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老山參,四十九顆;
江東赤靈芝,四十九顆;
蓬萊紫仙芝,四十九顆;
陽朔白虎皮,二十張;
東海玳瑁甲,二十副……”
書房里,劉全正聚精會神的念誦著帶往交州的禮單。蔣琬邊聽邊不住點頭。劉賢躺在一旁,頭上扶著草藥浸泡的熱布,一個勁喊著“暈……暈……”
劉全一臉嫌棄道:“公子,這還沒上船呢?!?p> “上船?別說江面了,我現(xiàn)在看見水盆都暈的不行。”劉賢哼哼唧唧。“公琰,非要走水路嗎?”
蔣琬看著劉賢的樣子,欣然一笑:“零陵通往交州的馳道早已斷絕。若是單槍匹馬尚可翻山越嶺,可是公子帶著這些禮物,長車如龍,恐怕沒有一年半載進不得交州地界?!?p> 原來為了防范來自荊州方面的進攻,士家早就將零陵南下的官道斷絕。若想帶著禮物大搖大擺南下,就必須用劉賢最為厭惡的水路。
劉賢喊道:“那實在暈的不行,我只能跳河求生了,讓劉敏準備好跳河救我吧?!?p> “此次希望公子不讓劉敏隨行?!笔Y琬突然說道。
劉賢疑惑著從床上坐起,問道:“不讓劉敏隨行?為何?”
蔣琬淡淡答道:“公子偏寵劉敏過甚,容易失了軍心。”
劉賢明白,蔣琬這是在為自己考慮。半年不到,自己將劉敏從一介布衣提拔到揚威校尉,這是很多武人奮斗一生才能達到的位置。而劉敏今年,可連二十歲都沒到。
“公琰所慮…甚是。那就讓劉敏和南鷹騎留守吧,正好可以休養(yǎng)休養(yǎng),也可以擴充一下人馬?!?p> 蔣琬道:“南鷹騎應(yīng)當隨扈。南鷹騎是公子的南鷹騎,不是將領(lǐng)的私兵。而且蔣琬建議,此次由邢道榮將軍隨行,以安老將之心?!?p> “細致,真細致?!眲①t不得不佩服起蔣琬。剛剛遭遇人生大變,又才從精神創(chuàng)傷中痊愈,蔣琬不僅沒有選擇就此消沉,反而能振作起來,將全部精神投入到政務(wù)之中。還能心細如發(fā),照顧到新老失和的問題,果然是宰相之才。
至于邢道榮,劉賢確實聽說,老將近來因為自己重用提拔新人而有所不滿,甚至偶爾還會借著酒勁發(fā)發(fā)牢騷。但這是人之常情,何況他也沒有傷害邢道榮的權(quán)威,本來并沒有放在心上。
此番出訪交州,如果安排邢道榮取代劉敏隨行,確實既能體現(xiàn)對老將的信任,拉近距離,同時這也意味著劉敏將代管軍務(wù),有利于年輕將領(lǐng)建立威信。
劉賢點頭道:“反正就是串親戚,也不會有什么危險,就安排邢將軍隨行吧。你在路上多幫我寬慰下他……”
“下官也不打算隨行?!笔Y琬回答。
劉賢大驚:“什么?!你也留守?!”
