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我還當那豎子憋壞了呢,沒想到一點反應都沒有。我都把他頭埋進懷里了,愣是一個指頭都沒動?!?p> 郡府角落里,青蓮和小姐妹們痛陳清早的遭遇,怨婦般的語氣沒有一絲美感。
也難怪她抱怨。為了這次單獨和劉賢相處的機會,自己可是白白送給掃地婆子一支發(fā)釵。
另一個侍女道:“呦,連你都不行,看來外面?zhèn)鞯氖钦娴模@大公子的病,是傷到根子上了……”
其他人:“就是,幾個月都沒去過百鳳樓了,我聽說連那個陸公子來的次數(shù)都少了呢?!?p> “都閑的皮癢嗎?!”
侍女們嘰嘰喳喳議論著,冷不防被身后一個聲音嚇得四散開來。
那是劉府的管家,已經年過花甲的老奴劉安,也是劉全口中那個不講情面的叔父。
他還不知道,繡房青蓮早晨的英勇事跡。要是知道了,他又該行家法了。
老劉安愛罵人,愛罰人,主要由兩個理由,一個是為了主人,另一個也是為了主人。
為了主人,他當年都不讓唯一的侄兒進門,哪怕露宿街頭。
這很愚忠,但在這個時代,也很難得。
每個清晨,他準時在鬼見愁的時辰起身,天不亮就巡視整個郡府,罵醒每個貪睡的懶蟲。然后死死盯著每個人,確保他們安分守己,整個郡府運轉正常。
而今天,劉度的書房里,傳來了不尋常的聲音。
他趕過去,見到了大發(fā)脾氣的太守。這樣的場景,他已經很久沒見了。
“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劉度大喊。
被叫來問話的劉賢和劉全杵在一邊,有些害怕。
劉賢第一次見到父親如此模樣。在他記憶中,劉度一直是一副怯懦的樣子,就像西游記里的龜丞相。
可劉賢說蠻族是被人買通時,龜丞相成了獅子王。
相比于席卷江東的孫策,還有動輒屠城的曹操,劉度已經夠與世無爭了。可這些人為何還要來傷害自己最為珍貴的家人?
兒子的受傷,讓安然享樂多年的太守大人第一次感到恐懼,那種失去一切的恐懼。
人唯有恐懼的時候方能真正勇敢。奈德·史塔克如是說。
面對太守的熊熊怒火,上將軍邢道榮在院子里忐忑而立。
不是不讓進屋,是他不敢。
“帶回來一個舌頭,只說是有郡中豪族買兇,但是一時記不起接應之人的姓名。”邢道榮試探著回答。
劉度喊道:“那就帶他到各家塢堡中去認,去找!”
邢道榮為難起來:“各家都去?連黃、景、陳、鄧這些大家族也去認人?”
聽到這里,劉度的神色不再那樣狂躁,氣焰略微平靜起來。
因為黃景陳鄧是零陵郡內的四大家族,雖然比不上自己的漢室宗親身份,但是四大家族都是地頭蛇,各有所長,自己這赤龍血脈也難免忌憚幾分。
劉賢看出了父親的退縮之意,突然捂著右臂,大喊著撒起嬌來:“疼啊,疼,這右臂看來是要廢了,將來生了兒子也是小殘廢……”
“胡說,父親在,讓百草堂拿出上等好藥,怎么會廢了?哎呦,大郎別哭,父親是不是嚇著你了?哪里疼,讓父親看看。哎呦,要是傷了筋骨這可怎么得了!”
見父親關切,劉賢惺惺作態(tài),偷偷用唾沫點出幾滴淚珠,果然引出了劉度那副溺愛相。
“父親,還有我,還有我,你看這,看這兒,那些粗藤把我脖子都、都勒、勒破了!”
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的小劉德嬌聲說著,扒開衣服,露出身上紅一塊紫色一塊的勒痕。
劉度愣在原地。
自己可是太守啊!兩個寶貝兒子就這么讓人欺負?!
太守的理性警告他不要沖動,而身為父親,他無法容忍。
不用問,就是再愚笨的莽夫也知道,敢對太守之子下手,一定不是等閑人物,兇手九成九是豪族世家之人。
“如果……如果母親還在,一定會帶著我們去找壞蛋算賬!”
