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yè)八年八月,本來應(yīng)該是一個吉利的日子,但大隋朝堂上下卻彌漫著一股沉悶氣息,這股喪氣的源頭就來自于大隋朝的當家人,自詡為千古一帝的楊廣。盡管有種種不甘,但楊廣還是在諸多臣子的無能、諸多造反百姓的無知以及遼東糟糕的天氣等等,總而言之與他本人的英明神武毫無關(guān)系的一系列不利因素的破壞下,心不甘情不愿的正式宣布班師回朝。
為了保障皇帝陛下出行的安全和清凈,原本渾渾噩噩的河北道地方官員們忽然爆發(fā)出了前所未有的工作熱情,清洗道路、疏通河道、驅(qū)趕流民,配合著大舉回轉(zhuǎn)的十幾萬隋軍,幾乎是沿著官道和河道全部用梳子細細的梳了一遍。
八月中,楊廣的車架在涿郡登上等待已久的龍舟,開始沿著大運河一路南下,臨行前還特意下令在涿郡集結(jié)的地方部隊不要立刻解散,要留在涿郡等待他明年王者歸來,再戰(zhàn)高句麗跳梁小丑。
心靈受傷的皇帝急于回到他新建的東都,好用東都的能歌善舞的美人以及那華麗的宮殿安撫受傷的心靈,于是龍舟沿河剛行出幾十里,便直接丟下一同隨駕的十幾萬隋軍,搶先加速往東都駛?cè)ァ?p> 皇帝脆弱的心靈因為大敗似乎也有些警醒,沿河一路向南的同時還不忘下詔書要求沿途官員做好賑災(zāi)撫民,不要影響了二伐高句麗的備戰(zhàn)工作,詔書曰“若有糧食少,皆宜賑給;或雖有田疇,貧弱不能自耕種,可于多丁富室勸課相助。使夫居者有斂積之豐,行役無顧后之慮。”
河南河北道的大隋官員們紛紛領(lǐng)會圣意,陛下如此善良,生怕百姓們當兵服役還有后顧之憂,怎么能讓沿路的災(zāi)民讓陛下看到,讓大隋圣人傷心難過呢。
于是河北道更加雞飛狗跳,不光是無數(shù)貧民災(zāi)民被遠遠的趕離大運河兩岸,連原本縱橫運河道兩邊的張金稱等匪徒都被迫離開了富裕的大運河兩岸,轉(zhuǎn)到南沱河等地活動。
在接駕過程中表現(xiàn)尤其突出的就有黎陽總管楊玄感,楊玄感自被委命為黎陽總管后,一改往日依仗父輩威名始終有些端著架子的態(tài)度,對楊廣甚是奉承。
征遼大敗后,滿朝文武多有上書請求暫緩伐遼的,如刑部尚書衛(wèi)玄、民部尚書樊子蓋、太仆卿楊義臣等紛紛進言,甚至連剛剛被提拔為河南捕盜大使的張須陀也上書說只有先修養(yǎng)民力,等到平息了各地叛亂之后才適合再度討伐高句麗,希望皇帝再給他二年時間平定河南,屆時他雖然老邁也希望能追隨皇帝一同再征高麗。
可惜楊廣別說兩年,一年他都不愿意等,只是把這類上書留中不發(fā),全部來個已讀不回。唯有楊玄感上書說高句麗是國家的大敵,上一階段雙方只是在遼東打了個平手,我方損失很大但高句麗小國肯定損失更大,應(yīng)該乘勢追擊,不給敵人喘息之機。
“臣觀今日之勢,如秦趙相持,敵勢雖頑,亦已窮途,今圣人天子以天地大德,一六合而為家,高麗小丑,一朝可破,功成治定,天下自安。”
這一通馬屁令楊廣大為欣賞,遂命楊玄感以黎陽總管之職兼管大河南北民事軍務(wù),為涿郡大本營籌措糧食物資,安定從東都到遼西的運輸補給線路。
楊玄感終于得以總覽大權(quán),于是便以清理道路、剿滅水賊為名大肆收攬州郡兵力,一面又以安置流民的名義聚集流民中的丁壯,全部以運輸糧草的勞役名義設(shè)立大營聚集起來,暗中加以訓(xùn)練。
不過經(jīng)他一番折騰,原本在永濟渠沿岸的長蘆、平舒一帶活動的高士達部不得不退到了文安縣一帶的沼澤附近,倒是與竇建德等人所在接近了不少。
竇建德通過信使得知高士達就在左近不到一百里活動,當即率部下兩百人以出營作訓(xùn)名義逃奔文安,他在隋營中素有威信,加上上官此時大多無心理事,竟無人盤問阻撓,任竇建德所部攜帶著糧食裝具一路揚長而去。
一直到竇建德等人離營三天后,漳南縣傳來的竇建德家人勾結(jié)土寇造反,為鷹揚郎將王行擴率軍擊破,逃奔山中的文書才傳到河間郡??上跣N救绾紊硐仁孔?,身受創(chuàng)傷仍舊奮不顧身,大呼殺賊酣戰(zhàn)不止,最后擊破竇家亂黨五千余眾的好故事元浩沒有來得及收到。
高士達聽聞?wù)哪嫌忻暮纻b竇建德竟然率軍來投,大喜過望,親自率領(lǐng)數(shù)千部眾趕到南沱河邊接應(yīng),大軍一路穿過文安縣城外,文安縣內(nèi)眾官員只是緊閉城門,假裝不知道門外來回縱橫的大隊人馬就是叛軍一般。