蔣琬道:“這幅身子,出門在外也是添亂。交州是公子戚地,想必會熱情款待公子,蔣琬去了無用武之地,不如留在零陵,貫通公子的新政?!?p> 劉賢一想到山高路遠,沒有蔣琬在旁出謀劃策,本就因暈船而膽怯的心,更加突突起來。
只聽門口一個聲音突然喊道:“先生不去,我去!我還沒見過太公了……”
劉全一把抱起闖入的小劉德:“小少爺,公子和公琰先生在議事……”
“我不管!我要去!他和父親還說要獎賞我呢!我不要別的,就要去交州玩!兄長是旱鴨子,暈船呢,得靠我救他!”劉德哭鬧著。
“我是水鴨子,我會游泳!”劉賢大喊著將弟弟趕去父親屋里,臨了,又沖門外大喊:
“我才不是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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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余座碼頭羅列水濱,港口里停泊著無數(shù)船只。樓船走軻絡(luò)繹不絕,船夫撐篙往來于河口兩岸,商船則源源不斷卸下來自南海、成都和鄴城的貨物。
剛剛從緇車里,劉賢便瞥見一艘裝飾奢華、珠光寶氣的巨型樓船,倉高三層,儼然是一座拔水而起的高樓。巨艦停泊在一群吃水頗深、掛滿赤紅大纛的常規(guī)樓船邊,仿佛是立于層巒中間最為高聳的山峰,睥睨著蕓蕓眾生。
這是劉度花費巨資命船塢打造的“無敵艦隊”。那最為龐大的三層巨艦,以水神“共工”為名,寓意主宰江河,永不沉沒。劉賢將與劉全、邢道榮、南鷹勇士以及幾十名下人水兵居于其中,作為整個船隊的主艦。
“泰坦尼克號也就這意思了吧……”劉賢心中想著?!安?,泰坦尼克號哪里有這樣的排場!”樓船之外,幾十艘載滿糧食貨物的走軻依次排列,連綿不絕直到實現(xiàn)盡頭。這些送到交址的貨物,堆起來恐怕能繞零陵全境三圈。
“真該讓德兒見識見識這樣的巨艦?!眲①t望向父親身邊,尋不見熟悉的淘氣身影,難免有些失落。
“這小子,還在記恨你不帶他同行,一早晨就把自己鎖在房中,連飯也不吃?!眲⒍热耘f沉浸在自己的大手筆中,毫不在意生氣的幼子。
“這船好是好,就是……太招搖了吧……”此情此景,連劉賢都有些顧慮。
劉度連連擺手:“不招搖,不招搖,你多年未曾探望外祖父,弄得熱鬧一些,也顯得禮貌,顯得重視他老人家?!?p> 輪椅上的蔣琬也微微點頭?!敖蠖嗪涌?,專搶達官顯貴的上船。公子排場大些,反而能嚇退賊寇,真打起來,也不吃虧?!?p> 想到安全問題,劉賢也不再堅持。他注意到蔣琬身后神情落寞的劉敏?!皠⒚簦罏槭裁床粠ツ銌??”
劉敏連忙行禮,恭敬答道:“表兄和劉敏講了大義。只是……”他語氣遲緩,似乎在斟酌口中要說的話。
劉賢道:“說,大老爺們男子漢,怎么扭扭捏捏的?”
“只是劉敏覺得,是不是上次征繳名冊的差事沒有辦好,辜負了公子厚望。劉敏自當反省己過……”劉敏說著低下了頭,不敢正視劉賢的眼睛。
劉賢等著他,良久,突然哈哈大笑:“劉敏啊劉敏!你跟我剛上班時候一個樣……告訴你!”劉賢親密的捶了錘劉敏的肩:“征繳名冊你居功至偉,哪里有什么過失。這次你和公琰留守,除了保境安民,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募兵。”
“募兵?!”劉敏有些詫異。
“對?!眲①t瞟了一眼在遠處為護主出行而沾沾自得的邢道榮,低聲道:“之前黃駟郎作祟,就是因為看出郡兵疲敝,且多與豪族沾親帶故。你這次募兵,就招貧農(nóng)流民。湘水養(yǎng)湘軍,等我回來時候,要看見一百支,不,一千支和南鷹騎同樣威武勇敢的戰(zhàn)士。你能做到嗎?”
劉敏本來以為,劉賢此次疏遠自己,是因為自己辦砸了差事??墒莿①t這一番話,不僅沒有批評自己,反而又給了他建功立業(yè)的機會,眼神中立刻重新綻放出光芒。
“劉敏肝腦涂地,定不辜負使命!”