劉德的童言無忌,像是插進劉度心里的刀。
自己愿意豁出性命去呵護子女,這點他深信不疑。
可這位單純的老父親萬萬想不到,自己已經著了長子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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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回陽朔山上,劉賢讓劉敏砍向自己,可忠厚的劉敏哪里肯向恩主下手。還是一旁的蔣琬一番話,促成了這步棋。
“表弟,這一刀并非傷主,而是救主。買兇之人敢傷害太守之子,膽識、兇狠絕非尋常百姓,必出自大戶之家,非使君的權威不可治之。而劉使君非強橫勇敢之人,不用些非常手段,恐怕……”
涉及到太守的名諱,蔣琬點到為止,轉而問劉賢:若父親決定為兩個兒子討回公道,他劉賢下一步想干什么。
“這……派兵,把世家大族的塢堡都端了,打土豪,分田地,把田地收歸官府,或拿去獎賞戰(zhàn)功,或者招募軍民屯田……”
“不可。世家豪族實力強橫,角力相拼,必使各家結盟,使君失盡民心,莫說公子安危,恐怕整個零陵都會易主?!?p> 劉賢恍然大悟。
他心里還留著穿越者對于這個時代的傲慢,以為自己隨便幾句話,就能改變格局。實際上,一招不慎,他可能就會被亂世里的群狼吞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在后世史書里連名字都留不下。
饑餓的時代,吃人不需要道理。
劉賢不甘心道:“可是這將計就計的機會實在難得,總不能浪費啊?!?p> “公子可借機索要一物。”蔣琬說?!案骷掖笞迕駪艏畠浴!?p> 蔣琬所說之物,就是豪門大戶手下奴婢、附庸、部曲乃至宗族族譜在內的花名冊。本來是用于核對下轄民戶、追討外逃奴隸時的底賬,上面記錄著該家族的人丁多寡,是最能體現(xiàn)家族實力的憑證。
這東西雖然非金非銀,但是一旦落入官府手中,世家豪族偷漏賦稅、搶占民田等行徑的馬腳便一目了然。
打蛇打七寸,牧牛牽牛鼻。蔣琬此計,堪稱整治豪族的一記殺招,穩(wěn)準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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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郡府。
“邢將軍,校點兵馬,你親自帶兵,去各家征繳名冊!”劉度終于下定了決心。
“遵命!”邢道榮高聲應諾,心里卻早已經打起了鼓。
世家豪族,哪一個不是實力雄厚,氣勢蠻橫!他劉度出師有名,大口一張就要當個好父親,出去撞墻的可是自己和一班弟兄。
“稟使君,此番布衣劉敏救主有功,被公子拔擢為揚威校尉,手下一眾南鷹騎更是出類拔萃。不如讓他們和末將一同征繳,必定馬到功成!”
邢道榮身后,劉敏已經在院子中侯立多時。作為當事人,他被一同叫來詢問事情經過,卻總在要緊時刻被邢道榮搶過話去。到現(xiàn)在一聲未吭,像個木樁,絲毫沒有戰(zhàn)場上迅捷如龍的勁頭。
甩鍋記,沒想到這邢道榮還是個職場高手。劉賢暗自忖度。
這一套他見的多了,邢道榮一定會借著官大一級,安排劉敏去豪門大戶征繳,碰硬釘子,自己則帶兵去村鄉(xiāng)小戶征繳,到時候幾個大家族拒不從命,便將鍋甩到劉敏身上。
劉賢正要幫劉敏擋去這難題,卻不料年輕的劉敏高聲應答:“末將定不辱使命!”
劉賢暗罵:“明天給南鷹騎改名炊事班,專門背黑鍋!這傻劉敏,難怪在史書上名聲不響。搶功唯唯諾諾,接鍋時重拳出擊,干脆別叫揚威校尉,叫接鍋校尉得了!”
可他哪里知道,劉敏只是想用實際行動報答自己,別說這種小事,就是赴湯蹈火,這會劉敏也是一個“諾”字。
士為知己者死。當劉賢在陽朔山將他拔擢為校尉時,劉敏已經將此生性命交了出去。他要為劉賢,踏平每一座山,攻破每一道門。
人心的力量,劉賢很快將會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