元浩回歸竇建德部下后,又重回偵騎的崗位,因此他率數(shù)騎輕騎行軍在大隊之前,剛一接近南沱河岸邊,遠遠便看到河岸邊有數(shù)十艘船只???,更有數(shù)百人眾列在船旁,隊伍打著許多旗幟,當先一桿黃色大纛矗立在前,上面寫著三個大字東海公。
元浩心知這必定就是高士達的部眾,想不到短短時間,高士達勢力已經(jīng)擴張到這種地步,不但可以肆無忌憚的在隋境大舉行軍幾十里也無人阻撓,還在河上建立了一支規(guī)模不小的船隊,難怪敢自稱東海公,要知道比起帶著揶揄性質(zhì)的“摸羊公”,“東海公”三個字更帶有創(chuàng)建政權(quán)的意味,也更招忌諱。
元浩命一名騎手回轉(zhuǎn)通知竇建德,自己遠遠在河岸邊的人群面前顯露出身形,以示自已并無敵意,然后緩轡前進向高士達部眾走去,走到大約一百步遠,元浩才翻身下馬,一手牽著戰(zhàn)馬站立在原地,等待竇建德的到來。
對面高士達軍見元浩如此一番,陣中一陣騷動,然后隨著一聲呼喊,陣型默默的拉開,在東海公大纛前變成兩陣,讓出中間十余名騎馬之人,想必就是高士達所在了。
約莫一刻鐘后,西邊傳來陣陣馬蹄聲,竇建德在范愿、劉雅等十幾騎的簇擁下飛馳而來,到了元浩站立的位置才勒住馬匹,竇建德領(lǐng)著眾人翻身下馬,看了一眼元浩,大步向高士達部眾走去。元浩會意,一手接過竇建德的戰(zhàn)馬韁子,連同自己的戰(zhàn)馬交給幾名留下的“馬樁子”,小步跟在竇建德身后。
為展示誠意,竇建德依照江湖規(guī)矩,不乘戰(zhàn)馬,留下幾個馬樁子牽著眾人的馬匹,只與元浩、劉雅等幾人步行走向高士達。對面陣中的十幾人也一同翻身下馬,簇擁著當中一人步行向竇建德迎來。
各走了大約五六十步,高士達與竇建德才在陣前的空地上相遇,元浩暗暗觀察,高士達不愧是河北大族出身,身形高大,體貌威風(fēng),而且他看上去才三十五六的樣子,足比竇建德小了十余歲,留著一縷長須,此刻也并不穿甲胄,而是做一副士人打扮,顯得有些儒將氣度。
高士達親切的一把握住竇建德的胳膊,滿臉笑意的開口道:“想不到名滿河北的竇公竟然今日得見,我聽說消息后真是高興得不能自已,這幾天就一直盼著早日見你,現(xiàn)在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把你盼來啦。有竇公這樣的真英雄愿意共襄盛舉,咱們反隋大業(yè)何愁不成,來來來,竇公一路勞頓,我在對岸早就備有薄酒專待諸位,請與我一同上船過河?!?p> 竇建德也不做作,同樣一手挽住高士達的胳膊道:“東海公的威名傳遍天下,我竇建德不過是一介農(nóng)夫,在東海公的面前就什么也算不上啦。這次也是勢窮來投,東海公愿意接納我們這些喪家之人,這份恩德竇建德無以為報,還請東海公喚我一聲建德便可?!?p> 高士達聞言大笑,挽著竇建德的手臂也不放下,便與竇建德一同向船上走去,元浩見他把竇建德孤身一人往船上引,忙欲跟上前去,竇建德卻對他擺了擺手,一旁高士達喚道:“德威,替我招呼竇公諸位弟兄,引他們上船好生歇息?!?p> 之前伴隨高士達身邊的一名騎將應(yīng)聲走出人群,對元浩拱手道:“小弟諸葛德威,諸位將軍遠來勞苦,還請隨我上船過河,諸位后面的人馬我已安排部下引導(dǎo)接應(yīng),各位不必掛懷,安心休息一會,我這還備有點心若干,請。”
元浩見竇建德決意與高士達單獨密談,也不再堅持,索性聽從諸葛德威指引上船休息,一邊吃著點心一邊與諸葛德威為首的幾名高士達部下將領(lǐng)閑聊。
不一會,河船便跨過南沱河水抵達大河?xùn)|岸,竇建德也與高士達一同走出艙門,兩人都面帶笑容,看上去聊的還不錯。
元浩在船頭往下望去,河?xùn)|岸上竟然已經(jīng)筑起一座大營,寨墻齊備,營中人馬縱橫,眼看足有數(shù)千之眾,刁斗森嚴,旗幟密布,心中對高士達的實力評價又提高了一層。
元浩正在四處觀望,肩膀被人從背后輕輕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正是竇建德,竇建德對他微微一笑:“看什么看,下船吧,今天準你喝點酒?!闭f罷,竇建德自己已經(jīng)向岸上走去,元浩連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