蔣琬在旁道:“表弟不用肝腦涂地,只怕公子這一路舟車勞頓,是要胃水涂地了?!?p> 劉賢沖著蔣琬懷中做了一個嘔吐狀,引得三人哈哈大笑。
“公琰,如果心情煩悶,不必久居官署。我聽說叛亂后,你每日住在官署,通宵達旦處理公務(wù),連我贖回的蔣家祖宅也不曾回去。有了這輪椅,回來讓德兒推著你四處轉(zhuǎn)轉(zhuǎn)?!眲①t鄭重的說。
蔣琬自然明白,劉賢是擔心他逢此大變,心情結(jié)郁,不能釋懷。“多些公子美意。只是蔣琬已經(jīng)決意留在零陵輔佐公子,此生除了奉公,不做他想。公子的壯志蔣琬仍然記得,要將零陵建為天下第一郡。時不我待,天下第一的壯志,非天下第一的勤勉,天下第一的決絕,天下第一的堅韌不能實現(xiàn)。蔣琬以公子為主,定以公子志為己志,蔣琬要用公子救回的這條命,為公子建好這天下第一的零陵?!?p> “天下第一……”
大音希聲。蔣琬這番剖白,令劉賢動容。他望向滾滾波濤,突然覺得此行不僅僅是投奔親友的游山玩水,而是一次對零陵未來至關(guān)重要的外交行動。肩頭,不知何時壓上了千金重擔。
“吉時已到,開舟奉行!”
隨著船夫一聲高喊,到了出發(fā)的時候。劉賢按照禮節(jié)向父親辭行,率隊登上了“共工”號的甲板。
“賢兒保重,記得多加餐飯!”臨別之際,劉度還是控制不住,不停向著愛子揮手告別。
“父親保重,要記得督促弟弟多讀書,跟公琰多學(xué)學(xué)問!……花花你要聽話,多吃蔬菜,多喝牛乳!……公琰!零陵交給你了!……”
巨輪起航,親人的身影漸漸變得渺小,最終融入了視線里港口模糊的輪廓。
兩千年過去了,離別詩寫了又寫,渡口、車站、飛機場,離別的地方換了又換,可是離人的眼淚卻一滴沒有少流。
就像當年一個人去大城市上學(xué)一樣,穿越古代的劉賢,在異世界又一次經(jīng)歷了和故土親人的告別。老劉度又讓他想起父母,想起自己那段短暫人生中一個個倉促又難忘的告別。
那些對他意義重要的人,不僅沒有因為分開而忘卻,反而一次又一次出現(xiàn)在循環(huán)往復(fù)的回憶里,帶給他后來數(shù)不清的歡笑和眼淚,成為了余生的一部分。
秋風吹過眼角,帶走了劉賢眼中的一滴淚。
“公子,又不是不回來了?!眲⑷傔@樣,在一旁默默不語,卻始終關(guān)注著劉賢的喜怒哀樂。這是服侍,更是一種陪伴。
“就是,零陵多沒意思,好不容易出來了,哭什么!羞不羞!”
“你懂什么?我這是思鄉(xiāng)之情……”劉賢被這突如其來的熟悉童聲嚇了一跳?!暗聝?!哎你個小兔崽子!你怎么在船上!”
身旁,剛剛還在嘲笑他的小劉德得意一笑:“哼,你們不帶我,我自己去!我才是零陵最聰明的公子!你個大兔崽子!”
“你敢對兄長不敬……”劉賢話沒說完,一股熱浪從他胃中翻涌而出。他把住桅桿,迎著河面哇哇大吐起來……
船頭,邢道榮迎風傲立,沉浸在備受重用的喜悅中,披風勁舞招展,沖著身后的一眾兵士喊道:
“小子們都抓穩(wěn)了!看邢大將軍率爾等乘風破浪啦!”
岱起
最近一直在單機寫文,還是跟大家說一句,小白作者希望看到這里的讀者朋友投個票,鼓勵鼓勵!作者會十分開心,也會更加有動力。另外三國關(guān)于零陵和劉度的記載太單薄,拋開劇情,凡是考據(jù)的地方,以后也會在文末標出。歡迎斧正!