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夫人的墳不在郡治,而是被葬在零陵東南的九嶷山。
司馬遷在《史記·五帝本紀》中曾提到:“舜南巡崩于蒼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本裴谏剑置n梧山,屬南嶺山脈之萌渚嶺,內(nèi)有舜源、娥皇、女英、杞林、石城、石樓、朱明、簫韶、桂林九座峰巒,南接羅浮,北連衡岳,峰巒疊峙,深邃幽奇。
士夫人的墓,就在娥皇峰頂。
之所以葬在此地,是因為這里向北可縱覽丈夫治理的零陵全貌,向南可遙望父親統(tǒng)轄的交州七郡,可以說是連接了士夫人一生最重要兩塊土地的橋梁。劉度將愛妻葬于此地,也體現(xiàn)了他對夫人的無限寵愛。
今日卯時,老劉度便帶著三個孩子還有一眾仆從上山。他要將老劉安也安葬在此。
“夫人啊,劉安他……他去服侍你了。我劉度對不起你,對不起孩兒們,對不起劉安。我是真的沒想到,玲玲她……算了,你們曾經(jīng)也是閨中密友,想必她會跟你親自解釋。”
他蹲到新立的劉安之墓旁。劉全正跪在墓前,用毛筆為墓碑描紅。作為劉安唯一的后人,這是他的本分,也是撫平傷痛的唯一辦法。
老劉度問:“劉全啊,你恨我嗎?”
劉全連忙磕頭道:“使君對我叔侄有知遇之恩,再造之德,小人怎會生此等惡心。叔父常說,肝腦涂地,不能報使君萬一。想必叔父在天有靈,知道使君安泰,零陵安泰,一定會含笑九泉……嗚嗚嗚……”
說著說著,劉全痛哭起來,老劉度扶起劉全,接過筆,輕輕描著墳墓上的字:“劉安啊,我跟夫人說了,到了那邊,你還是服侍她。這幾年我看她的日子少了,虧欠了她,你替我多跟她賠不是。她要是問孩子們,你就說……”劉度眼眶濕潤起來。
“你就說孩子們都好。大郎如今出息了,整個荊州都知道他平滅豪強的本事,還有蔣琬相助,不再是那個讓她擔心的紈绔子弟了。德兒、花花也都好。過兩年,我到日子了,也會親自過去陪她,給她賠不是……”
劉賢見狀,連忙過去好言相勸,這才止住了主仆二人的眼淚。一家人在士夫人墳前又連磕了幾個響頭,孩子們也紛紛說了幾句告慰母親和老奴劉安的話。劉度又是對看墳的田莊一通恩賞,一家人才往山下走去。
下山路上,劉賢和父親閑聊,有意無意的提起蔣琬發(fā)現(xiàn)的那封密信。
“不可能,大郎你可不要中了賊人的奸計?!眲⒍鹊馈?p> 劉賢不解:“父親為何如此篤定?零陵終究不姓士,外公若起了覬覦之心,也是情理之中?!?p> 劉度道:“天底下誰打零陵的主意,你外公也不會。年近古稀,整個身子都快埋進土里了,還爭權奪利干什么?難道當一方諸侯還不夠,打算耄耋之年穿上龍袍過過癮?我聽說他老人家現(xiàn)在整日修仙問道,連政務都不管。我兒這是杞人憂天了。”
劉賢追問:“如果不是外公,而是幾位舅父呢?”
