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城雖然名字里帶有魯字,聽起來好像是在山東魯?shù)兀鋵嵏嬲聂數(shù)仉x了上千里地。魯國故地在現(xiàn)代叫曲阜,隋時則是魯郡的郡治所在,而魯城縣則是河間郡最沿海的一座縣城。
之所以叫魯城其實是鹵字誤傳,此地盛產(chǎn)的就是鹽鹵,魯城地靠渤海,此時沿渤海灣一帶有許多鹽沼,剩下的土地也大多屬于鹽堿地,一把麥子撒下去來年最多收獲一把半,因此魯城人大多不愿從事農(nóng)桑,而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吃起了鹽飯。
自漢武帝采納桑弘羊的建議實行鹽鐵官賣以后,鹽就成了歷朝歷代官府的重要財源,設(shè)立的鹽官制度就是專門用來管理鹽業(yè)生產(chǎn)銷售的,而販賣私鹽是第一等的殺人大罪。但官府的官鹽管理向來腐敗叢生,就是生產(chǎn)出來的官鹽往往也質(zhì)量極差,所以也催生出了暴利的私鹽市場。
私鹽暴利,在官方是殺頭的大罪,并且組織生產(chǎn)銷售都必須要一支可靠而且能打的隊伍,所以魯城縣的豪強們往往與其他地方不同,他們都是久經(jīng)戰(zhàn)斗考驗的長期犯罪組織頭目。元浩此次來拜訪的邱瓚邱大爺就是一名私鹽販子。
邱瓚世代從事私鹽販子這個有錢途的行當(dāng),他們家從北魏時代就開始在魯城煮海制鹽,組織私鹽販運隊伍送到各國,最遠甚至和突厥人都做過生意。
可惜的是隨著文帝即位和大隋一統(tǒng)天下,官府對私鹽的管制力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邱贊的父親就在開皇年間被抓捕處死,邱家的勢力一落千丈。
好不容易等到偷盜一文錢都要殺頭的文帝咽氣,邱瓚本以為可以稍稍喘一口氣,誰知道楊廣比隋文帝還厲害。楊廣上位以來連續(xù)修長城、修運河、修東都、西征北征,弄的整個河北山東人情騷動,老百姓連飯都吃不起,自然鹽也得省下了。
更要命的是不光市場萎縮,交通也被隔絕,以前遇上山賊土匪,邱瓚仗著家族組織的幾百鹽丁直接就能對付,可現(xiàn)在楊廣鬧的天下大亂,像高士達孫安祖張金稱這種義軍動不動就聚眾上萬,而且還到處都是,幾百敢打敢拼的鹽丁再厲害,遇上萬人大軍也只能是送菜,因此邱瓚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世道竟然連他這種黑社會走私犯都活不下去了。
就在邱瓚正在家中默默盤算自己還有多少天破產(chǎn)的時候,元浩帶著竇建德的書信到了。
邱家的老宅就在魯城縣城外五六里遠處,與一般以耕織為主業(yè)的地主不同,像邱家這種依賴工商的豪強并不在鄉(xiāng)間修筑要塞般的塢堡,而是直接在城里城外置業(yè)安家。邱家大宅占地足有十余畝,比起塢堡修建的更像是一座園林,木制的高大門樓前立著兩排拴馬樁。元浩看到此刻已經(jīng)栓上了十幾匹馬兒,顯然今天邱家來了不少客人。
元浩讓宋志略遞上名帖,邱家一位門仆便把一行三人引到門側(cè)偏房暫時休息,門房端上茶水退了出去,三人便坐下來安心等待通傳。
不一會,走進一名身穿黑衣的管事,口中連道怠慢,說主人有請幾位貴客到書房一見。
在管事帶領(lǐng)下,三人沿著走廊穿過一座花園,才到達內(nèi)里的一間大房。元浩讓宋、余二人在門外等候,自己正欲進門,一位黑衣短衫的大漢便迎了出來。
“這位一定就是建德公提過的元浩小郎君吧,久仰久仰。伏寶兄書信里也跟我提過你,說你是一個了不得的少年英雄,今日一見,確實不凡吶?!?p> 元浩連忙拱手道:“哪里哪里,邱大兄謬贊,我哪里承受的起?!闭f話間他眼角余光透過邱瓚背后的房門,看到屋內(nèi)還有數(shù)人正端坐在旁,于是便問:“主人家還有其他客人?”
