的打斗，精致的人物，也可以接受《成龍歷險記》或者《虹貓藍兔七俠傳》等等國產作品——我記得當年，我看番不挑顏值挑故事，大概也是現在我可以接受所有畫風的主要影響因素吧。但是同樣，我也知道我永遠接觸不到那個世界，無論是犬夜叉還是周防尊，無論是宋聲聲還是林靜恒，次元是不可突破的。

　　而，在三年級左右，我感受到了另一堵墻，我亦無法跨過，叫時間。我大概在三四年級，迷上了歷史，歷史啟蒙是《明朝那些事兒》，我向往一切濃墨重彩的傳奇，蓋因如此，我遇到了這輩子最喜歡的朝代——秦，關于秦的了解，最開始起源于《大秦帝國》。如秦朝，如嬴政，如李斯，成了我的癮?？墒俏铱吹浆F在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我知道我永遠都觸碰不到那個遙遠的時代。一堵墻橫在我面前，而我只是渺小的人類，無法翻過那堵墻。

　　但是以上，都不是今天動筆的原因。

　　今天動筆的原因是第三堵墻，我這三年最深刻的認識。第三堵墻，似乎無處不在，我不確定什么時候會遇上它，它似乎緊貼著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讓我撞一下，疼。

　　——生死。

　　三年前，家中有老人S亡故。我初三，沒能趕回去，隔著電話，聽到長輩的哽咽和無助，我只能假裝乖巧，假裝什么也不知道的跟長輩裝傻，不讓他們擔心。我到現在，已經不記得被班主任叫出去的時候我在做哪科作業(yè)，但是我還記得，樓道里聲控燈滅了之后，教學樓對面，操場之外，有一盞孤零零的白熾燈，我視力不好，看不清是校園內的，還是隔壁小區(qū)的。

　　那次，我回家，時間過去幾天了，我當時沒流淚，沒什么不良反應，住校回家。

　　剛放學的時候，我被二叔帶走了，說家里忙，不讓我搗亂，我不敢多問，跟他扯著我一點也不關心的娛樂圈——舍友提娛樂圈比較多，大眾的話題我只能想到這個了。還有學校里的瑣事，竭力證明我的單純無知和沒心沒肺。

　　等我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長輩囑咐我大人都累了，讓我乖一點，我乖巧應下。第二天趕完作業(yè)匆匆忙忙去了學校，又是為期一周的住校生活。

　　那次我周考成績很爛，班主任說我是因為家里的事兒，狀態(tài)不好。我沒說什么，因為我自我感覺狀態(tài)還算可以，沒什么，大概就是白天趕作業(yè)趕得暈頭轉向，沒仔細考試。

　　一周之后，我又回了家，長輩們見我上周沒什么反應，大概以為我真的沒事兒了，放心的讓我回了家。回家之后，是我第一次見到家里鎖門的樣子。

　　初一初二我沒住校，每天回家差不多也六七點了，家里從來都有S在，我從沒見過晚上家里鎖門的樣子。

　　那時候才恍然，以后放學回家，我可能再也不會見到家里紅色大門打開的樣子了。

　　那時候，家里是農村蓋得二層。我上二樓，樓下空蕩蕩的。

　　我突然覺得家里太冷清的，再也不會有老人拖著拖鞋——似乎累了一輩子，再也抬不起腳來的感覺，那種腳步聲上樓了；再也不會堅持用古老了點火式燒水了；再也不會有人偶爾來問一句我吃飯了嗎；再也不會有人守著自己的西屋，跟我和長輩是一個家里的兩個世界了；那條分明的楚河漢界因為楚的覆滅，幾天之內，全都成了漢的世界。

　　那天晚上，我抱著被子，哭到凌晨兩點多。我假裝沒醒，長輩照顧我住校一周，也沒強行把我叫醒。

　　后來，一切都過去，除了空蕩蕩的家，什么都沒變。

　　…………

　　而三年后的今天，我又一次感受到了。

　　發(fā)小H，我暑假期間，長輩X逝世。在我集訓期間，以難以置信的迅速。

　　中秋節(jié)，我回姥家過節(jié)，姥拎了包子，去H家。濟南剛下過雨，農村的路很泥濘，我跟姥說，我去吧。

　　姥把包子給我，我去。

　　第一次去，家里鎖著，沒開門。

　　我，看著被太陽曬褪色的紅門，我沒怎么見過它鎖著的樣子。

　　我小時候常住在姥這邊，每次來H家，基本都是大門敞開的，家里總有個人在，這次一個人都不在。

　　我拎著包子又回去了。

　　快到六點的時候，姥跟我說，時間差不多了，再去看看吧。

　　我拎著包子又出了門。

　　這次門是開的，我敲了敲門。

　　過了一會兒門才開，是老人剛住工（農民工打工結束）。

　　TA剛到家，摘下頭盔，我印象中年輕的老人，頭上已經沒多少黑發(fā)了。

　　農村的家都很大，差不多每家每戶都三百多平方米。過年的時候家里盛得開人，熱熱鬧鬧的，喜氣洋洋的。

　　這次我去，東屋西屋正屋，還有對面的廚房，這么多房間，只需要打開大門和正屋，其他的都不需要動，老人每天過著早上出門干活，晚上六點回家的日子。

　　出門干活——是不想太孤單吧……

　　我看老人一個人，矮矮的身子，想了想姥那邊加上我足足九個人的中秋節(jié)，想多呆一會。

　　天色漸暗，老人拉開燈，正廳里燈剛開，燈光還不算亮，些許冷清，所幸三百多平米的土地上還有兩只人影。

　　后來，我從不到六點鐘出門，一直待到八點多姥那邊開飯，長輩去叫人。

　　我看時間差不多，也回了姥家。

　　出門之前，我跟在姥的身后，長輩在前，我隨后，是我一直堅持的，奇怪的不知道哪里來的自以為是尊敬之意的習慣。

　　我回頭，勸老人不要再送了，我回頭看到的是黑幢幢的房間。三百多平米的土地上，只有一盞不那么亮的白熾燈。

　　我仿佛看見幾分鐘之后，燈下有個老人的剪影，孤單一人。

　　又不忍心再勸TA過早的回到那黑暗之中。

　　明明，過年的時候我還來過，我在H的房間里和H閑聊偷閑，X還來叫我倆出去吃飯。X讓我在H的房間里好好玩，把H叫出去幫忙。

　　…………

　　大概是我傷春悲秋，老人閱歷豐富早已見慣一切，可我還是自以為是的落了筆。

　　因為我永遠記得幼時去找H，老人誠懇慈祥。

　　可是一轉眼當年跟在H后面的假小子也能坐得住了。一轉眼當年的我也跟成年成了鄰居。一轉眼很多人已經不在了。

　　生死——它不僅僅是永遠跨不過去的墻，也是緊挨著我們的墻。

　　我無法逃離生死，

　　我只能珍惜當下。

　　愿諸君，莫疾行，且看當下，且行且珍惜。

　　*

　　傷春悲秋的遠古生物——恐龍

　　2021.9.21夜

　　于山東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