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旅行者的游記來說,伊斯法罕的獸苑、運動場、劇院和花園等公共娛樂設施足以拿出來單開一章,先是感嘆一下數量和規(guī)模,再挑典型欣賞其內部的精致,最后稱贊伊朗市民遙遙領先的生活質量以及萬王之王對臣民的關心。
見到如此之多的奇珍異獸,讓葡萄牙間諜從另一角度感受到敵國的富強。然而,這不過是伊朗帝國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罷了。
自果阿海戰(zhàn)的消息傳至里斯本后,曼努埃爾就將半道殺出的薩法維而非竊據圣地的馬穆魯克視為頭號大敵,緊接著就從葡萄牙宮廷之中挑選合適的人選負責打探有關信息——若非佩羅·德·科維良被強留在埃塞俄比亞當顧問,國王陛下還無需費心挑人。
即便不記在地中海上的漂泊和去圣地朝圣的時間,被用于薩法維境內的游歷和調查的時間還是十分漫長。偽裝成普通旅行者的間諜不僅在為宮廷提供有用的信息,也同時在為他的私人游記積攢素材,以便日后出版。
而他經過觀察所積累下來的觀點便是葡萄牙沒有任何勝算,應當盡快求和,即便得到可靠的外援。他還聽說馬格里布的摩爾人已經派遣使者來到伊斯法罕請求覲見,接下來可以好好想象休達、乃至里斯本遭到波斯船隊攻擊的可怕情景。
“致最高貴的葡萄牙與阿爾加維國王、幾內亞領主,曼努埃爾陛下。臣不得不再次懇切地建議您聆聽這一關于當前這場戰(zhàn)爭的建議……”
他在旅館房間內動筆寫著新一份給里斯本的報告,繼續(xù)用他的所見所聞渲染葡萄牙在這場戰(zhàn)爭中的必敗前景,表示直接沖突死路一條,“除非他的敵人能取得一場偉大的勝利,迫使蘇丹易卜拉欣減少對海洋的關注,否則其印度霸主地位不可動搖。”
曼努埃爾的態(tài)度已經有所動搖,當意大利銀行家和商業(yè)、航海人才不再青睞里斯本時,葡萄牙宮廷就在考慮及時止損了:“其實非洲也挺賺錢的嘛,巴西不也潛力無窮么?”
在過去送回的報告中,他將薩法維各省份的基本狀況簡要地進行介紹,其中伊拉克被視為重點:“單是這一省——即由埃米爾委任統(tǒng)治的一片地區(qū)——的人口就遠多于葡萄牙全國。”
深入伊朗高原后,報告中又稱贊道:“與伊拉克這一被兩條大河灌溉的肥沃平原不同,波斯的群山十分干旱,更甚于安達盧西亞,人口的分布不算稠密,很多地段崎嶇難行,路途中有時一連數日才能通過綠洲獲取質量不高的水,在這樣的地方生活可稱作是天主的考驗。然而正是嚴酷的生活環(huán)境造就了他們的強大和狡猾。比摩爾人更為勇敢、善戰(zhàn)的突厥人居住在每一片可以用于放牧的山坡,所畜養(yǎng)的牛、羊、駱駝、馬匹等牲畜不計其數。谷中有灌溉水源的地方就能供波斯人開辟農田、建立村莊,波斯人用于灌溉的水利都修建得十分精巧,蘇丹指派的水利官員、法官和清真寺的教士在各地都能夠很好地組織水利的維護工作并公平地分配水源,使得地產產出足以養(yǎng)活本地的波斯人和突厥人,讓蘇丹單靠課稅就能從耕地和牧場中聚斂到遠多于葡萄牙的財富。”
具體的農業(yè)事務被一筆帶過,間諜知道宮廷最感興趣的還是行政管理,報告中認為波斯的衙門比葡萄牙的公正且高效,地方經濟活躍、救濟和治安成績良好。唯一讓他不解并排斥的就是新增的官吏考試:“波斯蘇丹的錯誤顯而易見,他不問出身地選派來自社會底層的流氓和奴隸而非高貴者充作官吏,這些品行不端、只唯上命的官員從長遠來看對國家十分有害。”
這可謂是十分低劣的誤解,無論選官制度怎么改,在當前條件下,沙赫的選擇范圍還是限定在貴族、文吏家族、富商子弟、教士和自行出資培養(yǎng)的家奴和平民。
真正促使葡萄牙人堅定思想的則是鋪滿主要道路的硬化路面、伊斯法罕的富有和戰(zhàn)勝奧斯曼后的閱兵儀式。
當被俘獲的奧斯曼軍械、人員和旗幟在廣場上被展示時,當伊朗的步騎兵昂首挺胸地列隊通過大道時,他和其他自歐洲來的觀眾都被這一武功折服了。
隨后葡萄牙人繼續(xù)旅行至霍爾木茲,根據所聞,那里是波斯的海貿中心和海軍總部,他如愿以償地看到了堅固的海防工事和規(guī)模龐大的造船廠——體量差距足以讓人絕望。本地的貿易已經被他拋諸腦后了,海軍是控制海貿的前提,有印度的戰(zhàn)績在先,他并不懷疑波斯水兵的實力。
“盡管波斯的林木資源不算充裕,但他們依然盡可能地利用一切手段獲取木材,霍爾木茲島和海峽對岸的易卜拉欣沙赫港的船塢、工匠多如繁星,再加上巴士拉和印度諸港,所能見到的城市都有持續(xù)運作的軍械作坊,波斯人能夠制造和維護的船只遠多于我國。在印度訴諸的一切武力都是將命運完全交給主的大無畏行為。”
記錄下這一切,葡萄牙人旋即返回伊斯法罕,他準備與薩法維治下的各非穆斯林族群交流以獲取更多的寫作素材。
…………
同樣看好薩法維的不僅僅有旅居伊斯法罕的葡萄牙間諜,沙姆的一些馬穆魯克官員、權貴也是“英雄所見略同”。
借助馬穆魯克內部的宗派斗爭,哈伊爾貝伊借機下場聯合其他派系大力排擠、針對馬利克派至阿勒頗和大馬士革的親信官員,雙方將幾乎所有精力用于內斗,內斗烈度的上升擴大了坎蘇·高里與在野派系的裂痕,增強了沙姆地區(qū)的離心力。
依此良機,哈伊爾貝伊秘密串連阿勒頗、大馬士革和黎巴嫩山的埃米爾,他挑選出不少對開羅并無忠誠可言的要員與之來往,適時拉攏,以便在未來需要時說服他們“反正”。
強化同僚與中央的對抗是一方面,同時他沒有忽略下力氣強化對下屬的控制。借助截流的地方收入,哈伊爾擴張了麾下的私人武裝和關系網,配合伊朗間諜滲透沙姆。在他看來,阿勒頗已經被經營成開羅無法插入的鐵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