邱瓚哈哈一笑:“小郎君別慌,來的都不是外人,跟你一樣都是為了一件事來的?!?p> 元浩心中思量,同一件事,難道還有其他人也來鼓動邱瓚造反,也不知道是哪路人馬,如果是高士達的人,那就尷尬了。臉上卻不動神色,跟著邱瓚踏進里屋。
走到屋內(nèi),看到兩旁客座上已經(jīng)坐著三人,一老兩少,老的約莫六十年紀(jì),頭發(fā)花白,正坐在排首,兩個年輕人都裹著頭巾,一個大約三十年紀(jì),面容棱角分明,鼻子高挺,眼睛深邃,咋一看倒讓元浩想起歐美男模,見元浩在看他,笑著對元浩拱了拱手;另一個則是二十左右年紀(jì),身材修長,皮膚白皙,臉型消瘦,柳眉大眼,一副文士模樣,對元浩并不搭理。
邱瓚見元浩打量坐中幾人,笑著說道:“諸位,都是同道中人,我為諸位相互介紹一下,這位是元浩兄弟,也是來共襄盛舉的少年英雄。這幾位則是知事郎帳下的豪杰,此次前來也是欲聯(lián)絡(luò)我魯城群英干一番大事的?!?p> 聞聽知事郎三個字,元浩心下不由一驚,這三個字可太有名了,當(dāng)今世上只有那山東王薄一人用此名號。那王薄是天底下第一個起兵反隋的人,在山東聚眾數(shù)萬攻掠齊、魯兩郡,不過前段日子遇上當(dāng)時還只是齊郡郡丞的張須陀,被張須陀接連大敗,聽說一路敗過黃河不知所蹤。想不到他的人竟然出現(xiàn)在魯城,看來王薄似乎有意在河北發(fā)展。
說著邱瓚一一介紹,那老者名王涌,乃是王薄的堂兄,在王薄軍中擔(dān)任參軍一職,兩名青年則分別名叫高延年、王昭遠,都是王薄部下的武將。
原來王薄自被張須陀大敗后,被迫離開山東老家渡過黃河發(fā)展,躲藏在渤???nèi)活動。自隋軍大敗遼東后,河北山東一帶更加紛亂,王薄也借機得以恢復(fù)元氣,如今他在渤海又收羅部眾萬人,但張須陀實在把他打怕了,因此王薄打定主意先在河北聚集力量再返回山東。
經(jīng)過一番謀劃,王薄認為魯城位于河間與渤海兩郡交界處,向來是隋軍不關(guān)注的邊緣地區(qū),并且這里又有大批有組織的鹽丁鹽販可以補充軍力,縣城內(nèi)還有大批財貨,所以選定魯城作為攻略對象,特意派人來聯(lián)絡(luò)邱瓚。
那王涌力陳王薄威名,又為邱瓚仔細分析他目前的困境,最后言道只要邱瓚幫助王薄打開魯城,王薄大軍只要金銀馬匹,再招募兩千鹽丁,其余整個魯城縣都可以讓給邱瓚。但邱瓚雖然表示贊同王薄,卻始終不肯當(dāng)場答應(yīng)。元浩坐在場中也不說話,邱瓚也不介紹元浩的來路,王涌眼見邱瓚似乎另有所持,便只好道請邱瓚細細思量,他明日再來拜訪。
三人走時,王涌與那高無仲都與元浩拱手告別,只有那文士一般的王昭遠一言不發(fā),隱約還冷哼了一聲才揚長而去。
見三人已走,元浩才發(fā)聲道:“邱莊主,王薄人多勢眾,他們跟我們一樣都是反隋義軍,但是我看你似乎有所顧慮,不知為何。”元浩在席間并未說話,但事情前因后果已經(jīng)想的明白,故意試探邱瓚才做此問。