“你是說士厥、士祗他們兄弟幾個?”劉度想著,又是接連搖頭。
“你上次去娘家探親還小,對這幾位舅父可能印象不深了。”劉度回憶著往事,為劉賢講起了交州的風土人情。
說起士燮,不僅年齡超長待機,更是三國時代一個典型的大器晚成的人物。他于漢順帝永和二年(公元137年)出生在交州蒼梧的豪強世家。年輕時入雒陽學習《左氏春秋》,后被推舉為孝廉,補任尚書郎,因公事而免官。其父去世后,士燮才獲任巫縣令一職。
其間經(jīng)歷順、沖、質(zhì)、桓、靈五位皇帝,直到中平四年,即公元187年,已屆不惑之年的士燮才官封交趾太守。
士燮剛回到故鄉(xiāng)的時候,不過是交州七郡中的一郡之首。但是看似文質(zhì)彬彬的士燮很快展露了梟雄本色。沒過幾年,在他的縱橫捭闔下,整個交州都成了士家的天下。
老大士燮,領交址郡太守,坐鎮(zhèn)核心郡治;
二弟士壹,領合浦郡太守,掌控交州腹地;
三弟士?,領九真郡太守,控制交州大后方;
四弟士武,領南海郡太守,把住交州東大門。
至于剩下的蒼梧和郁林兩郡,雖然名義上太守都不是士家人,但是士燮又分別將長子士厥、三子士徽安排成了蒼梧郡治廣信縣令和郁林郡治布山縣令。據(jù)說交州已經(jīng)人“不知劉天子,唯奉士家翁”。
到了如今的建安十年,士燮已經(jīng)是古稀之年的老人,幾個當太守的弟弟也不問世事。整個交州的實際權力便落在士燮一門的幾個子侄身上。
其中,長子士厥穩(wěn)重大氣,頗有乃父之風,早被公認為是下一任士家的領袖。三子士徽才能卓著,也被寄予厚望,其余士祗、士干、士頌三個兒子也各有所長。士家人丁興旺,多年來經(jīng)營有方,實力雄厚。如果不是生在偏遠南國,想必成就不亞于袁曹。
劉度道:“你這些舅父,最疼愛便是你這個當小妹的母親。當初景升讓我鎮(zhèn)守零陵,便是看中了我與士家的這層關系。你說他們想害你?為父不信,除非你把他們叫來,讓他們當著你母親的靈位說,不然就是劉景升說,我也不信?!?p> 迂腐啊,我的爹。三國這世道,有老子殺兒子,有妻子害丈夫,有骨肉相殘,有兄弟睨墻,怎么就沒有娘家侵吞夫家的可能?
劉度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鄭重說道:“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士家這幾個舅兄雖然無害,但是保不齊交州也出了家賊,打算借零陵的刀往里捅。更何況你外公已經(jīng)年近古稀,身體只怕也大不如前。交州看似穩(wěn)固,實際都系于你外公一人。他若是一去,只怕要亂。交州若亂,只怕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p> 臥槽!可以啊!劉賢突然覺得,這老爹經(jīng)過一場內(nèi)亂,似乎是開竅了許多。他連忙趁熱打鐵,說出和蔣琬商議的對策:
“這世上沒有永遠的同盟。借此機會,不妨讓兒子走上一遭。若是交州有變,好早日探清虛實,零陵也可早做準備。若只是叛賊的反間計,或者有內(nèi)鬼作祟,也可掃清障礙,與士家再結盟好。”
劉賢知道,對于零陵,交州太重要了。如果與之為敵,那么一旦曹操南下,同時交州出兵,那么零陵腹背受敵。如果能與之結盟,不僅再無后顧之憂,也掌握了南海通商貿(mào)易的渠道,對于零陵北進東出都是重要基礎。
“哎,幾年未去,確實該去拜見老岳丈了。只怕他老人家念及你母親,有恨與為父。不如大郎替為父走一趟吧,想來有你幾位舅父保護,你在交州絕無大礙。只是剛學好沒幾天,切不可在外又胡作非為起來。士家書香門第,你三舅又是個火暴脾氣,把他惹急了,可不像為父哦……”
“得嘞!就等這句話了!”劉賢欣然領命。卻聽剛剛還在前面戲耍的弟妹突然大喊道:
“我也要去交州玩!”
“我也要去交州玩!”
劉度故作嗔怒:“胡鬧!你大哥是去公干的,帶你倆不是累贅嗎?……德兒和花花就跟著父親,父親帶你們?nèi)メ烎~、田獵……”
“不要,我就要跟兄長去交州!”劉德根本不買賬,又拿出小孩子脾氣。“我要跟兄長去坐大船!”
劉賢聽到弟弟的叫嚷,剛還陽光滿面的表情突然轉陰,只覺得一陣眩暈涌上腦海。
“這……怎么還用坐船?。俊?p> 天生暈船的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掉進了旋渦,整個意識隨著眼中的天地扭曲著轉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