果然邱瓚開口道:“小郎君別這么喊我,咱們不是外人,你叫王伏寶做兄長,也喊我一聲邱大哥就行啦。王薄當(dāng)然兵多將廣,名聲也響亮,只是他與咱們不是一路人阿。”
“王薄他一個山東人,手下都是山東齊魯之人,這會只不過是被張須陀趕到咱們河北,但他的根基始終還是在齊郡、濟北郡,他是想在河北搶掠一番再回山東去罷了,根本不會在意我們的死活。如果我們幫助王薄打下魯城,只怕他直接把魯城搶掠一空,到時候丟一個空空蕩蕩的城池給我,又有什么用處,還不是把我們丟給隋軍做送死鬼。”
聽到邱瓚的顧慮果然和自己所想一致,元浩大喜,忙道:“邱大哥,王薄那是過江龍,定然不懷好意,其實我這次來就是替竇建德竇公前來聯(lián)絡(luò)您,如今他在東海公高士達處,正需要請您一同共創(chuàng)大業(yè)。”
邱瓚苦笑一聲:“我當(dāng)然知道,其實我最早就是想請竇公來魯城主持大局,有他和他麾下一幫好漢在,再加上我在本地的力量,肯定能一舉拿下魯城。到時候我等奉竇公為主,收集本地鹽丁足可有四五千兵馬,哪里去不得。只是如今竇公他誤打誤撞入了高士達的營,又不能脫身,他如今招呼我去是為他壯聲勢,可現(xiàn)在我要是找他幫忙,一準(zhǔn)把高士達招來,那不是反而誤了竇公的事么?!?p> 邱瓚又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我平生只服竇公一人,如今四海蕭條,我這私鹽生意也做不得了,每日還要養(yǎng)著幾百吃飯的兄弟,想來想去除了造反也無路可走。實在不行,我也只能先答應(yīng)王薄了,大不了他打下魯城,我就帶著這幾百兄弟去投竇公?!?p> 元浩卻是眼前一亮道:“邱兄且慢,你原先是如何謀劃,且與小弟說說,如今王薄在此,或許咱們可以借勢而為?!?p> 另一邊,王涌一行三人離開邱家,自去尋自家落腳的地方,王涌邊走邊道:“那新來的小子肯定是哪路義軍的人,讓邱瓚有所依仗才不肯答應(yīng)咱們,回頭得打探一下究竟是哪路神仙。”
高延年道:“此事交給小侄去辦吧。”
那王昭遠卻道:“咱們幾萬人,就是沒有姓邱的,自己都能打下魯城縣,何必還要與人分帳。依我看那小子賊頭賊腦,多半不是好來路,如若真有人想截咱們的果子,就一并滅了就是?!甭曇羟宕?,卻遠來是個女孩子來著。
王涌卻是一頓訓(xùn)斥:“人多有什么用,咱們在老家吃的虧還不夠大嗎。你一個女兒家,如此驕狂,好好學(xué)學(xué)小高才是。咱們不光要打下魯城,更是那邱瓚替我們招兵,這些做私鹽的鹽丁灶戶都是好勇斗狠的好兵,整個魯城起碼能收容數(shù)千精兵,這才是寶貝呢?!?p> 那女扮男裝的王昭遠挨了頓訓(xùn)斥,也只好低頭認錯,但面上仍是憤憤不平,心中只是默默盤算如何對付那壞事的賊人。
高延年見她不高興,一路哄她說話,她也只是不搭理,冷哼一聲,自顧自走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